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江寒溯还将“罪证”展示在了李锦绣眼前,依旧平静地问:“你是指,你做了噩梦,迷迷糊糊哭着扑到我怀里,还抓着我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的事么?”
李锦绣更羞愧了。
自己从前不这样啊。
虽然也会做噩梦,但从来没有梦游的习惯,更加不会对别人张口就咬!
江寒溯身为医者,又是长辈,极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还关切地道,“只是,你这梦游症须得趁早干预,咬了我倒也无妨,若来日咬了不该咬的人,只怕是个麻烦。”
李锦绣点点头,实则在他心里,咬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咬师尊!
江寒溯让他起来,还递了杯茶来。
李锦绣战战兢兢坐下,接过茶杯的一瞬,竟有些烫手,下意识抬头望向师尊,恰好和那双温柔的眼眸对视。他跟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红着脸低头。
三两口就把茶喝了,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回到了肚子里。
“可否告知,你方才做了什么噩梦?我也好对症下|药。”江寒溯轻声询问。
李锦绣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敢说。
他没有看清剑指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只不过在梦里,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突然闪现的生前记忆,哪怕只是零星片段,也足以让李锦绣惊恐不安了——他真的很害怕,怕自己跟传言中说的一样,是个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品行低劣的坏种!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重生到底算什么?
向大家伏首认罪?还是让师尊再杀他一次?
右手无意识地紧握杯子,李锦绣心绪杂乱不堪,竟嘭的一声,将杯子捏得粉碎。
直到察觉掌心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瞧,鲜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落至了红衣上,颜色加深。
江寒溯微微蹙眉,察觉到李锦绣只怕是恢复了一点记忆。
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握住少年细细的手腕,见他拳头握得太紧,也怕伤着人,江寒溯语气很淡,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把手松开。”
李锦绣习惯顺从师尊的任何命令,立马把手松开了,察觉到师尊在拔深埋掌心里的碎瓷,李锦绣很疼,又觉得难为情,下意识往回缩手。
可几乎同一时间,握他手腕的力道猛然加重了几分,如同被钢筋铁板狠狠夹了一下,李锦绣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呃”,声音吃痛。
江寒溯手下很轻,飞快将所有扎进肉里的碎瓷取出,用手帕抹了几下掌心的血,握着李锦绣的手腕,对着光仔细端详,确定没有残留的碎瓷后,才将伤药撒在李锦绣的手掌处。
只要是伤药,就没有不疼的。
李锦绣生前不是什么娇气包,挨过的打,受过的伤,数都数不清。性格又倔,有时候还爱认死理,疼死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或许是和师尊分开了三年,凄风苦雨太久了。
也或许是刚刚被噩梦吓到了,亦或许只是手心太疼了,等李锦绣再缓过神时,眼泪跟珠串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觉得很丢脸,就扭过头,用肩胛抹去泪水。
江寒溯抬眸定定看了他几眼,依旧沉默不语,用手帕绑好了伤后,就静坐了会儿,等李锦绣先开口。
可等了得有半盏茶时间,李锦绣依旧低头坐着,无意识地捏着衣袍。
外面风雨声渐大,马车穿过密集雨帘,车轮碾过泥泞山道,继续往前赶路。风过林梢时,还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溯才轻咳了一声,吸引李锦绣的目光,待人望过来时,抬手在他眼前一拂,人就再度倒回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江寒溯搂着他,温热指腹或轻或重摩挲着小徒儿殷红的唇,这副皮相很美,但江寒溯还是喜欢从前的,他抱习惯了,如今抱着反而觉得有些陌生,似活蹦乱跳的鱼儿,会随时挣脱师尊的束缚。
江寒溯最不喜欢的,就是失去控制的感觉。
若是有机会,还是换回来为好。
“师……师尊,我,我疼……”
怀里的徒儿无意识地发出了嘤咛,声音细细弱弱,跟小孩儿似的,眼泪淌了满脸,瞧着真是招人稀罕。
江寒溯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子:“早就告诉过你,老老实实便不会疼,是你自己不听。”
随即又是一声叹,隐在风雨中,听不太清。
第10章 燕师兄认出了锦绣
这场雨来势汹汹,山道泥泞不堪,极其难行。
破庙中,众人稍作休整。
李锦绣坐在火堆前,伸出双手烤火,那只小白兔此刻正窝在他怀里,探出个小脑袋来,猩红的眼睛圆溜溜的。
燕雨真裹挟着一身清寒踏入破庙,一眼就瞥见了他,但没理会,先行过去回禀师尊,待再出来时,李锦绣就不见了。
额头上的某一根青筋猛然一跳,燕雨真下意识攥紧拳头。
破庙之外,人声传来。
“不可以乱碰!”一名弟子沉着脸,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别打扰我们做事!”
