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黎星嘉不记得没关系，他们记得就行了。
可是也会有些时候，有一些隐秘的、阴暗的渴盼：能不能所有人都不要记得呢？
但黎星嘉最后还是有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个人会陪伴他度过更多意义不同的时刻，黎星嘉会记得那些。
他将会在意，会烦恼，会委屈，他会走入凡尘，为别人所牵动情绪。
真不甘心啊。
“……我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段沅冉喃喃道，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我没你们那种异能，不知道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过去的事我不管，将来的事还没来，就现在，我不愿意认这个输。”
林浅嗤笑了一声，那语气里倒没再有嘲讽。
夜风寂寞，两盏高高的路灯之间，三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回去吧。”又不知是谁先开口。
这次，他们是真的回家了。
……
半小时前，车上。
黎星嘉自觉那点酒没什么，但毕竟是从来不摄入酒精的人，加上之前演唱会消耗了大量体力，一直因为精神亢奋而强撑着。
这会到了相对安静的车里，开过两条街便有了困意。
他的手被旁边的赵枭之静静地握着，用这个人的话来讲，这叫“充电”。
黎星嘉打了个哈欠，余光瞟了眼旁边正不知在出什么神的人，故意把手抽出来。
那人立刻转头看他，黎星嘉道：“困了，我睡会。”
“好。”离到家得有四十来分钟，足够睡个好觉，赵枭之听他和自己说话语调随便，脸上不觉带了笑意，“哥哥想睡我肩上，还是腿上？”
前面的司机张了张嘴又闭上，姿态宛如一尊雕像。
“……”虽然原本就没打算再瞒着身边人，黎星嘉还是有些耳热，嘴里说着“谁要跟你挨着”，却不禁被赵枭之轻轻一拉、一扯，也不知怎么的就躺到他腿上去了。
“睡吧。”声音这下来自上方，黎星嘉睁开眼睛，黑暗中那熟悉的人正垂眸看着他，借着一点车窗外的微光，看清他含笑的眼，“好梦，哥哥。”
青年的手掌拂过黎星嘉发梢，安抚意味地揉了揉顶心，那掌心的温热依次揉按几处穴位，力度轻柔，几乎如羽毛拂过，却是行之有效的，让他不但立刻昏昏欲睡，而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想问问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本事……
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电梯里。
黎星嘉眨了几下眼，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人背上，而此刻电梯门刚好打开，门外就是他家的楼道。
黎星嘉赶紧拍了他两下，道：“让我下来。”
赵枭之顿了顿，放下他轻笑道：“阿姨应该已经睡了。”
言下之意，黎星嘉无需紧张，他没有要现在就在家长面前过明路、逼他承认关系的意思。
黎星嘉看他一眼，不响这句，只从他拎着的自己的小书包里拿了钥匙，轻手轻脚地去开门。
母亲的确已经睡了，为他留着客厅的灯；墙上挂着的时钟走到凌晨三点。
黎星嘉换好鞋，看了看老老实实站在门外，既不肯走、也不进来的赵枭之，无奈道：“没记错的话，我家你比我熟，怎么，要我请你？”
赵枭之这才踏前一步，而黎星嘉看他莫名慎重的神情，有些恍然，暗忖：也是，他从门口进的次数倒是不多……
这句，他也没说出来，看赵枭之过了最开先的犹豫，很快对他家熟门熟路、很知道什么该归置在哪里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客厅隔音不好，两人都默契地动作很轻，怕吵醒已经睡下的母亲。等到进了黎星嘉的房间，关上门，莫名松了一口气。
“你今晚就睡我这了？”黎星嘉很自然地道。
这话虽然是征询，但同时就包括了“可以睡在我这”的应允。
如果黎星嘉有alpha的五感，他就能轻易分辨出赵枭之那瞬变了节奏的呼吸，从而瞬间警觉起来、升起战意。
如果他是omega，那么他会很清楚且敏感，应允一个alpha留宿，意味着什么。
但黎星嘉是一个beta，对他而言，一切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即使对面的alpha是他心意相通的准男友，这句话也完全不代表什么。
“好。”赵枭之含笑颔首，“很久没有和哥哥一起睡觉了，正好有很多话要说。”
“那我先洗澡了。”黎星嘉随口道，打开衣柜，睡衣多拿了一套，有些不确定地，“可能有点小了，凑合凑合吧。”
这几年他升学、工作、旅行、写歌，在家的时间真的不多，说赵枭之比他熟，那不是假话。这个人还时不时回来替他看看盆栽，取放东西什么的，有时母亲疑心跟他抱怨自己可能是健忘了，动过的东西不记得，黎星嘉都有些心虚。
赵枭之看了一眼，走过来，拉开下面的抽屉，道：“这些是今年新买的。”
黎星嘉垂眸一看，忽然觉得自己也健忘了。“我好像没买过……”他沉思。
“是我买的。”赵枭之微笑坦然道，“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那一脸“哥，我做得对吧”的求夸奖，黎星嘉已经能够免疫。
黎星嘉低头拎起那抽屉里的两套睡衣，忽然发现它们不仅花色一样，而且是一整套，连带里面的内裤，都是成对的。
