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些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们自卑,敏感,人群中很好辨认——神情木讷,说话时不敢抬头,与人对视不会超过三秒。
只有季回不同。
季回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小孩儿。
他知道,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考一个很好的成绩,成绩可以为他换来奖学金,换来老师的偏爱,换来同龄人艳羡的目光。
在那个年纪,这些东西足以支撑他的骄傲,让人忽略他的家境。
季回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骄傲下去,直到收到那封来自澳洲的信。
犯罪心理学选修课上,老师曾说过一句话。
人在绝境时容易走上歧途。
直到亲身体会,季回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他可以不去澳洲,可以不找苏润清,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
但被忽视十八年的孤独兴冲冲杀了个回马枪,在他即将成年这天,裹挟着对亲情的渴望铺天盖地反噬。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片旷野,四处是方向,他偏偏将自己逼上一条最难走的路。
跟隋江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给他带了一块精致的腕表做见面礼。
季回不懂这些牌子,也无意打听那块腕表的价格,他委婉拒绝,将表盒推回隋江跟前。
隋江没接,下巴微扬,“不值钱的东西,先拿着玩,以后会送你更好的。”
季回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隋江从怀里取出一只掌心大小的皮质烟夹,漫不经心打开,“我知道你要什么。”
烟夹在指间,并没有点起,可季回还是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他皱了皱眉,直到后颈的腺体开始发热,才后知后觉明白那并不是单纯的烟味,而是隋江的信息素。
“不好意思,快到易感期了,不太好控制。”隋江笑笑,在季回翻脸前将信息素收起。
“我知道你要什么,等合同到期,我会送你去澳洲留学,你留学期间的所有费用,我来出。”
隋江将合同放在季回面前,食指在最后一行点了点,“而这些,是合同存续期间的‘报酬’。”
季回的目光落在那一串数不清的零上。
“隋先生。”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我要再考虑一下。”
隋江将烟点起,隔着烟雾,眯起双眼看向季回,“可以,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我很喜欢你,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直到入冬,隋江等不及,又给他打来电话。
“小季?还要让我再等一个月吗?”
电话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隋江道:“这样吧,我们见面聊,我在舟大门口等你,开着双闪。”
挂断电话,季回看了眼时间。
晚九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闭寝。
他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
舍友瞧见,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季回,快要闭寝了,你这个时候出去啊?”
季回低下头,应了一句:“嗯。”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语气愈发不屑,“那还回来睡吗?”
季回拿外套的动作一顿。
“不回来我就锁门了。”
“随便。”季回穿好外套,匆匆赴约。
那天很冷,但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季回刚坐稳,隋江就落下车锁,拿出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就在这儿考虑吧,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说,如果今晚上愿意跟我走的话,我再给你加十万块钱。”
季回转头看着窗外,舟城大学四个字下面刻着一句话。
知识改变命运。
季回忘了要考虑的事,他在想,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他得不到答案,前面只有一条路,他不得不走。
不是隋江,也会是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这五年值多少钱,但隋江给的已经足够他解决所有问题。
“我……”他张了张口,又突然顿住,眼珠轻轻震颤。
隋江朝他看来,“怎么?考虑好了?”
季回没回话,目光紧紧盯着车窗外的人。
景樾。
快要下雪的天,景樾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走到车边时,他放下手中的箱子,转身朝车窗看来。
季回吓了一跳,迅速扭头躲开。
隋江扫了眼外头年轻俊朗的alpha,嘲笑季回胆小,“那是你同学吗?别怕,车窗贴了隐私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季回将信将疑回过头。
他看见景樾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学校里跑出一个人,跟保安说了什么,才让景樾带着箱子进门。
黑色箱子上是一串字母。
GM-7700。
是实验室新定的一批器械,国际最新标准,用于替换掉从前老旧那批。
“你刚才想说什么?”隋江追问:“考虑好了吗?”
“嗯。”季回缓缓收回目光,腰板也慢慢挺直,“考虑好了。”
他看向隋江,右手不动声色探进书包里,里面是一把水果刀。
“隋先生,我决定不签合同了,请放我下车吧。”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隋江不悦地扫了眼腕表,“小季,我开车到这里要二十分钟,从你考虑到现在过去了三十分钟,一共浪费了我五十分钟,为了来找你,我工作都是在车上做的,结果你跟我说合同不签了?”
季回毫不走心道歉:“对不起隋先生,但我现在必须要下车,宿舍快要闭寝了。”
隋江问:“几点闭寝?”
季回开始焦急:“十点,隋先生,我要下车,麻烦您开一下锁。”
隋江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慢悠悠解开车锁。
季回松了口气,打开车门钻出去。
“小季。”隋江喊了一声。
季回脚步一顿。
“如果后悔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回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迎着寒风往前跑,一口气进了学校大门才慢慢停下。
其实从隋江车上下来时就已经过了十点,现在他没法回宿舍,只能找个地方对付一晚。
季回想了会儿,转头往实验楼走去。
景樾刚才还在搬实验器械,实验室说不定还开着门。
实验室的确开着门,可里面空无一人,景樾跟箱子都不在。
季回等到十二点,见无人来,才将门关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半夜的实验楼异常寂静,低温箱运行时发出“嗡嗡”的声响,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季回裹紧外套,侧身看着电源上闪烁的光点。
知识当然能改变命运了。
不然他怎么能在舟城最好的学校里,用全世界最好的设备完成他的实验。
总会有办法的。
他想做的事,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翻了个身,轻轻合眼。
季回,不要着急,会有路的。
“……昨天回来比较晚,怕错过闭寝时间,所以就直接把设备带回了宿舍。”
“下次不能做这种事了,万一设备出了问题,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了,唐老师。”
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谈话声,季回迷迷糊糊睁开眼,刚好看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他明显还没睡醒,脑袋在臂弯里蹭了蹭,眼神呆滞望着来人。
几点了?他的闹钟为什么没响?怎么这么早就有人来?
景樾看了眼时间,问道:“昨晚睡在这里吗?”
这时唐七礼走进来,看见季回,“诶”了一声,“季回?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
季回终于清醒,他“腾”地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没赶上闭寝。”
唐七礼笑笑:“你这孩子,下次晚了就跟宿管说一声,他会放你进去的。”
“好,谢谢唐老师。”
景樾本想进去拿样东西,可办公室封闭了一整晚,属于omega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断向走廊倾泻。
他后退一步,仍旧无法躲开信息素的包围。
好像是葡萄,但更甜一些。
看见景樾往外退的动作,季回也意识到什么,他脸色爆红,把屋里所有窗户全部打开,然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和书包跑出去。
冬季的风扑进来,甜葡萄味道很快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