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又在上面竖了点旗帜,表示此地具体用处,就被他搬到县衙办公的侧厅,每个过来的人都能看到。
年后县衙里衙役少了大半,后院除了几个师爷外,其他人皆有家可回。见江无眠回来,也不再坚守县衙,各回各家准备过上元灯节去了。
故而,江无眠搬完沙盘,只有几个师爷、上值的李叶以及看完船坞即将要离开的白楚寒过来参观。
此时已是傍晚,窗外云雨未歇,漫长雨水打湿窗棂,潮湿味道蔓延开来,白楚寒进来时,衙役搬来两个火盆,燃烧得旺盛。
煤炭迸发出的火光在屋中延伸,攀爬到沙盘上,光线晕开,原本还不像的沙盘在滤镜下竟是变得略有相似之处。
江无眠眼神微妙,听说过光下看陶瓷,没听说过火光里看上色水泥还有这种效果。
几人进来后皆有不同程度的惊叹,一入座眼睛直勾勾看着桌上的沙盘。
沙盘的确够大,与书案同宽,有半张书案长。
一景一色说不上是完整复刻,只能说除却河流外,其他都大致相同。
江无眠取来清水,缓慢地填充到沙盘上的水系河流中。
顷刻之间,淙淙流水自上而下贯穿整个沙盘,山川河流,城池营垒皆现。
林师爷不由拽下一缕胡须,猛然吸一口气,顾不上疼,惊道:“这是哪儿来的?”
“沙盘。”江无眠言简意赅,“刚对着地图做的。”
别问参考用地图在哪儿,问就是还没被还回来。
丝毫没有归还地图自觉的白楚寒上手摸过沙盘,眼中精光闪烁,“能做到这等程度的沙盘……”
江无眠警惕地看过去,咬牙强调道:“韶远县的沙盘而已。”
地形地势全是韶远县本地的,对松江府无用处,搬走是不可能搬走的,想都别想。
白楚寒的目光上移,看着江无眠若有所思,后者瞪了他一眼,以免白楚寒说出惊人之语,诸如“沙盘带不走,师弟应能带回去”之类的,他拿出一根抛光的树枝,指着河流上的堤坝向众人解释。
“上游、中游、汇入干流处不远处,预想中,全设拦水坝,以此降低下游区河流入海不及,向两岸扩散以至决堤的可能。”
这是年前留下的议题,本来说要年后上值时再提,不过今日正做好了沙盘,先拿来一试,让人亲眼看过模拟效果也无妨。
赵成核对一番选址,犹豫了下才道:“这几处落差大,是水力纺织的选址。下游区因河底淤积太多,河道几近填平,早已不适宜水力纺织。这几处再增添拦水坝,需将水力纺织的地点再改动一番。”
在场之中,若说江无眠是最为了解韶远县情况的,那赵成无疑当属第二。
韶远县的旧地图以及增加作坊后的新地图全是他亲自绘制的,一景一地全在脑中记着,不用对着地图也能说出那地界上放着什么长着什么。
亏他记性好,才能在江无眠点出地址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江无眠又连点了水坝稍上一些的位置,“日后将水力纺织放置得前面一些,水车位置多增两个。”
虽然改得多,但不用拆卸物件,直接在新地点建造新装备,水车同理,新增一个总比拆了再装来的轻松。
当然,这需要技术人员支持,好在赵成只要定好图纸,指挥人去做即可。
这全是小问题,略提一两句即可,最麻烦的是下面几件事,“建多高的拦水坝用以消峰,两岸水土如何保持,堤岸是否增高,河流下游区淤塞是否能从源头上解决?”
听其言下之意,将要修建的水利将会是贯穿整条河的大工程,堤岸、水坝、两岸水土……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本地人李叶听得心情激昂,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蒋秋看了一眼贴在沙盘外的比例,顺势还原一番拦水坝的长度,再算了一下水道高度,第一个发问,“县衙要投入多少?府衙能给多少?”
两句话让众人还未从兴修大型水利的激动中回神,大事,大工程,意味着投入大。
韶远县有钱不假,但多种工程赶在一起,账簿要左支右绌,无力填补。
江无眠想到师父写的公文,轻咳一声,没把向上报销的手段说出来,只道:“县衙里出四成,府衙给六成钱。”
当然,如此大方代价也不小,往后三年,县衙在府衙那儿不能支钱。
毕竟这六成钱里面,两成是府衙出,四成是朝廷出。
因为府衙直接向朝廷报了洪灾——事实上只是水灾,还没成洪水泛滥之势——但总不能年年有灾情,上任知县还知道隔两年再要钱,不能涸泽而渔。
倘若直接以兴修水利的名义要钱,层层审批,谁知道上面会不会同意?
毕竟江无眠要的钱实在是多,多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光明正大贪墨的地步。
索性直接以赈灾名义要钱,这也不算错,修河堤怎么不算赈灾手段?
这一修能撑十年,三年不要钱而已,修完水利,往后不会有大变动,最多是边边角角修补一番。
如今县中陆路畅通,码头修建完海商通达,再兴修完水利工程,大方向上不出错,之后十年,农业与商业并行,迟早实现全县富裕。
蒋秋脸色好了许多,这样一来,县衙能留出三分之一的钱紧急避险,以免有事来不及处理。
兴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前期准备与修路修码头一样繁琐,前面两项工程是四个师爷齐上阵,多方位督导才有的结果,这一事显然不例外。
仍然是赵成为主,蒋秋为辅,林守源与张榕协助。
江无眠将算好的图纸给了赵成,和往常两次一样叮嘱道:“数据肯定不精准,一切以实际情况为主,拿不准的地方多算多试。”
由于府衙尚未批下公文,现阶段也欠缺相关工具,赵成直接雇来工程队先清理水渠热热身,也为之后清理下游河道做准备。
白楚寒作为编外人员参与全程,江无眠只当他不存在,他本人又不出声,后来众人也习惯了。
待事情吩咐下去,眼看接近十五。过了十五过后县衙全要上值开工,江无眠纳闷他怎么还不走。
白楚寒轻描淡写道:“等船坞的新船。”
江无眠不由侧目,船坞新船有多贵他是清楚的,卫所如今的卫佥事还在给他打工干活训水手,白楚寒来一趟就定了一艘船?
