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拍摄场地不在山市,而在另外一个温度很低的地方,这里飘着雪, 大地被一层白笼罩着,银装素裹,车窗外的世界唯有安静蔓延。
“看天气预报零下七八度呢, 和西京相比就是两个不同的季节。”席念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套,耳罩,武装得十分齐全, 就连手机也被光荣套上保暖衣。
“好久没见这么高的雪,小时候最爱和朋友一起打雪仗了。”
孙琳接过话:“可惜西京这几年都不怎么下雪, 一年比一年热。”
席念感叹道:“是啊。”
一行人到古城下车, 导演他们提前两天驻扎, 已经搭建好拍摄棚,之后几集都要采雪景的元素, 所以会在这边小住一段时间。
林清鹤里面是羊毛衫,外面罩着咖色大衣,他下巴抵在围得密不透风的围巾上,睫毛深长,不一会儿就沾了一层水雾。
路面之前应该被铲车清理过,两边堆积成了小山丘,靴子踩着覆盖的新雪,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工作人员看见他的到来, 直起身拿了暖壶往纸杯里倒水。
“林老师, 喝口热茶去去寒。”
“谢谢。”林清鹤接过递给孙琳,温和一笑:“劳烦再倒一杯, 我的助理也需要。”
工作人员欣然道:“没问题,周老师他们正在拍那场弹劾谢家的戏,差不多过去了有两个多小时吧,再等等就结束了。”
这么冷的天,演员们虽然戏里是冬季的着装,但御寒也还是不够充足的,更何况为了突显林清鹤的惨,他到时还不能穿太厚。
席念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林清鹤进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拿出她的保暖小工具,眨眨眼睛:“诺,撕开包装揉揉贴在里衣上,多贴几处,等一两分钟就会感受到热度。”
她刻意买的加强升级版,就怕林清鹤又感冒发高烧,会耽误工作。
林清鹤按照席念的说明鼓捣了半晌,终于换好衣服,绛红色,宽袖口。
他走出小隔间,浑身上下充斥着暖意,并且这份暖意还有不断扩散增大的趋势,又往前走几步,衣物之间的摩擦使得那贴的东西更热了。
“怎么样?保暖吗?”席念问道。
她得到了林清鹤的肯定。
“非常保暖。”
席念竖起大拇指:“以后还买他们家。”
化妆的老师让林清鹤坐在镜子前,手轻轻端着那张脸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林老师先拍跪在雪地里替谢家求情那段,我得给你化憔悴些。”
林清鹤闭着眼睛配合化妆师。
官帽就不用带了,只用一根几乎透明的玉簪挽起头顶的青丝,化妆师弄了点散粉扑在林清鹤的唇上,唇色立即变得有些苍白,再稍作调整,差不多化好。
“可以了林老师。”
“辛苦你。”
左右上段戏还没结束,林清鹤披上大衣坐在化妆间读了一会儿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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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不停地下,林清鹤撑着伞等待导演指挥。
这样的天气使得工作人员行走不便利,他们好不容易才安置好拍摄工具。
导演得空朝林清鹤说道:“林老师,咱们争取一遍过,天这么冷,别冻坏了。”
席念替林清鹤接过伞和剧本,林清鹤脱下大衣,冷风瞬间往衣领里灌,凛冽刺骨,原本苍白的唇色更淡了。
有保暖法宝加持也还是无法哪里都顾及,他忍着寒意往前走几步,等稍微适应了些,看向导演:“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谢家遭到以男主为首的弹劾,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证据确凿,辨无可辨,李芜盛怒,他对谢家早有戒备之心,加上男主的故意引导,谢家被抄就是一场定数。
李芜下了圣旨,凡是谢家的男丁皆被发配边关充军,女眷则入宫去最脏最乱的地方做苦力,谢家家主游街示众,处以绞刑,而谢沅玉的父亲将在牢狱里喝下李芜赐的毒药保全尸体。
谢沅玉被发配边关没关系,可他不忍父亲被毒死,因为母亲会伤心欲绝,陪父亲共赴黄泉。
他不顾众人阻拦,连大氅也没披,想要亲自面圣祈求李芜饶过父亲一命。
在一切尘埃还未落定之前,他对李芜终究是抱有一丝幻想。
养心殿,殿门紧闭,李芜的总管德顺守在门侧。
他瞥见绛红色身影,精神打起了些,这谢家小公子也是可怜,本来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物,却要遭受抄家的下场,未免凄惨。
谢沅玉撩起衣袍跪在地板上,肩背挺直,他前段时间惹上风寒,声音有些沙哑。
“臣谢沅玉,请圣上网开一面,饶家父一命。”
“臣自入朝为官以来尽忠职守,未曾有半点懈怠,不敢吹嘘功劳,苦劳颇多,如此种种,请圣上高抬贵手,让家父下半生充军赎罪,弥补犯下的错误。”
谢沅玉磕头致敬,养心殿内没有任何动静。
“谢小公子。”德顺哀叹一声,悄悄说道:“没用的,圣上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更改,你赶紧回家,该打点的打点好,这样日后也少受点苦头。”
“李总管,能否帮忙通报一下圣上。”谢沅玉抬起头,尽管脸色憔悴也不能掩盖那风华绝代的相貌。
