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不直接从户房处调出记录?
能买卖名下田地,还是上等田地,定是要过户房,至今还无人过问,怕是有人掩盖这一问题,此人定在府中户房田地登记造册处有内应。
骤然过去查探,只恐打草惊蛇,捉个替罪羊或是从犯而已。
再者,买卖田地,必然有的买才是,买家何人,通过何种手段买来田地,这条线背后又是谁,是江无眠要追查到底的真相。
只要顺着田地买卖这条线查下去,必然能有线索!
“提到买卖田地,唯这三府下的百姓有所异状。因此着人往县中调查,误打误撞得了确切消息,来人是一支流动商队。”
江无眠一听是商队,便清楚其中情况。
当前岭南作坊与商队已是发展到某个阶段,海贸也在进一步蓬勃发展之中,银钱迷人眼,自然会有大批农户抛售土地,投身商业建设之中。
尤其是南康府,这等情况也在萌芽之中,有的是人抛售贫瘠土地,做些小本买卖,这等多是以宗族为主,做家族生意。
但从未出现过大批量抛售上等田地的景象,此番情况极有可能受人撺掇。
大量抛售土地,造成土地价格下降,会有大批人挥舞着银钱购入,造成土地兼并。
短时间来看,百姓可以拿着卖地的钱加入商业买卖,赚得一笔金钱,可以说是发家致富的好方法。然而时间一长,较大的上层商队会大批量投钱建造系统规模化的大作坊,这类作坊正如水力织布机一样,效率高、产量大、品质稳定、经得起损失,他们甚至可以大批量生产,拼着赔本也要投钱,进一步挤兑小型商队和个体商业的生存空间,完成抄底垄断。
经营不下去的人破产转型,然而抛售了土地的百姓毫无退路可言,他们没有土地,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能算做流民或是租用大地主手下的土地成为佃农。
如此一来,大商队将会在农业上完成土地兼并,在商业上进行垄断,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这类商户从来不缺避税手段,进而会导致大周上层收不上税,国家调整税收政策,加重税负,但被转移到底层百姓身上,更多的百姓苦不堪言,连本身生活都无法保证。
如此下来,势必要对商业进行限制,待农业根本稳固,生产力上来,足以支撑大周运转时,能略略放开。
倒不是要一刀切或是别的,而是要规范商业运转,严查偷税漏税等违法犯罪行为,加重部分刑罚,足以震慑部分商队贪婪。
江无眠听罢张榕的回禀,心下有了计划,“暂且按兵不动,注意追查幕后之人的行动轨迹,尤其是与商队联络之人。另外仔细观察审量他们如何抉择土地,行事风格,千万不可大意。若有逞凶好斗之人,容你先拿人再问!”
江无眠处处提防,这群人也是小心行事,在岭南与江南两道处辗转挪移,生怕泄了痕迹,便是这年关时也谨慎不外出,只假装是误了时间,无法回家,暂在岭南休息。
“领队,饭菜已是买来了。这潮州府上还能买到南康府的菜,听闻是那南康府办的活动,菜谱卖了一通,醉流霞都少了一批食客!”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提着两大食盒,轻手轻脚地步入房门之中。
打头的杨帆喝了一杯茶润喉,岭南这湿冷气候,乍然过来他还真不适应,不过这地方的饮食他倒是吃的不错。
闻言眉梢一挑,下巴一抬,“醉流霞仗着有两张新奇食谱得了名声,乖乖做下去,还能得个百年老字号的称呼。谁叫他们眼界低,非得卖了方子,还像模像样地竞价,没见识的玩意,食客跑了也是理所当然。要论底蕴,还得看咱们东家。”
护卫摆上碗筷,笑着附和道:“领队您说的对。不过咱们今年就在这儿过了,不准备把东西带回东家?”
他们在潮州停留一年,小心翼翼摸了底,又做了饵料钓鱼,花费半年时间才让人相信自己商队能赚大钱,有几个冒进的土财主,想凭商队翻身,卖了地吆喝着入了商队,这可是几条大鱼,笼络一番,绝不能让人跑了。
这都将近年关了,眼看着钱也转回来了,地都到手了,他们能跑路回去了,怎生还要在这儿过年?
时间一长,唯恐夜长梦多啊!
领队品着小酒,“啧”了一声,这傻大个懂啥。
没有东家指手画脚,一路吃喝还有土财主的钱支撑,到了一地糊弄着人买买土仪,等上了船哪儿还有他们的好日子?
还不得老老实实把东西带给东家,得个百八十两的赏赐,哪里能有当前的日子痛快?
领队还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趁着年关时,他们一行人上错海外的船,带着一船的货物与金钱去其他国家定居生活,跑远了他们背后的东家便是拿他不得。
至于土财主?
海上大风大浪的,死个人怎么了,死一船的人都简单!