闭了闭眼，他决定不去想这厮是抱着什么心理提前备下的这两套睡衣，不声不响地拿起小一号的那套，去了浴室。
水声起，水声止。
黎星嘉拿了吹风机，出来吹头发。
alpha放下手里的书，拿了睡衣。
水声又起，又止。这次的时间久了很多，黎星嘉都已经把头发吹干了，躺到床上等了好一会儿，那人也没出来。
黎星嘉撇了撇嘴，他是真的困了。但想到赵枭之那句“有很多话要说”，还是强撑着眼皮，打着哈欠，趴在床上捞过手机刷了一会儿。
依然是惯例地看了看粉丝对演唱会表现的评价，看着看着他又精神了些，又打开饭拍的舞台视频。
虽然巡演的曲目会有很多重复，双人舞台和solo更是不能更改，但黎星嘉还是会尽量在每次的舞台里加入一些变化。看到粉丝们清楚地找到每一处变化并且积极而兴奋，他总是非常开心。
听到赵枭之推开浴室门的声音时，下一个自然跳出来的，恰好是他们两个的双人舞台视频。
黎星嘉放下手机，转头对刚出来的人说：“吹风机在那……”
他指着床头柜，忽然静止不动了。
因为那个走到床边的人，膝盖抵上床沿，一手探过去拿吹风机，同时却非常自然地俯下身，亲了下他的额角。刚洗完澡的青年身上氤氲着热力和水汽，还有和他一样的淡淡牡丹香味，伴随着倾身的动作，一根银质项链从衣领里滑下来，双圆环形状的吊坠在眼前打旋。
“哥哥在看我们的舞台。”赵枭之泰然在床边坐下，垂眸看向黎星嘉的手机屏。
“恰好随机到罢了……”黎星嘉小声道。
赵枭之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索性一边吹头发，一边低着头和黎星嘉一起看。黎星嘉一贯有复盘舞台的习惯，而双人舞台，他们也一直是一起复盘的。
虽然——最后一场过后，此刻的他们已经不再是现役偶像。
可是，黎星嘉是不会离开舞台的，他最爱的就是舞台。
“哥哥，打个商量。”吹了两分来钟后，赵枭之放下吹风机，在黎星嘉耳边道，“你以后发歌，如果需要模特拍MV；或者上节目打歌，需要一个伴舞的话……”
“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他语气诚恳。
黎星嘉闻言看过来，青年领口扣子开了两颗，露出小片麦色的胸膛，看起来极富弹性。他坐在床边却俯下身，宽肩窄腰倒三角，就像特意凹出一个姿势，展示自己确有名模的本钱，来向他“竞争上岗”。
他眼神太殷切，黎星嘉实在没忍住，噗嗤一笑。
“怎么，我们小赵老师缺工作啊？”黎星嘉故意上下打量他几遍，“看起来不像啊。小哥哥，你这是应聘模特、伴舞呢，还是应聘男公关呀？”
双人舞台视频播完了，下一个又跳到了黎星嘉和其他人的双人舞台。黎星嘉听到声音，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这会放这个不好。
他看了眼仍款款看着自己，只是眼里适时透出半分委屈的赵枭之，默默伸手按了暂停，把手机屏熄了，放回床头柜上。
四下一下安静下来。
“说吧，你不是说有很多话要说？”黎星嘉仰头看了看顶灯，觉得太亮，不利于重新培养睡意，于是顺手关了。
只剩台灯的光晕落在他的侧颊，投下淡淡的倦影，他含笑看着对方。
赵枭之凝视着他，抬手按住自己颈间的吊坠，轻声却郑重地开口，却是回答他先前那句问话：
“——我想应聘哥哥的男朋友。”
第89章
黎星嘉微微晃神间，没有听到拒绝的alpha青年已经打蛇随棍上，倾身在他眉心烙下一个吻。
“亲”和“吻”之间有一定的距离，前者是一触即分，后者则会停留一段时间，更深地让对方感受到流淌的感情。
先是额角，然后是眉心，接着是眼皮、面颊、鼻尖……。黎星嘉感觉，对方的体温在渐渐升高，从温热逐渐到灼热，及至到赵枭之抬起他下颌的时候，已经不光是嘴唇，连他的手指，都是烫的。
黎星嘉垂下的手轻轻揪住被单。
又回到这座城市，回到他们幼时一起长大的地方，这熟悉的场景，往昔的一幕幕不受控制从脑海跳出。
眼前已经俨然是成熟男性的青年与小时候不声不响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重叠，想到这个正膜拜一般认真亲吻他的人是谁，黎星嘉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淡淡的水粉色一直染到锁骨。
“你差不多行了……”黎星嘉局促地推了推他，却感觉碰到的手臂都是火热一片。
赵枭之低笑，看着黎星嘉不好意思地避开的眼神，轻声问：“哥哥，这就害羞了？”
他那语气里有揶揄，黎星嘉莫名听出了“菜就多练”的意思，当下那份不服输又上来了。
“你想多了。”黎星嘉淡定道，“亲脸而已。”
这才哪到哪，他一个二十三岁，生理心理都很健康的男生，才不会这么容易破防。
“那哥哥想让我亲哪里？”
“什么叫我想……”黎星嘉下意识辩驳，又听对方语气透着失望。
“哦，哥哥不想亲我，原来只有我想亲哥哥啊。”
黎星嘉：“……”
“五年了，我每天做梦都想和哥哥多待一会，多亲近一点，可是不能违反约定。”赵枭之轻轻道，握住黎星嘉的手，缓缓抬起，让他虚虚圈住自己胸口的吊坠，“你从来都不想我吗？黎星嘉？”
那个已经很长时间里，不曾再被他当做称呼念起过的全名，唤起了心间的一阵悸动。
这是不是这个人的一种阴谋，故意不叫他的大名，反而让这个名字被他吐出时像有其他意义。
让他无从躲避，不得不去正视，他们在“哥哥、弟弟”以外的真正关系。
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哥哥、弟弟，只不过是一个自称寂寞的孩子，和一个愿意领着他玩的大孩子，只不过是长大之后，无言中彼此吸引，在对方的眼中从无数人中脱颖而出，与众不同的那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