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们打包，你现在不能不吃，身体调养好了才能早点手术。”
施梦配合的点了点头。
施长青不在身旁，那股莫名的注视让她不再掩饰烦躁，施梦抬起头，隔着人群，措不及防就对上了斜对角带着墨镜和口罩的奇怪男人。
这是餐厅里距离最远的两个座位。
施梦还没有多想，却看到对方慌忙起身就要跑，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转动着车轱辘追了上去，轮椅还没跑出去多远就和迎面而来的食客撞上了。
她根本来不及闪躲，下一秒就感慨，医院食堂的保温效果果然不错。
洛曜之明明已经跑了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到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施梦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对方盘子里的一碗小米粥直接呈抛物线撒了出去，行动不便的人根本来不及挡，就这么被浇了个正着。
此刻，脑子里关于洛闻濯的那些叮嘱统统消失，他转身就往回跑。
洛曜之赶到时，对方正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没有看到，我给你擦一下。”
施梦往后退了半步，“不用，刚刚是我没看路。”
“你千万别客气，刚刚怪我，这粥烫着呢，赶紧吧丝巾卸下来，别把脸烫坏了。”估计是真的不好意思，又或者怕担责任，对方已经着急的向施梦探出手去。
施梦侧脸抬手去挡却落了个空，接着整个身体被一片阴影笼罩，抬眼看去，眼前的背脊坚硬的像一堵墙，将她安全的隔离开。
“不麻烦了，请便。”陌生的男声缓缓响起。
对方反应过来后忙问道：“你……是家属？”
洛曜之的背影先是一僵，随后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给她看看，我真不是故意的，食堂的粥还烫手呢……”
落曜之已经不愿再和她多话，转身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新的口罩，还没来得及拆开，耳后的口罩就被人摘下，露出大半张脸，随后对方又干净利落的摘掉了他的墨镜，至此真的是躲无可躲。
他缓缓抬起眼，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人都的心底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牵扯，相隔三十多年，这对双胞胎才相见。
洛曜之匆匆收回视线，趁着对方还是愣神的功夫，拉下丝巾，将口罩挂在她的耳后，再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对方被烫到的皮肤。
半晌后洛曜之抬起脸，这次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眼前的女孩，看到眼眶发酸，才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起身离开。
从始至终没有一句交流，可那股熟悉的、酸软的情愫却在两人的心口缓慢流淌，缓慢而深刻，后劲强大的让人无法忽视。
等施长青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换了个样子的施梦，“这是怎么了，丝巾呢？哪来的口罩？”
施梦摇了摇头，“发生了点意外。”
施长青这才发现她肩膀处湿透的衣服，和烫的有些红肿的胳膊和手腕，已经€€的皮包骨的人，这点红肿在她身上格外显眼。
她忙推着人返回病房。
病房里
看着人忙前忙后的找烫伤药，施梦开口道：“老师，不用找了，你知道的，我不疼。”
施长青动作停顿了那么两秒，然后反驳道：“怎么可能不疼，不过是有更疼的地方顾不上而已。”
施梦也不再叫停她，可心思早就飞远了。
等手上的最后一块烫伤被处理完后她才开口，“老师，我看到他了。”
施长青顺着她的话问道：“谁？”
施梦：“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洛家的二公子吧。”
施长青的动作一僵。
施梦：“那颗匹配的肾源是他们的吧。”
施长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你看到了，我就不瞒你了，我早有预感瞒不住你。”
施梦继续问道：“他们是不是一直在。”
施长青点头，“小梦，他们不一样，从展厅离开后洛总就追过来了，至少他们在乎你的心是真实的，姓姚的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人贩子，这才是家人，洛总和二少的检查结果都是匹配的，他们没有一个选择推让，都争着掏出这颗肾给你。
“我知道你想逃避，你想了无牵挂，可是他们从知道真相道找到你仅花了半个月，如今找到了，有机会救你，却眼睁睁看着你拒绝治疗，那困在原地的人就不止你一个了，我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兄弟俩守在走廊里，二少一米八几的人，眼眶都红了好几次。
“这样的家人你真的舍得吗？”
施梦将脸转向一旁，不愿意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施长青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就算不愿意相认，也不能用这种方式，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回Y国，回镇子上，好不好？”
“院子里的花圃，阁楼里没画完的画，寄养在隔壁的Abner，都在等着你回去……”
“你让他们进来吧。”施长青听见她是这么说的。
推开病房门，走廊上兄弟俩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病房里
施梦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什么愿意救我，就因为我是你们血缘上的妹妹？”
这是一句带刺的话。
洛闻濯：“是，也不仅仅是，就像你愿意见夕照和小虞第二次一样，夕照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第一眼就认出了曜之，这些是没办法解释的。”
施梦抬手揭下口罩，左半张脸从耳垂开始一直到下巴都是斑驳的陈年伤疤，原本就算生病也清秀的面容瞬间变的狰狞起来，她揭开搭在腰间的薄毯，宽松的病号服，下半截空荡荡的。
“你们知道自己救的是个这样的我吗？用一颗肾换我这样的人再活三五年？值吗？”
