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琴酒的神情已然不能说是“惊讶”了,他不顾车子还在飞驰,转过头盯着迪诺看了整整一秒钟,才转回去。
那个眼神极为微妙,迪诺完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单纯的震惊或者怀疑,到更像是……惊叹?
“怎么了?”这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吗?迪诺也有点茫然了。
“没事,”琴酒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稍微降了点车速,可能是怕听到更劲爆的消息,“告诉我这个……不要紧吗?我说不定会现在动手杀了你。”
这下迪诺笑起来了:“你会吗?”
当然不会,别说有里包恩在这里,他成功的几率很低,就算真的能成,杀掉迪诺又没有什么好处。
“至少今天不会。”琴酒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办完了。”
听他这么说,迪诺好像才意识到他们将来仍然有可能站到对立面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露出笑容:“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
琴酒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拿起那杯冰块已经化了大半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说道:“你该训练一下反应力,今天你也在我的射程之内——还有你的部下们。”
严格意义上,那才是迪诺第二次把自己置于他的杀戮范围之内,而非现在,不过,除却第一次的时候,琴酒在后两次都没有起动手的念头,尽管上一次他甚至都已经对上准星了,但也只是透过狙击镜看了几秒钟而已。
谈判中的迪诺确实很不一样,不仅是和平常,和在战斗中也不一样,琴酒隐约觉得,比起战斗,他可能更乐于做这些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考虑到迪诺方才承认的离奇体质,在有部下在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感知到有人在拿狙击枪对着自己(虽说琴酒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也有点糟糕啊。
那句“部下们”显然精准地踩中了迪诺的点,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我不确定,一般来说要是有针对自己和部下的危险,我应该会有感觉的。”
“但你走神了。”琴酒指出。
就算琴酒的隐匿能力有所提升,如果不是迪诺莫名其妙地开始走神,他的反应速度也不可能这么慢,要是迪诺只有这点水准,他们的切磋会变得很没有意义。
“唔,”迪诺无法否认这一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平时不太会遇到这种事情吧,也就没有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看得出来。”琴酒表示同意。
“所以我说的是反应力,不是警惕心,”他接着说,“你这方面天赋很不错。”
改变习惯的生活方式是很不容易的……但提升自己要容易得多。
当然,如果真的……那么迪诺的警惕心是否强烈其实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迪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用略带疑惑的目光望了琴酒一眼。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这人之前并没有那么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吧。
他心中有些疑虑,但又觉得眼下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正在犹豫之时,琴酒先开口了。
“那么,”他的语气和之前没有多少区别,“你当时说以后要开帝诺载我?”
好吧,我就知道他还记得。迪诺一时忘记了方才的困惑,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就是……不想有遗憾而已,我没想到之后里包恩会邀请你。”
他知道事情有点巧合,因而并不想让琴酒以为自己是一开始就打算挖墙脚,虽说现在的确有这个念头,但情况毕竟不太一样,在里包恩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情况下就更不一样了。
“没事,”琴酒笑了笑,语气有种微妙的讽刺感,“你很快就可以没有遗憾了。”
迪诺皱起眉,他还不至于一离开部下就连听话音的能力都失去:“等等,Gin,我确实感到抱歉,但并不是说我真的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并不情愿的部下。”
“什么?”琴酒有点诧异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耸了耸肩,“不,我不是在怪罪你。”
“你没什么毛病,”他的语气有点飘,“如果真的要找个罪魁祸首,也不会是你。”
“但如果这一切最终在我的允许之下发生,那就是我的问题,”迪诺却坚持道,“就像今天死掉的那个人一样,我是加百罗涅的首领,这是我的责任。”
这一次,琴酒似乎没有显得太过惊讶,他沉默片刻,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试图自己负担一切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倒也没有,”迪诺感觉到气氛的缓和,他很体贴地没有继续争论,“大家都给了我很多帮助,还有里包恩……”
家庭教师依然在他怀里睡着,非常安稳。
“我说的不是这个。”琴酒以近乎温和的语气说,但他没有再给出更多的解释。
他们默契地结束了谈话,车子继续在道路上行驶着,琴酒的开车技术绝对称得上优秀,并不是很快,但非常平稳,迪诺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开始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他今天其实并没有做多少事情,与那位倒霉蛋的会面没什么营养,只有最后的意外稍微耗费了一点精力,但车里的环境非常舒适,气温也刚好,难免让人有点困倦。
“你想要毯子吗?”琴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这样问道。
“不用,”迪诺这么说着,打了个呵欠,“嗯……听一会儿广播?”
