楚岭伴着微凉的风吐出一个‘嗯’字,“不着急,该买多少钱你和导演再商量。”
唐开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懒洋洋的语调,他含支烟没有点,风把头发吹起来,他眯着眼突然问:“墙上那幅画是什么?”
楚岭顺着他目光看去,在巨大的墙面上挂着一副油画,边框是金色,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油画本身宽大,画面多用红色和蓝色相配,前端是宽广而深蓝的海面,上方是金红相间的天空,一个后背有翅膀的人跌在海中,旁边大地上有人走过。
白色颜料画的翅膀,上面加了些灰褐色,一层一层叠加,到最后翅膀扭曲融化,尽头有火焰燃烧。
楚岭沉吟一瞬:“伊卡洛斯。”他解释:“一个试图接近太阳的人,他的翅膀是羽毛和蜡做的,飞的太高翅膀融化掉进海里,这副油画画的是他死亡。”
唐开灼幽幽开口:“真是不吉利。”
他又认真看了看画:“这个伊卡洛斯喜欢太阳?”
楚岭:“传说里他是自大骄傲的代名词,后来人们觉得他的堕落很有意义,暗含着对未知探索的勇敢与冒险,也有人觉得是警告。”
唐开灼看着那副画,宽大的画面映照在他眼眸中,缩小成小小的、金色的一个影子,他眸中也燃起火焰,扭头对着楚岭:“还不如我瞎猜的那个好,还不如他喜欢太阳然后甘愿去死。”
“那就有悖初衷。”楚岭伸手指画:“他死后海水平静画面没有波澜,路人也没有驻足。”
唐开灼啧了一声,咬着濡湿的烟蒂:“哪怕翅膀是蜡做的也飞,多有意义。”
两人聊了几句,楚岭看了时间觉得也差不多,和唐开灼一起回到包厢,段扉和汪导似乎也谈的不错,两人正说着几部知名电影,气氛欢快。
几人坐下又随意聊了聊,等一瓶酒喝的差不多,饭局也就散场。
楚岭是在第二天下午接到段扉电话。
他问:“段总,后来谈的怎么样?”
段扉声音有些失真:“刚汪导给我打电话,说资金不充裕营销的事还是算了。”
楚岭呼吸轻微一滞,他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原来这样,还让你白跑一趟。”
对方语气和之前一样带着笑:“说的这是哪里话,感谢楚总这次当中间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有机会了再联系。”
挂断电话放下手机,楚岭打开那份许久未更新的文档。
他滑到下方,开始记录事件和结论。
系统飞出来瞅了瞅上面的字:【纯粹?什么意思?】
楚岭没有解释,他道:【观察一个人要看他做什么,而不是听他说什么。】
系统有些茫然:【所以你用段扉试探?看他是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不,你错了。】楚岭语气淡淡:【我是商人,我只关心利益。】
这和试探无关,更谈不上故意看对方反应。
楚岭是商人,利益是他唯一需要关心的问题,对于影视行业的营销手段,他丝毫不在意,对于买票房是否玷污了艺术纯洁,他也丝毫不在意。
营销手段中有买票房一说,他便介绍掮客牵桥搭线,唐开灼不愿也随对方,这是工作,是他协议里责任的一部分。
系统突然问:【如果龙傲天买票房,你还会觉得他纯粹吗?】
楚岭:【如果他买票房,我会记录他是懂得变通的人。】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记录龙傲天是个不懂得变通的人?】
楚岭:......
系统飞到楚岭耳边,恍惚中想起对方说过的话,悄悄问:【你说你理解那些追求利益的人,那你是喜欢他们还是喜欢龙傲天呀?】
楚岭指尖一停。
楚岭一顿。
楚岭慢慢靠向椅背,系统看到楚岭不说话,刚得意地飞,就听到楚岭说:【飞进去,别出现在我眼前。】
系统冲楚岭抖了抖翅膀,下一瞬消失不见。
室内重新安静,楚岭拿出手机,习惯性地看关于唐开灼的报道。
依旧是黑料满天飞,依旧是无数谩骂。
楚岭看了几眼,退出去关闭界面,一把撂在桌上,激的桌上薄纸震颤。
唐开灼有无数缺点,说脏话,打架,抽烟,不礼貌,嚣张轻狂。
但他是这个行业里少数问心无愧的人。
也是楚岭遇到的,极少数能担得起‘纯粹’两字的人。
第021章 俗人
街上行道树落影婆娑,清透温热的阳光透过茶色车窗照进来,车内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旁边车门一响插哨闷震,来人坐进副驾驶,一边扯安全带一边问:“从这周开始不去庄园?”
每周一次的庄园相处唐开灼现在看来简直像独处约会,刚暗搓搓地期待两人时光,结果楚岭提出新的方案,坦白说,唐开灼有点遗憾。
楚岭看着身侧人系好安全带,唇边吐出一句嗯,他伴着引擎的声响话语一起传来:“暂定每周六上午约见心理咨询师。”
那日晚上在酒店之后,他就寻找靠谱的咨询师,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唐开灼慢吞吞地从嗓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心还热着,半夜对方敲门而进,心煮在沸水里飘荡,结果楚岭进来语气温和地问他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简直是一头小鹿直接撞得晕乎乎差点起不来。
唐开灼想起这些就郁闷,他目光忧愁又无奈地看向楚岭,然后沉沉吐息,长长地发出一声‘哎~’来。
余光扫到唐开灼,楚岭问:“怎么了?”