“圣上他,€€,圣上他说过,此时不见任何人,谢小公子,听我一句劝,至少谢家大部分人的性命都还被留着,你就别为难自己了。”
谢沅玉怎么能够放弃,他黯然道:“家父是被家主所连累,罪不至此,我怎能不救,麻烦李总管了。”
说完他起身作揖,走向台阶下的雪地里,行大礼叩拜:“请圣上宽恕家父的罪责,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臣不甚感激,可以命相抵,臣愿长跪不起求圣上恩准。”
养心殿内依旧毫无动静,谢沅玉跪在冰天雪地里,手脚冰凉,纷飞的大雪落在他身上,来不及融化,一层覆一层。
苍茫的天地间只剩一抹红,悲凉而醒目。
谢沅玉不知自己跪了多久,他的四肢已经僵硬,没有知觉,手指无法活动自如,就连呼吸也变得微弱。
“宁妃娘娘。”德顺忽然恭敬行礼:“圣上在里面处理公务,不让打扰。”
宁妃是二皇子的生母,二皇子受男主徐生玟辅佐,日后要接李芜的位置,而谢家与二皇子是敌对方,现下谢家倒台,宁妃自然是感激徐生玟,让谢沅玉替父求不了情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足挂齿。
“李总管不必担忧,我给圣上带了养心安神的补药,看着他喝下就离开。”
近日来宁妃很是受宠,李德顺是个聪明人,他笑了笑:“圣上心情不虞,有劳宁妃娘娘多宽慰。”
宁妃撩起眼扫过谢沅玉,倏而笑道:“应该的。”
殿门被打开,宁妃进去后不到一会儿时辰,笑声传了出来。
谢沅玉垂下眼,他知道了,结局注定不会因他而改变,只是有些难过,家也没了,亲人也要离散,心中万般愁苦,可他不能就这么倒下,他还要等着给家父收尸。
“谢小公子,回去吧。”德顺又劝道:“天气寒冷,别折腾自己了,家里还等着你呢。”
谢沅玉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虽然狼狈不堪,但还记得礼仪风度,他咳嗽两声说道:“多谢李总管。”
他转过身,一向笔直的脊梁弯了几分,莫名令人不忍,膝盖上刺骨的痛感致使他步伐微乱,冷风吹起长发,雪飘得更肆意了些。
“咳咳....咳咳.....”
谢沅玉缓慢地行走着,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的背影纤瘦孤独,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于人世间。
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他停下脚步取出手绢捂着唇角,几缕殷红溢出,鲜血染湿手绢,地上开了几朵艳丽的花。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漫天琼英飞舞,让人有些分不清幻境与真实,好冷啊。
谢沅玉心想,哪里都冷,他还能回到家吗?
他想起弱冠那天,宾客如云,娘亲亲手给他做了一身衣裳,刺绣精致秀丽,十分用心,他的兄弟姐妹都很羡慕,祝贺他终于成年。
温暖的光芒照耀,他的父亲站在日暮里和别人谈笑风生,提起他的名字时言语里是遮掩不住的骄傲,宾客们点头附和,其乐无穷。
他当时年少,不识天高地厚,也不懂什么叫自命风流,就是觉得自由潇洒,不受束缚,被那么多人捧着,好似成为了万人瞩目的中心。
只道当时已惘然。
放眼望去,一片刺眼的白,谢沅玉有些眩晕,他踉跄一步,没能站稳,软软倒了下去。
天很宽阔,无边无垠,他费力睁开眼睛,看见数片雪花落下,晶莹美丽却短暂易逝,如他的一生。
好像有谁在叫他,可是他听不真切,是谁在叫他?
“谢小公子?”
“谢小公子?”
他缓缓闭上眼睛。
生于三月,死于三月,一共二十四载,谢沅玉在这场桃花雪中与世长辞。
“卡。”
随着导演喊卡,林清鹤呼出一口气。
“快快快,给林老师披上外套,谁倒点姜茶过来!”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林清鹤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不能动了,他僵硬地转了几转问道:“这条过了么?”
“过了过了。”导演点点头,何止是过了,还是超出意料之外的过了,简直演得太好了,这段后期剪辑配上电视剧的插曲,很容易让人共情。
得知不用重来一遍,林清鹤心情放松,他喝口姜茶,还是记忆里讨厌的味道。
席念眼巴巴盯着他,就好像他要趁人不在把茶倒掉似的。
又抱着暖手壶缓了缓,林清鹤身上的寒意被驱散。
“清鹤哥,我有个提议。”
“什么?”
席念开口:“我给你拍几张照吧,留作营业的库存。”
才缓过来的林清鹤神色复杂。
席念束起四根手指保证道:“很快,很快,就一会儿。”
林清鹤答应了。
陪着席念连拍九张才得以被放过,并且中途还被迫改了造型。
接下来是春宴那段戏,大家在剧组里吃完午饭稍作休息,大概两点的样子导演拿着喇叭把人叫醒。
林清鹤的镜头不多,春宴开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矮桌上放的吃的上面去了。
因为那些吃的不是道具,是请了传承师傅亲手做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这场戏终于落下帷幕,林清鹤尝了好几道菜,非常美味。
“林老师。”导演程立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红包:“恭喜你杀青,这是给你的,讨个好彩头。”
通常情况下扮演者在剧中扮演去世,导演都会封个红包给演员,林清鹤也不例外。
林清鹤礼貌接过,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