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明嗓音微微发哑:“你从什么书里看到的?”
徐轩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出来,但过一会他的唇又闭上:“我不能说出来。”
秦修明闭了闭眼睛。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指腹,种种猜测在脑海中成型,又被自己一一否定,他顿了半响垂眼,像是问徐轩也在问他自己:“我会怎样?”
有的时候秦修明也觉得自己有些偏执,精神力这种东西本就是千人千样,每个人都不相同,也有很多人精神力根本不具备凝成实物的可能,照样也是活得好好的。
但是他不行。
只要一日精神域狭窄,他就一日不安稳,他就是执拗,就是不甘,就要啃啃这块硬骨头,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改变着一个既定的事实。
秦修明想,哪怕他终其一生精神域都狭窄,他也想看看,到底自己完成了哪一步。
徐轩眼睛里带着笑,他的语气笃定,像是说着太阳从东边升起:“你成功了。”
徐轩看向秦修明,又好像不止是看向他,脸上是笑意:“你完成了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然后开始幸福快乐的生活。”
简直像是哄着孩子的睡前故事。
秦修明失笑,他干脆坐在徐轩身边,语气淡漠:“什么是幸福快乐的生活?”
徐轩左看看又看看,他喝醉了酒,嘴里吐字倒是很清晰,觉得有点累之后干脆躺在床上:“累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冷的时候不冻着,就是幸福快乐的生活。”
秦修明嗤笑一声,也学着徐轩的样子躺在床上:“你的要求太低了,这对我来说不是幸福。”
徐轩身上没有阶级意识,也感受不到这种阶级带来的差距,但他不一样,他不愿意被人俯视。
秦修明看着头顶镶嵌着的能源石,伸手一指:“那块青绿色的石头是A级能源石,可以帮助人们平缓精神力,房中点的香薰帮助放松身心,你在这里闻到的每一丝味道,睡得每一个好觉,背后都充斥着大量物力财力,如果你还在矿场,需要三年才能买的起香薰,十年才能买一块能源石。”
徐轩点头,一脸严肃:“是的,现在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秦修明被噎住了。
他的手指收回来:“......你说得没错。”
就是因为说得太对才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不知道这些话是谁给徐轩教的。
如果他问出来,徐轩会很痛快地回答:高中课本上写的。
徐轩笑笑,还有些骄傲,毕竟高考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秦修明换了一个话题,他问徐轩:“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喜欢我?”
青绿色能源石在白日里也有一层淡淡光芒,眼睛浸在那片清绿中,时间久了也不会酸涩。
秦修明唇边有淡淡的弧度:“喜欢我强大?喜欢我有钱?喜欢我的外表?”
徐轩转过头,突然伸手握住秦修明左手的小拇指,他的指腹碰到对方骨节的位置,小声道:“喜欢你这里。”
秦修明抬手去看,手掌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
徐轩用手摸着手指,他食指轻轻点了点那块骨节:“这里生过冻疮。”他把手移到秦修明面前,献宝一样:“我这里也生过冻疮。”
那时徐轩刚上高中。
他没住宿,每天早上六点骑着自行车买早餐,冬天早晨,暗沉如夜,月光还挂在头顶,白茫茫的一点光晕,虚淡到拿橡皮一擦就掉。
徐轩书包里装的是给同学带的早餐,包含包子稀饭油条肉夹馍,套了三层塑料袋,背在背上后背都暖烘烘的。
他手把在把上,手套经常丢的找不到,有时候单手骑车,另一只手还放在唇边哈气。
一来二去,左手就生了冻疮,先是痒,后来一进教室,手搭在暖气片上一烤变得又疼又痒。
徐轩那时候穿过茫茫黑夜,额头和下巴被风吹得刺痛,满脑子想的就是有个自己的车,那是他遥不可及的梦。
分发早餐后同学借着早读的时间吃饭,他一边装模作样地背英语,一边站在门口放哨,一有情况敲窗户示意,搞得像执行秘密任务。
上英语课,徐轩听不懂,当然他听不懂的也不止英语,徐轩放过自己,偷偷拿手机看小说,《踏破星际》在点家籍籍无名,当时是顺手点了进去。
那时候流行欲抑先扬,开篇第一句话就是:‘一双生着冻疮的手摸向冰块,秦修明的精神力已经枯竭。’
徐轩听过这样一段话,说冬天是容易感受到阶级差距的季节,他不了解这话有没有道理,但班上他是唯一一个手生疮的人,主角手也生了冻疮,他抬头看向讲台上的老师,又看看其余人,目光重新放在手机上。
这是徐轩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书中人离得很近。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段文字,却仿佛有一条线延伸出来,秦修明这个名字让他一下子记住,徐轩花了一节课的时间看小说,下课之后收起手机,自此后作者更新就去瞅几眼,一直到断更。
有人喜欢主角风光无限,有人喜欢主角逆袭打脸,书中角色千千万,徐轩想来,他第一次喜欢秦修明就是因为那双生着冻疮的手。
因为——
他在虚幻的世界里,看到另一个与他拥有同一种伤痕的人。
第089章 心虚
这个理由太匪夷所思。
秦修明垂眼看两人贴合在一起的手,徐轩手掌宽而长,骨节生得粗,这样放在一起就显得对方的手很大。
他握着徐轩的手瞧了瞧,又特意翻转手掌,露出光洁的掌面:“现在不会再生疮。”
徐轩无比认同地点头:“是,现在不冷了。”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酒精让他的思维昏蒙,他一只手搭在秦修明身上,疑惑开口:“明哥,是不是地震了?”