“别急着走!你搞的烂摊子,自己收拾!给我捡起来!”另一名弟子道,看起来挺生气的。
“哦。”李锦绣乖乖点头,将被他故意碰翻在地的符纸,一张张捡了起来,用衣袖擦掉沾染的水滞,叠整齐了,才交到对方手里。
“行了,滚进去老实待着,没你的事就少出来。”那名弟子接过符咒,压根没看,就分给其他几人,在周围张贴。嘴里絮絮叨叨念,“本来下雨天就烦!还多了个小白脸捣乱。什么都不会,白吃白喝啥活不干,等着人伺候,真不知道带着他有什么用!”
李锦绣眨巴眨巴眼,老老实实“滚”了回去。
燕雨真等人走后,才现身,伸手问那名弟子要来符纸,此为“镇邪符”,出门在外总归不甚安全,携带此符往下榻之处周围贴上几张,等闲的邪祟根本无法靠近。
可保一夜安稳。
更何况一路上接连遇见两次行尸作祟,确实有必要谨慎些。
只不过很显然,这些符咒都是现画的,上面的朱砂还未干。
燕雨真一张一张地翻,仔仔细细端详着符纸。
弟子们面面相觑,胆大些的从旁询问:“燕师兄,这,这符纸有什么问题吗?”
“是谁画的?”燕雨真问。
“是我。”
燕雨真:“再去画一张。”
待新画好的符纸拿上来时,燕雨真又是一番仔细对比。
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新画的那张符咒上,缺了一点。
而画符这种事情,也讲究缺一不可,多一点少一点,咒法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这点很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与其说是点,不如说像是手指不小心按上去的。
燕雨真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点,不是朱砂,而是血。
以血画符,威力翻倍。
那名弟子小心翼翼询问:“燕师兄,是不是我画得不好?”
燕雨真未言,把符纸还了回去,略一思忖,又道:“此雨来得蹊跷,正逢前面塌方挡路,只怕不是巧合。今晚都放机灵些,莫让一些无耻鬼祟之徒有了可趁之机。”
“是,师兄!”
破庙内,李锦绣正在烤一块肉麦饼,小白兔腿骨虽然接上了,但还不太敢走路,翘着受伤的爪爪,躲在一旁啃草。那草还是方才李锦绣从外随意薅了一把。
好不好吃不知道,反正看着嫩嫩的一茬儿。
他将烤好的肉麦饼,用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来,随意刮了刮表面附着的灰尘,刚准备拿起来开吃,眼前骤然一黑,一只玄色长靴毫无征兆的,一脚将肉麦饼重新踢回了火堆里。
李锦绣先是一愣,随即心生恼火,猛一抬头,恰好同沉沉的眼眸对视上了。
看着燕雨真手里握的长鞭,李锦绣心里蓦然一咯噔,到嘴的质问直接吞了回去。
“把饼子拿出来。”燕雨真吩咐,语气不容置喙。
李锦绣不想徒增是非,就拿起树枝,刚想将肉麦饼扒拉出来,岂料那只脚直接踩住了树枝,卡擦一声,树枝断成了两截。
“嗯?”李锦绣仰头望他。
“既然手这么不老实,就伸进火堆里,把饼子掏出来。”燕雨真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俊容上满是凛冽神情,不似说笑。
李锦绣又不是个真傻子,怎么可能徒手把手往火堆里伸?
莫说他如今修为远不如从前了,就算是曾经的李锦绣,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啊。
也是会受伤,会流血,会疼会哭的。
见李锦绣迟迟不动,燕雨真眸色更沉:“怎么,不肯还是不敢?”
“不肯也不敢。”李锦绣很诚实,招了招手,小白兔就踉踉跄跄冲他爬了过来。他抱起兔子,伸手摸了摸兔子耳朵,“大不了我就不吃了呗,反正饿一顿两顿又不会死。”
燕雨真拦住了他的去路,竟劈手夺过他怀里的小兔子,作势要往火堆里丢。
李锦绣一急,赶紧阻止,竟又被一掌打中肩胛,立马后退数步,气血翻涌。
“还手啊,怎么连还手都不敢?”燕雨真冷呵,“你算什么男人!”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李锦绣捂着肩胛,努力把即将溢出来的气血憋回去。
“你猜?”
李锦绣眼睛瞬间睁圆,什么你猜?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搞什么你想我猜这一套?
“你心里清楚!”燕雨真冷冷盯着他看。
李锦绣心里突突乱跳,实在不明白燕师兄好端端的,发什么邪火,难不成自己刚刚偷摸修改符咒的事,被发现了?
不可能!
他明明改得超级小心,再说了,天底下的任何法咒画起来,都跟鬼画符没两样,讲究一个起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乱中有序,玄妙无比。
自己本来闲来无事,凑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总不能真的白吃白喝,否则时间长了招人厌。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发现了符咒上的错处,几乎是本能了,也是条件反射,李锦绣看见画错的符,心里就跟猫挠似的,痒得不行。
正好手指被兔子咬出了血,不用也浪费。
这才偷摸改了一下。除此之外,他也没干别的啊。
殊不知燕雨真这三年里,日夜都在研究李锦绣曾经画过的黄符,早将他画符的习惯铭记在心。哪怕闭着眼都能想到,哪一笔该落在哪个位置,连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