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卫补之又给自己添了一碗粥,正色道:“出色的想法,它是大海上的一条活路。”
能保住一条进水的船,能在船身破损进水后让船继续航行,这一点改动能让人在茫茫大海上生出一点希冀——借此时间或许能找到一座岛屿,或许能撑到一艘救援船只,或许能有时间放下舢舨船远离沉船。
故而,卫补之是真心想换韶远县新出的战船。
别说是他去当教习,就算是白都督来了,为了这艘船,该上也得上!
江无眠轻描淡写道:“水密隔舱技术已经换给镇鳌船坞,不日水师中的战船应当革新。”
当下大周水师以淮南江南道为最,尤以江南道为重。海寇海贼水贼等人多是觊觎江南粮食,劫掠成性,故而江南道一向注重海上战斗。
甲板多层船舱战船便是江南道首兴,用以承载更多兵卒。
江无眠仅是给船底做了部分改动,针对其他部分的改造还在犹豫中,尤其是海战用的远程投掷武器。
在普遍用投石机、冷兵器进行海上遭遇战时,热武器投掷无疑是大杀器,但是陆上战争同样如此,且能造成的伤亡更多。
尽管土炸弓单与黑.火.药的原料都能在韶远县找到,可仍不是它们出现的时候。
念头一闪而过,江无眠再度用起早饭。良久未听闻卫补之出声,他不由看去,只见人谄媚笑道:“江大人,江南道有了新战船,岭南道是不是也跟上?要多少人换一艘,你报数,那群兔崽子不敢不来!”
出息!
江无眠嘴角一抽,低头看自己的早饭,再对着卫补之那张笑出菊花的脸,他生怕这顿饭彻底吃不下。
按规矩来说,作为白楚寒管辖范围内的卫所,全有资格向镇鳌船坞伸手要战船。
但人的指头都有长短,何况是利益牵扯的镇鳌船坞,谁先定船、先给谁做新船、先给谁船,里头全是门道。
岭南道卫所同样在白楚寒督领之下,本应可以在镇鳌船坞这儿定新船,然而船坞排单到了五年后,卫所等不起。
江无眠正挖了人来,何必舍近求远?
倒不是不给,江无眠吃完早饭,带人去了侧厅处,“船坞仅有几艘战船,需先做实验改动用,暂不能投入使用。”
卫补之咬咬牙伸出一根手指,“一艘,一艘也不成?”
不错,战船是一艘也不成。
但是商船可以,不仅可以,还能多换几艘。
谁让当日换来的商船多战船少,每一艘船实验数据颇为珍贵。
“行!商船也行,那价格?”是不是能便宜点?
卫所没多少钱了,剩下的钱要备着买战船,挪不出来多少!
江无眠摇头,“卫佥事别急。你见过韶远县的改造商船,除了多数空间用来载货外,大部分区域类似战船,包括甲板上的投掷机关。价格能便宜部分,但不能太便宜。”
“另外,航行期间需有船匠陪同记录,用以下次改造船只时做参考。”
卫补之没被船匠陪同冲昏头脑,他警觉道:“先说钱数多少。”
镇鳌船坞的船只价格居高不下,一是大船用的木料数量少价高,出钱必须多;二来是船匠们的手艺,镇鳌船坞之所以全大周闻名,皆因经他们创出的船只使用年限更长。
江无眠比划了个数,卫补之瞪着眼睛运气,这价格在镇鳌船坞那儿都不算便宜!
“水密舱。”江无眠提示道。
新改造的商船同样有水密舱,用的木料与桐油量大,算下来的价格自然不低,这还算的成本价,不是料子的市场价。
卫补之咽下这口气,认命地道:“两条,两条最好的商船。”
一条船用以巡航,留一条船应急。
江无眠愉快接下订单和一大笔钱,“卫佥事,记得送教习过来,韶远县马上安排招收水师、训练水手与船长一事。”
卫补之失去一笔银子,得到两艘船,但心情没好到哪儿去,闻言笑了两声道:“江大人放心,教习一定令人满意。”
江无眠思索片刻,短暂地怜悯一下未来招收的水师预备役们,又投入韶远县的建设之中。
在培育海带苗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见一见崖山商队的领队,商议他个人投资一事。
*
崖山商队的领队是个黑瘦的中年人,乍然一看好似是土地里劳作的穷苦人,身上穿的朴素,全然没有光鲜亮丽的商人作风。
商人嘛,先敬罗衣后敬人。
从首饰到衣物,一双利眼能分清谁能惹谁惹不起,个中细节里还能看出人的细节,分析出生活现状,是乍然暴富还是穷苦潦倒只能维持表面光鲜。
江无眠见过的商人不在少数,即使是生性低调的人也会格外在意个人的外在形象。
崖山商队的领队打破他对商人的刻板印象,相比于商人,他更适合做苦修士。
“草民周探风拜见江知县。”初次见面,周领队略显激动地行礼。
“周领队有礼,快请入内。”江无眠先问周探风对韶远县最新改动的看法,商队经营的近况等事。
周探风也沉得住气,一言一语道来,其中不见怨怼之气,说到家中新粮丰收时更是激动连连。
江无眠边吃边听,时不时点头或摇头,最后说到出海一事,才点名来意,“周领队的商队是否接受个人注资?”
周探风当即脸色微变!