洛曜之瞳孔紧缩，心口似在滴血，这样的伤痛和打击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不，她早就撑不住了，所以才会对生活没有留恋。
“值得，而且不会只有三五年，我们是双胞胎，只要手术成功，术后排斥的概率很小，不论花多大代价，我会请最好的团队来负责这次的手术和术后恢复，如果你愿意，不论是腿还是疤痕，我都可以来联系。”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论什么样的你，都是你，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错过€€人的表情，看到这样残破不堪的自己，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嫌弃，同情，失望，反而从洛闻濯紧绷的表情中看出了愤怒和心疼，从洛曜之猩红的眼眶中看到了自责和心疼。
她将薄毯缓缓盖子腿上，侧过来生硬道：“如果康复，我会回到Y国。”
她想，就这样吧，她满足了。
洛曜之立马追问道：“你这是愿意手术了？”明明眼眶还是红的，嘴角却勾了起来。
施梦缓缓道：“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自施梦松口后，洛闻濯全权接手了接下来的安排，转院、回京市、手术，一切都开始变的顺利。
逃离了C市的梅雨季节，手术安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被推进手术室前，施梦从走廊往外看，繁华的街景，热闹的绿色，强到刺眼的日光，她转头对施长青说：“老师，我想再画一幅画。”
施长青的眼眶忽地就湿润了，只有她懂这句话的含义，施梦从来不是为了喜欢而拿起的画笔。
第94章 姨姨是姑姑
已经是第三天了， 梦醒时分施梦还时常以为这半个月来的经历不过黄粱一梦，是她临死前给自己编制的梦境，从来没有被世界眷顾的人能靠的只有自欺欺人， 可是她又很快能发现这不是梦， 已经内心干涸的她编制不出这么美好的梦境。
是的，手术很成功，她刚醒来时被病房的光亮刺的睁不开眼，麻醉的药效只能让她侧了侧脸，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张床， 洛曜之就躺在上面， 见他转过脸， 笑的虚弱，“手术很成功， 是不是伤口疼？”
那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了被手术刀划开的位置，酥酥麻麻的泛着疼。
术后的身体需要修养， 可碍于病体折磨又多思虑的施梦嗜睡的情况并不严重，反倒是洛曜之， 洛闻濯和施长青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施梦正看着隔壁出神，躺在上面的洛曜之睡的很沉。
被房门合上的动静换回思绪，施梦看了一眼洛闻濯， 然后问施长青：“有事？”
施长青：“洛家二老已经知道了，在来的路上。”
施梦搭在被单上的手忽地握紧。
洛闻濯：“是夕照说漏了话， 被二老知道了，你如果有顾虑，我去说。”
这么短的时间面对一茬接一茬的亲人， 对个正常人来说是难以适应，更何况是施梦。
“他们……都知道我的情况？”
洛闻濯摇了摇头：“不全知道。”
施梦的心一紧， 下意识的看向残缺的双腿，随后又想到脸上狰狞的伤疤，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洛闻濯继续道：“没有刻意隐瞒，他们只知道个大概，父亲心脏不好，母亲看着很健康，但在这件事被披露后都相继住院，我也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见他们，一旦知道已经找到你，他们是忍不住的，就像现在。
“你不用紧张，实际上他们怕你紧张，愿意只在病房外看一眼就走。”
施长青目光不忍的转过脑袋。
施梦想到洛闻濯和洛曜之的性格，温柔、强大又不是分寸感，宁愿委屈自己也绝对不会为难她，强悍如洛家，只要他们愿意，自己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废人。
可是他们没有，因为她的拒绝，在医院里守了几个日夜，没有一句抱怨。
她看向施长青：“老师，把丝巾拿给我。”
病床被缓缓升了起来，施梦靠坐着任由施长青装扮自己，她看向洛闻濯：“如果我还是坚持回Y国……”
洛闻濯：“你是个成熟的人，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不用经过任何人同意，只需要考虑自己是否喜欢。”
施梦低下头，良久后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不要提起我的腿，还有这里。”她轻抚自己的左脸。
“老师和你说过什么也都不要再提，你也……忘了吧，我在这里不会待很久，有了这具健康的身体，回了Y国，我会过的很好。”
洛闻濯有很多话要说，可一句也不合时宜，最后只道：“你会过的很好，越来越好，可有些事我不会忘，也忘不掉。”
直到洛闻濯离开，施梦依旧保持着双目低垂的姿势，喃喃道：“忘掉……不好吗？”
施长青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缓缓道：“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些不幸的过往看轻你，只会心疼你。因为知道你忘不掉，所以洛总也不会忘。”
施梦抬眼看过去。
施长青：“小梦真的想回Y国吗？”
施梦真诚道：“这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结果，不是吗？老师，我没有多少幸运的时刻，就让它定格在最好的时候吧。”
这话听的人心里发酸，施长青倾身揽了揽她单薄的肩膀，“我知道了，我们小梦受苦了，只要是你想的，老师都陪着你，我们回Y国。”
施梦倒是没有什么而酸涩的情绪，靠在施长青的怀里，平静无波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想法。
谁也没有注意到洛曜之抖动的眼皮，也眼尾滑落的液体。
洛闻濯接到的不仅仅是洛父洛母，是包括洛逾白在内的所有小辈，还有林声笙。
“帕帕，小虞在介里。”他人还没走近，洛虞已经招起小手，随后又觉得自己太热情，慢慢的放下爪爪，不好意思的站在原地。
洛闻濯快走几步，一个俯冲，将幼崽举了起来，然后稳稳的落在臂弯上，成功获得洛小虞一个软糯的笑。
先看了一眼激动、无措、紧张的父母，而后朝林声笙道：“声笙也来了，工作忙不忙？应该我去接你的。”
林声笙：“不用，我来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