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度数年年涨,都换过好几次了……小季老师,这么久没见,你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怎么总盯着我的眼镜看啊。”
季回停顿几秒才开口,“你现在……”
他不太会跟人寒暄,其实他可以问薛钺现在什么情况,是继续学业还是已经工作,或者问问薛妈妈身体怎么样,这几年生意如何。
但那句话在嘴里盘旋许久,就是问不出口。
好在薛钺外向,季回只抛出三个字,他就絮絮叨叨把这几年的事说了。
“我后来考上了政大,现在在本校读研,还记得你给我定的目标吗,我都完成了,我妈这两年生意做到了国外去,一年也回不来几天,我正打算去国外读博呢。”
一切都好,季回由衷替他开心:“那很不错。”
说完自己现状,薛钺这才想起问季回,“小季老师,你怎么住这儿啊?你现在在舟大读博吗?”
季回最怕的事——别人问起他现在如何。
可薛钺没察觉到季回表情细微的变化,继续问道:“对了小季老师,我妈说你当时辞职是去国外找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季回迅速移开目光。
害怕的原因,是他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已经找到了。”他听见自己说。
“那很不错。”薛钺学着季回说话,在季回低头的刹那,瞥见对方衣领下半露的腺体隔离贴时,又赶紧回避视线。
学校很早就教过,不管alpha还是omega,腺体都是很私密的位置,盯着别人的后颈看,很不礼貌。
“那个小季老师……”
“薛钺!”这时喷泉旁有人喊了一声。
季回如释重负,“你赶紧去忙吧。”
薛钺朝那边摆摆手,回头问:“对了,小季老师你住哪个房间?我过几天去找你玩。”
季回早已走出很远,留下一个房间号便匆匆离开。
因为积水,走廊地面全是踩踏留下的泥脚印,季回贴着墙边走,一路逃回房间。
房门紧闭,跟他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他掏出手机,点开那张走时拍下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对照着一寸寸检查,门框、把手、门缝,连地砖都认真看了一遍。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没发现什么异常,季回才开锁进门。
他第一时间将门反锁,然后就这么静静站在玄关处,盯着门板上的逃生通道路线图发呆,脑海中是薛钺刚才的话。
他当时辞职是要去国外找家人的。
已经找到了,可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炒河粉还温热,季回拆开吃了一口,喉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他快速嚼了几下,勉强吞咽,剩下的盖好盖子放进冰箱中。
他转身倒在床上,假肢都没拆便昏睡过去。
*
季回他妈生下他就跟人跑了,不学无术的爸也在他小学时因病去世。
那时舟城有许多向未成年提供帮助的福利机构和社会组织,加上学校给予优秀学生的助学金,就算无人抚养,季回也平安长大,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上大学后,他做了薛钺的家教老师,暂时摆脱了拮据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攒下一笔钱,毕业后找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生活越来越好。
可大二那年,季回突然收到一份漂洋过海而来的信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联系方式,只塞了一张境外的汇票通知书,和一个地址。
他饭都没吃,跑去银行才查到,那个地址在澳洲,汇款的是一个叫苏润清的女性omega。
苏润清,季回曾许多次在他父亲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个喝到烂醉的男人,会拿着家中唯一一张照片,骂上一整晚。
照片上模糊不清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那张薄薄的汇款单被季回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去澳洲。
这几乎成了一道扭曲的执念,在季回焦躁不安杂乱无章的猜疑中逐渐生根,深深扎入心脏,他想着,他要找到那个十八年都未曾露面的母亲,他要亲口问问,当初为何要把自己抛下。
可这条路刚走了个开头便被拦住——他的签证一再被拒。
无可奈何,季回只得找上代办机构,可对方只是看了眼资料便劝他早些放弃。
“澳洲过签难度本来就大,而你现在这种情况,无房无存款,会被判定为国内约束力不强,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拒绝。更何况你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不管申请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的。”
季回茫然地问:“那百分之一该怎么做?”