第067章 腊八
日上三竿,醉流霞内进进出出,周领队激动恍惚又忐忑地随人群离开,急匆匆地朝城西商队走去。
包厢内,林师爷收起合作契书。
崖山商队接受江无眠个人出钱,挂名在林师爷名下,平日里担个名头,偶尔参与商队运营。
譬如首次出海,周领队决心明年过了春耕就走。江无眠拒绝,改为九月。
林师爷不解,“过春耕后正适合出海,为何推到九月里?”
今年冬月训练,明年春耕正能出一批水手,春耕后各作坊上工,产出增加,不是正适合出海行商?
江无眠喝了口茶润喉,一上午的讨论他也吃不消,闻言摇头,“船只实验不行。时间太少,船只改造来不及,九月里出海,能组一支改装好的小船队,同时实验船只远航能力。”
林师爷倒是知道船坞改装船只一事,船只预算是过了他的手批准的。
县衙招揽水师的告示是他亲手撰写的,卫佥事与县衙的合作他还留了记录,但个中详情是不太清楚。
江无眠很是清楚当前进度,毕竟赵成已经一头扎进去,研制海上远程投掷武器,船匠们正在准备龙骨,试验不同船尾舵对船只的影响。
进度嘛……等明年再看。
当然,他决定九月出海也是因为水手训练为期半年,直到明年六月才会进行水师考核,大概能淘汰三分之一的人,到时商队去招揽被淘汰之人即可。
商队出海,一船水手少说要十一二人,远航更是要二十多人才能操作一条大船。
这将会是一笔大开销,其实钱对于江无眠来说是小问题,海上远航最怕的是淡水与坏血病。
“先回县衙。”江无眠直感觉一阵头疼,大周出行真是桩桩件件都不顺利。
淡水问题暂时无解,坏血病倒是能治,但需要时间,好在如今没多少船远航出海,暂时不急。
县衙最紧要的还是先培育海带苗,错过冬月这一上佳的培育时间,只能等明年冬月了,到时他极有可能升职换地方,不好说了。
韶远县的海带试验田便在今年冬日悄无声息地展开。
时间一晃,到了腊八时候。
江无眠没留在县衙,收到恩师召唤,他直接去蹭饭吃。
谢砚行如今不在府衙住,在外租了两进院子,方便进出。
“谢叔,车上有一木桶海带,提到厨房,今儿吃这个!”
谢管家笑着指挥人卸了门槛,让人将马车上的节礼卸下,江无眠指明的木桶格外显眼,特意嘱咐一番小心着搬运到厨房。
“师父师娘如何了,可还适应岭南冬日气候?”
岭南冬日雨多风冷,是为湿冷,寒意渗在骨缝里,实在让人不放心。
谢管家笑容微敛,心下宽慰,“已是好多了,一早用过饭食,在院里练过剑法,午后小憩片刻,还用了点心。”
江无眠连连点头,跟着管家走到厨房,还未进去,腊八粥香味已到门外,一同传来的还有师娘喊人添火添酒的声。
谢管家没再听下去,吩咐下人干活,独留江无眠一人站在门外,装作没听见师父心疼酒用得太多结果又被师娘教训的事。
待人说完,他方才轻咳两声,“师父师娘,恒阳到了。”
谢砚行转瞬人模人样,整个人支棱起来,“恒阳到了,快来快来,与师父说说这木桶里是何物。”
言语之间满是庆幸,有徒弟在,夫人总能给他留两分面子。
江无眠一进厨房,热浪扑面而来,只见谢砚行正手持烧火棍站在木桶前,上面遮盖还未开。
谢夫人展颜一笑,面上绽开十二分的喜悦,好似见到流离在外的游子回家,“好孩子,过来让师娘瞧瞧。”
江无眠一走过去就被塞了红枣糍粑,一口大小,不黏手也不烫,温热着正能吃。
里头应是加了点蜂蜜,红枣泥也不腻歪,清甜又带枣味,格外香甜,刚吃完又被塞了一碗八宝粥。
“好好好,又长高了。一路上过来冻着了吧,快去喝了垫垫肚子,锅里还在热饭,吃完这边好了,正能上桌。”
江无眠只觉一路风雨全散开,满心熨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什么安排计划都远去了,捧着一碗八宝粥,听话地跑到师父身边,边吃边向师父介绍。
“刚分出的海带苗。”江无眠翻开木桶盖,一股咸腥味传出,师徒两个并无异色。
谢砚行探头看去,墨绿宽厚的海带片在木桶之中层层叠叠,塞了一桶,随海水沉浮。
怪不得落下时还有水声,这里面竟灌了海水。
“海中也是如此长的?”一个木桶放在海里,这法子能养海带?
谢砚行扔了烧火棍,挽起袖子捞出一片海带观察,叶色墨绿,叶肉宽厚,表层略滑,应是粘液。
边缘处有刀割痕迹,人工修整过,并非野生。
江无眠吃完将碗放于桌上,同样学着谢砚行捞出一把海带,先用清水洗过,再仔细切成长条,过沸水烫一炷香的时间,打算拌成凉菜。
他边切边道:“海上用筏架,与爬藤植物类似,筏架上有吊绳,分苗后垂平轮养。”
自然,这是简化的过程,海上筏架不像是陆地上的爬藤架一样镶嵌在土地里就能固定住的。
海水有浮力,本身流动不止,加之海底暗流涌动,海面风波不断,这就需要在海底进行固定。
在没有氧气瓶的大周,海底作业几乎是用命做的,也就是海边渔民善于潜水、另有简易氧气储存装置,这才能及时完成。
江无眠简单解释两句,没敢邀请谢砚行去海面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