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年底
谢砚行沉默一瞬,问道:“何物?”
听来似是河堤,又不甚相同。
江无眠再度重复一遍,又添了部分解释,还将未算完的多级拦水坝草纸递上。
毕恭毕敬道:“恩师,您请。”
谢砚行稀奇,这是要花多少银子才能让江无眠如此行径。
他翻开半完成的草图,琢磨半晌恍然大悟,哪儿是来花钱的,这小徒弟是光明正大找借口来抢钱的!
什么多级拦水坝,河堤换个名头当他老糊涂就能批准了?
这还不如去修河堤!
韶远县水系发达,修一条河堤要银不下五千两。
多级拦水坝是将河堤换成横截面堤岸,其中考虑到的问题诸多,还不一定能成。
拿银子打水漂能听个响,修横面堤岸声都没有!
谢砚行又气又笑,愁得转了十几圈没找到自己的酒壶,一气之下倒了一碗凉茶消火。
“既然你想修,先说说怎么修,在哪儿修,衙门账面多少钱,请多少人来修!”
手中草图被他晃得哗啦啦响,“往常你写好了公文预算,今儿只有个草图,可见你对水坝一事不甚熟练,修好了你的功劳不大,修不好就是你的过失。”
再怎么兴修水利,到头不过是知府一职,建元帝能让人直接从知县升为知府,已是开恩。
再向上不光是功劳,还需熬资历。谢砚行承认徒弟天资聪颖,可江无眠太过年轻,不是时候。
江无眠来前打好草稿,将预设想的计划一一道来,并为草图叫屈道:“师父,徒弟只画了几日,还未具体算过。”
能有个半个示意图,已经是他日夜赶工算出的结果,详细数据等年后再算。
在此之前,江无眠估算过最大数值所需银钱,发现对县衙来讲的确是抢钱,于是顺理成章学卫补之向人哭穷。
谢砚行陷入沉默,短短几年,徒弟都学了什么?
当年自己哭穷都没这么不要脸,谁教出来的?
哦,我是混小子的师父……
谢砚行略过这一茬,问道:“县衙缺多少银子?”
缺得不多,府衙还能挤出一点余钱来。
江无眠扒着手指一数,县衙余钱不多了。
救灾用去部分,海带养殖从头再来用的更多,新船实验与水师训练投入也不少,算来算去,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
谢砚行脸色好些,剩下的是多了些,但借水灾之故,上公文要点赈灾银,府衙再给些,足以修个简单的拦水坝。
江无眠看着师父脸色,支支吾吾道:“两成?”
谢砚行:“……你直接报洪灾得了!”
两成?
这么点钱你韶远县好意思拿?
去年船只浩荡而来,赚来的钱让海淹了不成?
江无眠叹气,“最多四成。海田花钱猛如虎,如今县衙确实无多少银两。”
冬日没多少收入,等有钱也是明年作坊开张后了。
四成也行,谢砚行闭眼一算时间,再睁开,骤然起身,“走,去书房写公文。”
报灾!
江无眠抱着草图与地图跟上,到书房给师父磨墨。
只见谢砚行逐字逐字修正公文,时不时停笔思索,偶尔还展开草图参考。
停笔时,天色昏黄,晚霞顺风而来,几颗星子挂在边际,熠熠生辉。
外界热闹一天,逐渐收敛,烟火缭绕一天的食铺酒楼正挂起灯笼,光晕逐渐扩大,照亮一片台阶。
谢砚行哼了一声,“收起来收起来,为师近日看不得字!”
江无眠将公文摆在另一张书案上,等待墨迹干透。
过几月公文将摆在建元帝御案之前,那时,韶远县已开始为建多级拦水坝做准备。
眼下,提出人江无眠江知县正在和师父嘀咕拦水坝的局限,“类比排水渠,水能流出,底部泥沙淤积,变相减低拦水坝高度,需人去定时清理。”
然而河流又不是死水一片,挖几条排水渠就能排水,此时又没后世机械手段,全靠人工。
意思是维护费用大增,端看县衙支不支付得起了。
不用钱雇人清理也行得通,征发徭役,不给钱只给一顿饭了。
到那时,百姓怨声载道,再激民变,就看当地处理行事了。
弊端虽有,好处却多,泄洪防灾、水田灌溉、雨天蓄水、改善区域小气候等等等等,日后有钱了,还能造个河景收钱——
谢砚行让他打住,“日后事日后说,先将草图变图纸,算出拦水坝所需成本,待年后开工罢!”