“你给了多少银子让他们同意先给你做新船?”
白楚寒诧异扬眉,“给钱?卫所已经给过,江知县莫不是要赖账?”
提到钱的事,这会又变成了江知县。
江知县本人木然道:“白都督,南康府卫所的确在船坞订过一艘战船。”
南康府!卫所!
仗着本人是卫所总督,所以下属卫所的船是都督的船,这什么强盗行径?
但一想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他大师兄,毫不意外。
“南康府卫所未来多半是水师卫所,如今防卫松懈,兵力不足,松江府不日将会有两艘船南下,修正南疆水师孱弱的问题。”白楚寒抛出江无眠难以拒绝的好处。
的确,一艘船换两艘船是不亏本的买卖,将最后一层底舱稍加改造,加工成水密隔舱就能收获两艘战船。
江无眠稍加思索便道:“成交。”
问起来就是白楚寒强取豪夺一条船,江知县阻拦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带船远走松江府。
背着勤勤恳恳干活赚战船的卫佥事,无良师兄弟二人达成不可言明的交易。
第074章 修缮
过十五时,江无眠与白楚寒两人在师父家蹭完最后一顿饭,后者带人开着新船离开南康府码头,前者回县衙。
——带着府衙下的公文。
府衙官差宣读完,留下一道告示贴在县衙门外,江无眠在上工第一日连续召开多个会议,技术层面全靠自己和赵成,其余方面还要自己统筹兼顾,忙得脚不沾地。
全县衙大约只有地牢清闲,衙役们要下乡去动员各村百姓,陈明利害,再组合队伍修缮水渠。
水坝不好下手,先从水渠练手。
上回暴雨一落,排水沟渠堵塞,导致地里的紫云英大半没活,有些人家的肥料没盖好,还损失了来年要的追肥,正紧急和肥料作坊订购。
排水不畅的弊端就在眼前,所以说要修水渠,县下各村寨倒是没推辞,除了去参加水师训练的人家,其余一户出一个劳工。
规矩仍然是之前的规矩,修过路修过码头,各村寨练了出来,按自己习惯组成工程队,多余人再编一队。
沟渠是江无眠与赵成做的规划,核对完户书的数据,又丈量一番,才画的沟渠草图。
用了谁的田,占了多少地,基本都是衡量过的,尽量使人损失小些。
为修建排水沟渠,县衙做主,锻了一批铁具。
韶远县有铁矿,不在乎这点损耗,只要效率高,就是监管分外严格。
工具到位,人齐全,蒋秋优先将物资拨给工程队,两个月下来,全县的沟渠换新、水系里的干流两岸修整,只差江无眠提出的拦水坝建设。
期间收尾时正赶上三月三花朝节,工程稍停了一停,而恰在此时,白楚寒许诺的两艘战船总算是到了。
——照时间看,白楚寒怕不是回去后才临时让两艘船南下来的。
空手套新战船,还的是你白楚寒。
两艘战船在码头船坞处停留,临至船坞时,还特意派小船前来接洽,说明战船要抵达码头,驻守码头的水师连忙告知江无眠。
江无眠得到消息后,扔下公文,火速骑马来到码头,与应总司商议接应之事。
如今正是三月三,商队不是刚走就是刚来,码头船只不多,倒是好让船只入船坞来。
应总司听闻是松江府的战船南下,面色淡然,“镇鳌船坞的战船,老夫早年参与打造过,后交给小辈维护保养,船只不算新,是老熟人,照平日规矩靠岸便是。”
江无眠听他熟稔语气,这会儿才有一种眼前人是造船技术人员的感觉,他尊重专业人士的判断,应总司觉得适合那便照做。
船只靠岸一事,应会溪全力负责,接待战船来人时,江无眠与卫佥事两人是主力。
后者板着一张脸,面色严肃,嘴角下撇,由内而外散发出不喜之色,浓重的怨念喷涌而出。
眺望海面,卫佥事皱眉道:“船还不到?”
江无眠装作无事发生,毕竟白楚寒事儿做得太坑,如今人带船跑了,但他还留在这儿和府上卫所打交道,自然不能露出破绽来。
“小船方便靠岸,大船要整顿一番,还要等会儿。应总司,镇鳌船坞的战船主要有几种?”
“运人、提速、护卫、宝船。”应总司想了想道,“一般来两条船,多是运人与护卫船、提速与护卫船两种。”
没有提速与护卫船这种搭配?
江无眠疑惑。
这事儿卫佥事懂,他好歹是水师佥事,做过水手当过船长,海面上的大半事理得一清二数。
提速船与护卫船,一般用于围堵海上溃逃败兵。前者能快速收缩包围圈,后者武力威胁,谨防对方鱼死网破想撞沉船只。
来韶远县又不是海上追击任务,多半是运人船与护卫船。
毕竟这儿缺少专业水师教习,必须有一艘船承载大部分人手南下,这就定下一艘运人战船,护卫船是必带,用来以防万一。
江无眠又学到一种几乎没用的判断知识,他看着海面沉思,“船上来的是松江府的水师教习,据说为人豪迈不羁,颇有江湖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