“广播里可不会有童话故事。”琴酒回答。
迪诺笑了:“我又不是真的要听故事才能睡着。”
“你上次睡得很快。”琴酒指出。
“确实,”迪诺一边承认,一边将座椅靠背放倒,“也许那才是你杀死我的最好机会。”
他没注意到琴酒的神情在一瞬间的变化,因困倦而有些迟缓的大脑也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才给出的回答:“那可真遗憾,我错过了。”
第25章 暴风雨前
几个小时之后, 琴酒在路边停下车。
他望向自己身边的人,这是迪诺第二次在他身边睡着了,和第一次比起来, 警惕心丝毫没有上升——果然是不能指望的。
不过至少这一次是真的不需要过度紧张, 琴酒的目光又挪到了仍然在坚持睡觉的里包恩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 婴儿教师终于睁开眼睛, 丝毫不觉尴尬地站起身,在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 里包恩双手环抱,看向琴酒:“这么说, 你是在他身上学会了第一课。”
“这个措辞听起来有点奇怪。”琴酒评价道,毫不意外对方会知道之前的对话。
里包恩勾起嘴角:“你大概看出来了, 我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开始实践教学,只是看时机已经到了, 就没必要拖延——你应该感谢他。”
琴酒看向依然睡得很安稳的迪诺:“我很怀疑他是否需要我的感谢。”
“他需要你的帮助,”里包恩立刻回答, “你完全明白。”
琴酒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事实上里包恩这个“挟恩图报”的逻辑就很离谱,毕竟迪诺实际上根本没做什么,而且也完全不指望琴酒“回报”什么,加百罗涅的一切都很完满, 压根用不上琴酒。
然而琴酒还是沉默了, 因为现在, 在各种再明显不过的行动之后, 里包恩终于第一次真正说出了让他来到加百罗涅的原因。
……或者至少是原因之一。
他竟然是真的觉得琴酒很适合加百罗涅。
虽然在之前和迪诺的相处中,琴酒就已经有了一点猜测, 但现在他还是……挺意外的,他都不知道里包恩是何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毕竟他们之前应该完全没有见过面。
而琴酒本人的名声……他对自己的实力倒还是挺有信心的,尤其是在经过了这段话时间的教学之后,但加百罗涅看起来就是个完全没有卧底的超干净团体,和他最出名的工作内容完全无关。
总之,有点……神奇。
“无论如何,”琴酒叹了口气,“我不会说我很乐意。”
“只要你愿意。”里包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琴酒耸了耸肩,没有答话,里包恩跳到车窗前,仿佛是要对迪诺说什么,突然又转向琴酒,语气颇为愉快:“那么,想要正式成为我的徒弟吗?”
琴酒一愣,两人视线相对,里包恩非常可爱地歪了歪头,而琴酒移开目光:“我并不想成为迪诺的师弟,老师。”
“那可真遗憾。”里包恩轻快地说。
这对心照不宣的师生沉默片刻,再次极为默契地一起看向还睡着的某人,即便是警惕心完全不及格的迪诺,在这样被看了十几秒之后,也不由地醒过来了,他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到了吗?”
“我想,你在自己的镇子上应该不至于没法走回家。”琴酒对他说道。
迪诺呆呆地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象,眼中还带着倦意,十几秒之后才缓和过来,眉目间显现出柔和的笑意:“哦,当然。”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睡了一觉就回家了,有点晃神地顿了顿,才转向琴酒,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找下一个目标呢。”
“至少不能让加百罗涅的人以为他们的首领被绑架了。”琴酒耸肩。
“我没那么容易……”迪诺抗议了半截,很有自知之明地停下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反应过度……吧?”
“对你的部下有点正确的认知,蠢货。”里包恩跳起来踢了他一脚,“对你自己也是,小心不要在镇上迷路了。”
迪诺一脑袋撞在车窗上:“痛!”
“肯定不会迷路的啦!”他哭丧着脸,揉了揉脑袋,倒是一点没反驳前面的部分,“好吧,再见……你们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大概一周。”琴酒已经又去看地图了,今天的意外恐怕会让他之后的行程变得更紧。
迪诺点点头,打开车门,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
“对了,”琴酒抬起眼,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望过来,眉目间都是真诚的笑意,“我确实很想邀请你,但如果你依旧不打算加入的话,我总会想到办法解决它的。”
“脑子不好使,胆子倒是很大。”他们重新上路之后,里包恩这样说道。
很明显他是在评价迪诺,琴酒闻言笑了笑:“但您还是很照顾他。”
“哼,”里包恩一嗤,倒也没否认,“谁让我是他的老师呢?”
在这种特殊的时刻,他对自己的笨蛋徒弟也宽容多了,若是在以前,敢当着里包恩的面说出这种话,迪诺一定讨不得好——话说那小子刚才走得那么快,该不是想到了这点吧?
里包恩自认为对大徒弟非常了解,想到这里,不由地嘴角抽了抽,一时不愿再想,把注意力重新投射到眼前的学生身上:“你看好路线了?”
“嗯,”琴酒点头,并不在意话题的变化,“今天绕了这段路,晚上大概要赶时间。”
“给你放一天假,”里包恩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是意外。”
琴酒有些诧异地挑眉——之前里包恩对意外可不是这个态度。
但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就算能撑得住,有休息的机会总是好的。
于是琴酒扫了几眼放在边上的地图,指了指某个位置:“那么今晚在这里留宿?”
“可以,你自己安排,”里包恩并不在意这个,“我有住处。”
刚出发的时候他就说一切由学生自己安排,其后便真完全没插手过,这段时间除了提出些动手时的要求之外,住宿之类的一概不理,反正他自己怎么都有地方住,别人休息得是否舒适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历过这段同行旅程后,琴酒同样习惯了里包恩的神出鬼没,闻言只是点点头:“好。”
里包恩倒是多问了一句:“你在这里有住处?”
琴酒一顿,随即神态自若地回答:“有组织的安全屋。”
闻言,里包恩仰起脸望过去,语气带着笑意:“哦?”
“趁现在还能用,”琴酒坦然道,“没什么不好的。”
琴酒没有问里包恩是否预料到了今天的事情,在他已经明白并且接受了最终结果的现在,过程中的博弈已经和琴酒无关了,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他会操心的事情。
多出一天时间让行程宽裕了很多,他们在傍晚就到达了目的地,随即,里包恩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交代过第二天会面的时间地点便离开了,于是琴酒独自一人去了组织的安全屋。
这地方说是“组织的”,其实通常只有琴酒本人会来,一来组织在意大利这种遍地黑手党的地方几乎没有业务,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常驻,二来其他组织高层没那么多出差的机会,要出差也不会来意大利。
毕竟这里是组织势力的真空地带,你不能指望谜语人和野心家喜欢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