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和身下的床都在晃动,飘飘摇摇地像是躺在小船上。
秦修明伸手移开徐轩手臂:“是你喝醉了,闭着眼睛睡一觉。”
徐轩喝醉酒没有嘴硬的说‘我没醉,清醒着呢’一类话,很干脆闭上眼睛,又睁开一条缝:“明哥,你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秦修明看一眼天色,依旧大亮,距离宴会结束还要很久,那群人大概会一直跳舞跳到天亮。
而徐轩这里......
秦修明看着现在已经脸色发红的人,答应下来:“可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照顾一只小醉鬼。
徐轩掀起被子露出身边一大片地方,他热心地拍了拍床铺:“来,我们盖着被子睡觉。”
室内气温已经由智能管家调成最适宜的温度,秦修明看着那一床被子:“不用盖,如果你冷可以调高些室内温度。”
眼见他欲开口召唤管家,徐轩立马阻止:“不用改温度。”他抖开,犹如包饺子馅一样把自己和秦修明罩住,一直盖到胸膛处四周褶皱地方还用手铺平,然后安详地躺下:“盖着被子睡觉才舒服。”
秦修明不理解。
但他也躺下,学着徐轩的样子双手垂着身侧,两人呈尸体状规规矩矩地躺好,窗帘遮住光线,室内如黑夜一般又安静又暗沉。
一张大床上,两个人盖着大大的被子,身体的轮廓在薄被下显现出来,四肢都规规矩矩地放好,徐轩心满意足:“明哥,晚安。”
秦修明闭着眼睛:“现在是下午。”
徐轩道:“那明哥下午安好。”
“你也是。”
没有多久,身侧就有绵长的呼吸声,秦修明的精神力可以让他不用睁眼也能‘看到’一切,徐轩闭着眼,他睡觉的神情很轻松,没心没肺,隐约还能看出点平日阳光的影子。
秦修明看着,扯了扯唇:“之前过得惨兮兮,怎么还有那么多同情心。”
见到矿场的舍友不吃饭,自己掏钱天天带饭。
看见有女孩子摔倒,特意帮着运石头。
分明是在没有危险的试炼森林里,听到声音第一时间赶去救援。
徐轩身上简直是同情心泛滥,见到谁都想帮两把,对谁都掏心掏肺。
睡着的人依旧在四平八稳地睡,无人应声,只有呼吸声依旧绵长。
秦修明清晰地知道得不到回应,还兀自开口,自言自语:“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一点城府。”
秦修明道:“没什么边界感,也没有丝毫羞耻心,说话之前也不想想,什么话都往外说。”
说到这,他睁开了眼睛,又想起了徐轩说得那些让他招架不住的话,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拉开衬衫的领子,低头看去。
秦修明隔着布料用手指拨了拨。
也就一般红。
他想着。
秦修明收回手指,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整个人凝住,他大概在床上顿住那么几分钟后掀起被子起身,整理好衣物后快速离开房间。
和徐轩待得时间久了,自己也会被影响。
他一定要多接触些人。
秦修明站在铺着地毯的长廊上,环顾四周,舞池中依旧是舞动的男男女女,身姿曼妙,香水的味道冲着鼻腔袭来,他站在那里,视线淡漠地扫过,有那么几分钟之后,他的脸上挂起了平常的笑容。
随意,闲适,看起来游刃有余。
秦修明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机器人送来酒,他接过后送入口中,目光敛过室内金光粼粼的装饰,无视落在身上的每一道眼神。
秦修明有副不俗的皮囊。
俊秀,鼻骨长,眼眸也是狭长,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郁,但只要标志性的笑容出现在脸上,这种郁色就转变成斯文。
安菲公主的生日宴出席了不少小姐,好奇的目光时不时投来,也有男士的目光,打量居多,偶尔会露出互相交换眼神。
他们在互相交换着信息,再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秦修明清楚地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结交、拉拢、像是鬣狗一样嗅着气息,再用心中的称衡量出需要用多少力气来交往,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
秦修明抿了一口酒,原本想嗤笑一声,但现在居然提不起力气和心思去嘲讽这些。
太幼稚了。
这些十几岁二十出头的青年,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站在秦修明的角度看来和白纸没什么区别。
白林跳完舞回来:“明哥,徐轩休息去了?”
秦修明应声,只吐出个‘是’字出来。
白林拿了份甜品吃:“他酒量一般啊,以后不能让他再喝这么多。”
秦修明从喉咙里应一声,惜字如金,连唇都没张开。
白林也就不说话了,两个人只是坐着,任由沉默与尴尬侵袭,又有可爱的女孩子过来,白林攀谈几句顺势起身,沙发上又只剩下秦修明一人。
他手臂搭在扶手上,曲肘靠着,掐着杯子偶尔抿一口,人群之中有骚动传来,声音越来越大,秦修明抬眼去看,只见着典雅长裙的安菲公主走到面前,人群自动分散,她伸出手臂,唇边笑意迷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跳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