唐开灼又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望向楚岭:“你不懂。”
楚岭目视前方,声音缓缓地飘向唐开灼耳边:“不要有压力,咨询心理医生是件很普遍的事情。”车越过红绿灯,平稳向目的地驶去,窗外有些嘈杂,他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并非存在躯体化症状或是其他明显问题才咨询医生,你有失眠、烟瘾的困扰,或者有些其他烦心事都可以向咨询师聊聊。”
楚岭说:“那里保密性很好,医生也比较专业,你可以当成一场放松。”
唐开灼蔫蔫地点了点头。
他想跟楚岭谈情说爱肉-体接触,楚岭关心他压力成因心理健康。
虽然挺好,听起来甚至双向奔赴,但他俗人一个,只想庸俗下流点......
车停稳,两人下车,门口有人接引,唐开灼鼻梁架着一副墨镜,头上帽子宽大帽沿遮住眉宇,接引的人只是稍稍看了一眼,笑容温婉地带着人前行,等到进入内部,楚岭在等候厅,唐开灼则被引进更加私密的室内。
他踏进之前看了一眼楚岭,对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肘搭在膝盖,面前搁置一杯沏好的茶水,在氤氲的气体中也向这边看来。
唐开灼下意识地就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踏进室内,装修多以木质柔软为主,空气轻轻浅浅飘荡着香薰的气味,地上有棉麻厚实的蒲团,唐开灼看了一眼,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他对面的咨询师笑容温和,在他掀开帽子摘下墨镜后也无异色,只是笑着说:“您好,我姓许,是这里的咨询主管,唐先生是第一次,我们先体验一下,在结束之后我会给您发一个评估表。”
许医生说话轻声细语,如沐春风:“如果您觉得我合适我们可以继续进行下去,当然,我也会依照您的情况您推荐更适合您的咨询师,保密工作您可以放心,我们都会签订保密协议,这也是我职业素养。”
唐开灼其实不太相信这些。
圈里做心理咨询的不在少数,经纪人也提过,但很多事情都得一个人解决,让他不痛快的只是他自己,旁人终究是旁人。
但这是楚岭提出来的,唐开灼也不会拒绝,他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脚搭在地上,胡乱地聊。
唐开灼想了一下说:“聊点什么好呢......”他视线缓缓在室内浏览一圈,转过米黄色地毯,上移到横木梁,又在空中绕了一圈,最后缓缓落在他对面的女医生身上,同样是坐在沙发上,长发,笑容温和。
许医生笑着道:“都可以,第一次总有些拘束。”她问:“您怎么会想到来这咨询?”
唐开灼吐出一口气,懒洋洋地道:“外面那位让我来的。”他弯唇,幽幽开口:“我刚发现自己喜欢他,他让我看心理医生。”
许医生也笑:“他挺关心您的。”
许医生敏锐的发现提起外面的人,她对面的男人明显鲜活起来,他眉宇间注入生动的情绪,闷笑了一声:“是,他人不错。”
唐开灼看向门口,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知道有人在等着,眉目浸着欢愉:“教养好、克制、礼貌,很绅士的一个男人。”他问医生:“你谈过恋爱吗?”
许医生想了一下:“有过四段,最后一段男友是我现在爱人。”
“平常你主动的还是对方追你?”
许医生沉吟了一下:“两段是我主动追对方,包括我现在爱人,也是我主动。”她想了想:“我习惯性出击,总觉得主动性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唐开灼本来是打发时间拣几句话说说,顺便发发牢骚,听到这才稍微提起兴致,他没谈过恋爱更没有追过人,情感史一片空白,全靠自己莽。
他顺手就摸向烟盒,问介不介意,许医生自然是摇头,唐开灼点燃了顶端,浅淡的烟雾飘向空中,在青烟弥漫中,许医生注意到对面男人微笑着开口:“我会把他追到手。”
自信、从容,但同时伴随着压力,甚至有些依赖烟草。
成瘾性本身就代表着不可控,有时候越自信反而代表着一种不安。
许医生垂眼,笔尖在本子上记了几下。
五十分钟的咨询时间对楚岭来说很快,他喝了半杯水,看了会新闻之后唐开灼走了出来,对方悠悠达达地坐在面前。
“不问我感觉怎么样?”唐开灼先发制人。
楚岭从善如流:“感觉怎么样?”
休息厅放置了不少绿植,翠生生的叶子晶莹剔透,藤蔓舒展奔向太阳,枝叶交叠看得人都生动盎然。
唐开灼拇指点了点下巴:“没有多大作用。”
楚岭对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心理咨询本来就漫长而持久,每周一次,先做5到7周。”
唐开灼本来手指闲闲拨撩着树叶,听到这话手一抖薅了一片,他把绿叶重新插在枝干上,纠结又无奈:“行吧。”
“你这周有什么安排?”
楚岭没什么安排:“你有想法?”
唐开灼打了个响指,笑容得意:“走,去海边吹吹风。”
唐开灼说的海边是山湾岛,沙滩别墅邻水而建,入住可享受一片私人沙滩,从机场到酒店花了半小时,等两人入住已经是中午。
天色湛蓝,气温灼热,空气中有海风咸湿的气息。
海钓船迎着风浪起伏,发动机尾部破开层层雪白浪花,一股接连一股海浪拍打在暗沉礁石上,船身轻微晃动,鼻息间都是灼热的气息。
楚岭坐在船中,手上鱼竿垂在水里,极目远眺,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海域,几艘海钓船鳞片一般缀在海面,雪白晶亮与湛蓝融合接触。
唐开灼手上鱼竿来回转悠,墨镜架在鼻梁上,侧脸下颔线弧度清晰锋利,他转头看向楚岭,大声道:“为什么我钓不上鱼?”
同一条船,鱼饵相同,鱼竿一样,甚至位置都差不了多少,楚岭那里一条接一条,他这里偶然来一条小的,吊桶里的鱼小猫两三只。
开船的舵手回头:“这个钓点位置好,再等一下包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