对方抬了抬眼镜,无奈看他一眼,“我建议你走留学签,但要准备一笔钱用于存款证明,一般是……”
他在季回平静的眼神中缓缓补充完整:“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对现阶段的季回来说像个天文数字。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譬如发明专利、国际期刊、参加国际重点研发项目,但那太难了,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国际重点研发项目……
舟城大学还没有这样的项目。
季回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水洗破旧的牛仔裤,上头已经磨出几道松松垮垮的纹路,像他的人生一样,弯曲坎坷,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看了半晌,他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谢谢您,我知道了。”
季回依稀记得那天很热,他从屋里出来时太阳铺了满身,几分钟便湿了后背。
耳边锐利的尖啸声响了很久才渐渐恢复,手机正震个不停,是舍友催他回校时帮忙带饭。
*
“嗡……嗡……”
半梦半醒间,季回缓缓睁眼,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静静等了许久,才发现那道声音就贴着耳边。
他拾起手机,看清来电人时,要点下接听的动作立刻顿住。
就这迟疑的一秒钟,电话挂断,锁屏上显示三条来自于同一人的未接信息。
没等季回做出下一个动作,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季回只好接起。
“季回?”对方上来就是质问:“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早说了不要调成静音,就是振动也好,最起码有什么事能找到你。”
来自于大洋彼岸,却是正儿八经中国话。
“抱歉……”季回将左手手背搭在额头上,用力闭了闭眼,“我睡得有点死,没听到声音。”
对方没多纠结,“没事,能睡着也挺好的,你现在已经回国了吧?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季回礼貌拒绝:“谢谢你,意佩,我现在可能不太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你很需要,我都帮你联系好了,待会儿把方老师的电话号码发给你,你在国内也要好好治病,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我——”季回才张了个口,又被堵回去。
“季回,试着接触一下好不好?”
季回手指渐渐收紧,“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毕竟……他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前文有修改嗷,辛苦大家再看一下,前期更新慢一些,隔天更嗷~遇到字数多的榜单会加更。
我这是头一回写abo,最近在疯狂补abo知识,但难免会出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帮忙指正一下~感谢~
还有个问题想问(举手),女alpha,有没有……居居啊?
第5章 如影随形
“什么值不值得?我就是想对你好,这跟值不值得有什么关系?季回?季回?在听吗?”电话那头,声音忽远忽近,“又睡着了?这觉比我还好。”
季回清了清喉咙,嗓音明亮许多,“在听。”
“我帮你约了明天上午十点,不用挂号,直接去方老师诊室就行。”
事已至此,季回不想再拂对方好意,认真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意佩,又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季回躺了会儿才撑床坐起。
窗帘没拉,屋外飘着一朵半橘半蓝的云,像油画棒随意涂抹出来,着色并不均匀。
“嗡——嗡——”
手机振动两声,季回收回目光,点进消息。
【意佩:舟城市人民医院,上七楼右拐第三间。】
【意佩:这是方老师的电话。】
季回正要回个“谢谢”,视线扫过屏幕顶端,意佩两个字下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干脆收起键盘,打算等所有消息都发来再给回复。
对面似乎在认真组织语言,过了很久才跳出足以占据屏幕的一整段。
【意佩:季回,很抱歉我又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我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帮你联系了医生,现在再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帜未免太道德绑架,我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你是我进入组织后救助的第一个人,对我来说,你很特殊,也意义非凡,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帮我这个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当然,你这个狮子座可能无法理解我们处女座的想法,但就是很奇怪,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理解。】
季回能理解。
景樾也是处女座,他可以在实验室待一整晚,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实验,只为求一个最完美的数据。
景樾喜欢完美的事物。
而他连完整都算不上。
【季回:意佩,很感激你为我付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他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自他跌入低谷,那之后出现的每一个人,递来的每一束玫瑰,表达的每一份善意,都像是一种负债,并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反而像座大山,死死压在羸弱的肩膀上。
【意佩:我不求回报啊,我也不缺钱,不然当年也不会加入麦田这个公益组织,再说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来我往,人这一辈子注定会亏欠几个人,也会被人亏欠几次,不必太在意。】
【意佩:期待明天更好的你!加油小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