想得太远,于眼下无益处。
江无眠:“哦。”
江无眠老老实实在师父家中待了几日,县衙无大事,又是封笔年假时,他不在县衙待着也成。
借此时机,他还逛了逛南康府上的地道美食。
又一日,家中仅剩他们爷俩,江无眠算了半日数据,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做饭,于是两人一合计,出门用饭。
年底了,街上实在热闹,又是午时,饭香菜香四溢。
江无眠熟练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比谢砚行这位知府都轻车熟路,“师父,相信徒弟的味觉。这家食铺小归小,用料实在,火候烧得刚刚好。”
说小是真小,里头只能摆开两张八仙桌子。江无眠一进去,就有一老翁上前来招呼他,“郎君还是老样子?”
江无眠熟练点了几份招牌菜,不多时,后堂很快上来。
八仙桌顿时摆了半满,一罐煨好的鲜虾鱼片粥,两碗鲜香虾米馄饨,还有自家调的两小碟海菜,两个腌制的鸭蛋。
江无眠顿时看过去,这最后上的东西不在点的菜里。
只见老翁笑了笑,憨厚道:“江大人您慢用,家中不肖子李叶,一直承蒙您照顾。”
这点东西比不得什么,但听李叶说,江大人爱吃,在县衙中经常出没厨房灶火间,衙门上下都尝过大人手艺。
好在他的家传手艺不错,尤其是腌制的鸭蛋,咸香流油,邻里之间堪为一绝,不少大户人家都在他这儿买。
今年腌制的晚了些,直到最近才开坛,好在赶上了。
李叶?
江无眠仔细看过老翁脸相,抹去风吹雨打出的皱纹与脸色,再将皮肉还原一番,与李叶确实有几分相似。
谢过老翁恩情,江无眠倒也没拒绝,走时多给银钱便是。
谢砚行看得半是想笑半是慨叹,摇头享受起徒弟带来的便利。
腌制鸭蛋对得起李老翁的手艺,破开蛋壳,橙黄色油脂顺着破洞处涌出,筷子尖上一点蛋黄已成沙状,点在舌尖一抿,香味乍然散开。
蛋黄油滴到米粥中,红白虾仁蜷曲,沾着米油与绽开的米花,鱼片摆了半边与虾仁相映,轻轻一翻裹满米粒,入口爽滑又带着糯香,不愧是今年新米,果真合口!
再舀出个馄饨,虾仁里夹着一丝腌制的笋干香,是这家特有的腌制风味。一般铺子里做不出这等味道,独特的海味与春笋的嚼劲结合,脆而不硬,实属难得。
谢砚行细品一番,眼前一亮,“笋子里掺了酒味。”
甚好甚好,最近喝不着酒,吃点酒味笋也算品过!
江无眠点头,这就是独门手艺了,笋子炒制时添了酒,多一份香味,又不醉人。
他扭头对老翁道:“再照桌上来一人份的,上灯前送到两街外东头鱼尾巷第二家去。”
今日师娘出门,在外头用饭。因吃不惯当地的饭菜,一向用的少,夜间回来要再用一顿。
夜间饿起来,有现成能吃的饭,好过要等着。
若是不合胃口,还有一小碟海菜开胃——上回他带来的海带多半师娘用了,可见此物的确合人口味。
这回自个没带,尝一尝别家口味。
老翁乐呵呵回了后厨备菜,等晚上时候开灶火。
待人离开,只听谢砚行道:“你之恩情,百姓记在心里,今日你为其带来好处,对其照顾一二,能得笑脸相迎,诸多利好。一旦错下决定,行差踏错,牢笼之灾,臭名远扬也是瞬息之间。”
江无眠想修水利的心是好的,可是一旦行动上出了差错,下面人虽然能被惩处,但真正做决定的江无眠跑不了,这才是谢砚行真正担心之处。
银两不过小事,相比之下,失了银两买不来的名声与民心,这才是得不偿失!
江无眠神情温和,轻声道:“学生明白此事险要,可眼下不正是实验的好时候?”
他有钱,县衙不算太有钱但能拼凑出来修水利的钱。
整个韶远县可以说完全在他掌控之下,要钱要人要材料全都有,刚好又赶上这场大雨,得了水面暴涨数据。
恰在此时此刻,一切齐备,刚刚好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谢砚行也是无言,眼下的确不失为实验的好时机,有了错处他这个师父也能兜着,任由徒弟放手去干便是。
想到这里,他一挥筷子,“吃,今儿为师结账。”
江无眠:“……”
合着您之前还想让徒弟掏钱啊。
用完午饭,谢砚行掏钱结账时,只听江无眠“啧”一声,从身后冒出一头来,诚恳道:“李老翁,你这儿腌制好的鸭蛋卖不卖,够不够捡出一坛子来?”
李老翁忙道:“大人稍等一二,今儿刚开了口,还未捡出来,您稍坐坐,再喝口茶,小老儿这就给您准备去。”
他家腌鸭蛋都是用大瓮,这一小坛子鸭蛋算什么,要不是拿不走,他都能把一瓮的咸鸭蛋全给江无眠搬过去。
相比于李叶受到的照顾,他还觉得这点东西给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