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体沉睡 第45章

碍于一个要飞澳洲的谎言,那天除了一则视频通话,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不。

季回还在天上“飞”着的时候,他曾跟7759讲过电话。

两句话的时间,7759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以为对方如资料里那样性格内向不善交谈,实则只要说一个字就会暴露。

樊宇瞅了眼对面脸色灰白的人,壮着胆子道:“其实这个事我也问过强哥,但他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良久,病房中响起苦涩的回答。

“季回,他叫季回,季节的季,回家的回。”

“哦……这名字挺好听的。”樊宇不走心夸了一句,又想起什么:“对了,强哥说过,他偷偷跑来做受试者,是为了赎罪,他说做了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

景樾盯着樊宇,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赎罪?”

赎什么罪?

哪里有罪?

他将戒指紧紧握入掌心,力道越来越大,到了某个极点后又骤然松开。

然后他摊开手掌,颤抖着,递到樊宇面前,“这个还是你拿着,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他醒来再给他。”

樊宇傻乎乎询问:“啊?”

景樾叮嘱:“别告诉他我来过,他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更快恢复,明白吗?”

他不想让季回一睁眼就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思虑中。

“笃笃。”

有人敲门,景樾先樊宇一步起身走过去。

门外是丛鑫,他同景樾对视几秒,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景教授,手术结束了,很成功。”

再多恭喜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对景樾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喜事。

半晌,景樾说:“我想去看看他,以爱人的名义。”

丛鑫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申办者自然不能违背保密协议,但如果是合法伴侣,他没权利拒绝。

“不会让他知道,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出来。”

房间里另一个看客先忍不住掉了泪,“你就让他去看看强哥吧,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

丛鑫无奈地瞅了眼樊宇,冲景樾点头示意,“可以,去换无菌隔离服吧。”

一进ICU,先看到的是围在床边的各种仪器,重症监护24小时不闭灯,惨白的光照得人莫名心慌。

季回面无血色趴在床上,脖颈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那床被子明明很单薄,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瘦削的身体上,安静地没有任何起伏。

景樾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从季回苍白的嘴唇看到纤细的腕骨。

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懂季回怎么会变成7759。

腺体沉睡,双腿截肢。

这些东西怎么会跟他的季回扯上关系?

那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着手套,他摸了摸季回的手指,目光渐渐移动,停下。

轮廓与褶皱在膝盖下方突然消失,塌陷成平整的一片。

他握住耷在床尾的被角,缓慢掀开。

萎缩的残端,因磨损而出现的大面积乌黑,膝窝处两道深深的勒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是日积月累,长达几年频繁穿戴假肢,才会留下这样的印记。

他看了很久,仔仔细细,一寸寸看。

然后颤着指尖,将被子轻轻拉回原位。

隔离服将所有情绪和声音都困住,景樾听见自己发出了急促又无规律的呼吸声,他想要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却遭到反噬。

他慢慢跪在地上,死死弓起后背,仍旧得不到任何缓解。

指尖小心地碰触季回的侧脸,怕吵醒睡着的人,他一遍遍询问,问季回,更像是问自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对景樾来说,他终于迈上成功阶梯这天,也注定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天。

谭月玲给他打来电话,抑制不住的喜气,说要在家中开个party庆祝一下。

他应付几句便挂断电话,那一瞬间,浑身力气像被一下抽走,他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景樾!”

景樾抬头看去,唐七礼喘着粗气疾走过来。

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ICU里的情况,焦急又难以理解,“景樾,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

景樾茫然地摇了摇头,缓缓握住唐七礼的胳膊,将额头轻轻贴上去。

“唐老师。”

明显哽咽的一声,在最信任的人面前,他无法做到冷静。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让季回回到从前?该怎么消除那些痛苦?

谁能帮帮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更嗷~

第47章 塔伦登市

季回醒得很早,先是意识昏沉打了会儿冷颤,身体各零件就像从冰窖里拖出来重新组装过,凉意从脚指头开始,一波波漫过头顶。

僵硬的脚掌无法动作,季回努力半天,等终于清醒,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脚掌。

密密麻麻的啃噬感又布满并不存在的小腿。

“醒了?” 医生第一时间凑上来,“哪里不舒服吗?”

趴姿令呼吸不畅,季回动了动脑袋,突然痛苦地皱起脸。

一旁的护士很有经验,立刻取了只塑料盆来。

季回半趴在床沿,干呕半天,才吐出些酸水。

医生立刻安抚:“开了镇痛泵,呕吐头晕都是镇痛剂的作用,你有点不耐受。”

季回迷迷糊糊趴回去,话说得断断续续:“腺体……活了……吗?”

医生一怔,越过各种仪器朝外看了眼。

“手术很成功。”他收回目光,“腺体正在努力与你的身体融合,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回普通病房了。”

季回深吸一口气,说了声谢谢,慢慢闭上眼。

镇痛泵作用下,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正被吊在半空,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铁钩穿过后颈,灼烧着,撕扯着。

“不用谢,你再睡一觉,好好休息才能更快恢复。”

镇痛泵里是腺体专用镇痛剂,每半个小时自动推药,可以给季回带来近48小时持续的安稳。

走之前,医生问他还需要什么,季回只要了一个枕头。

放在残肢末端,用力杵上去,坚持一会儿,可以有效地缓解幻肢痛。

他面朝内侧,乖乖趴在那里,并未看见一直站在玻璃窗外的身影。

那道身影僵硬地贴着玻璃,感受着自己时重时轻乱糟糟的呼吸,直到听见开门声才动了动。

“景教授。”门随手关上,医生的声音很小,像松了口气,“状态不错。”

景樾没舍得转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季回剃了一半头发的后脑勺。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问腺体成活没有。”

景樾等了会儿。

“还有呢?”

“没了。”医生摇摇头,“就问了问腺体。”

“他哭了吗?”

“……没有。”

景樾突然很难过。

所以醒过来只问了腺体的事吗?

他抬手,食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一下,“那是什么,为什么要放个枕头?”

“是幻肢痛。”医生解释:“是一种截肢之后,缺失部位产生的神经性疼痛,他们会觉得肢体还在,所以需要用各种办法改变这种主观意识。”

手掌脱力地垂下,景樾觉得心疼极了,“会一直这样吗?”

“调整好心态就不会出现,这跟主观心情有关的。”

“这样……”

走廊挂的电子表已经跳过凌晨三点,正慢吞吞往下一个区间移动。

医生劝他去休息一下,景樾点头应下,在病房外一坐就是一晚。

转天中午,季回回了普通病房,头一件事就是找樊宇要手机。

景樾的消息是凌晨一点发来的,不辨情绪的一个“好”,让季回捉摸不透。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