就是这出海的船不好找,他打听许久,年关时都是回家的,没一个向外头跑的。
最近的出海船队,还是过年后二月里装船在南康府码头出海。
南康府的大名,走商的哪有不清楚的,他们伪装商队之前都被东家提着耳朵念叨,不要撞到南康府那头,就算是过去了也别掀起风浪,老老实实出来!
若是被那儿的人抓到把柄,他们一行人自求多福便是。
然领队定好的船只就在南康府起航,无论如何,这一趟他都走定了。
得说服被哄骗的土财主,让他相信自己这一行必须去南康府才能发财致富。
领队下定决心,开始盘算起来。
殊不知,在他们隔壁,被江无眠遣来的张榕一行人也在算计,如何让人去南康府一趟过去了就是自己人地盘,拿人卡要的全都好说。
“师爷,隔壁已经吃上了,咱们就这么盯着,啥也不做?”一个跟着的南康卫大口喝着芝麻糊。
这玩意还是江大人看他们行路不方便,怕有紧急情况吃不着饭没力气,特意赶工做出来的,一个字,香。
用料实在,食用方法简单,热水冲泡一碗,喝下肚去暖洋洋的,比冷水干饼子好用多了。
更别提里面放了石蜜,入口微甜,让人回味无穷,好喝,再来一碗!
张榕也把碗伸过去,接了一碗热水,搅拌开来,芝麻的香味徐徐散开,清香又带油香,一下勾起人馋虫来。
他看着新做的芝麻糊,灵光一闪,“这样,明儿安排两个人,给他下个套……”
等等,明儿正是大年三十,好说歹说要吃口热饭的。等过两日假装偶遇,慢慢给人下套算计。
这群人既然冲着土地来,那就他就说自南康府的亲戚处得了消息,有土地要出售还有大生意大作坊等着人投钱,他们一行人就是特意自京中赶来做买卖的。
总而言之,说的有鼻子有眼,怎么忽悠怎么来。
就在他们准备过了年就诈骗时,江无眠也没闲着,今年没白楚寒打年糕,他只好撸袖子上了。
谢砚行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坐在廊下温着小酒。
天色未晚,今儿风又小,火炉上的水汽蒸腾,热酒的壶咕噜咕噜泛起小泡,合着眼前热闹的打年糕景象,很是有烟火气。
等江无眠把年糕送给师娘蒸上,又抱着一罐荔枝罐头回来,荔枝去了核,泡在透明玻璃中,晶莹剔透,霎是好看。
谢砚行瞧了一眼,将桂花酿倒入青白瓷酒盏中,感叹道:“仅有青树却无雪,倒是可惜。”
乱世没得讲究,如今可算是平和热闹的盛世,这人风雅讲究又回来了。
红泥火炉、温酒一壶,自然要对青松白雪,才能不负美景。
江无眠给人倒了一碗荔枝,“没白雪,有白糖罐头,您凑合凑合用吧。”
谢砚行一噎,这哪儿能凑合?!
江无眠抱着剩下半玻璃瓶的荔枝,也不讲究形象了,理好袖子就往里面伸勺子。
等人搬完打年糕的工具,他才对谢砚行道:“张榕已是追到明面动手之人,只差顺线摸排盘查,揪出幕后主使,便能知晓究竟是谁浑水摸鱼,搅弄风云。”
谢砚行拿一瓷勺,舀着碗中荔枝,动作格外讲究,与江无眠全然不同,吃完淡淡道:“便是捉到人又能如何?惩治一人或是百人,此事终究是开了口子,若不将裂隙封堵,迟早洪水滔天。”
他比江无眠看得分明,早早便知有今日之祸,当年制定的商队政策,早已不再适应大周当前情况,势必要改动一番才行。
然商队背后皆是世家豪强,连枝同气,一家有事,不说八家支援,但能连枝带蔓揪出一串人来,这又该如何改动?
动的全是真金白银的利益,谁能允许呢?
谢砚行不敢动,一动便是众矢之的,朝堂上下群起而攻之,便是亲朋好友也当是反目成仇。
君不见,自古以来,逐利者当是六亲不认,情缘寡淡,唯有金银为真。
江无眠不以为然,“遴选人才,拉拢新科进士,发展自己人。再备足足量金银,内部安抚,使改革更加平稳便是。至于墨守成规,抱残守缺者,该杀该放,张驰有度,按法度量。”
谢砚行指出,“自上而下皆如此,你要应对整个朝廷,甚至是来自陛下的阻力。”
皇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是皇商最大的靠山,他如何能同意削弱自己的势力,收缩自己的财产?
“让他知道是底下人的商队侵占了他的利益,谋取他应得的财富不就成了?别说没商队这么干,就是皇商还瞒着皇帝本人赚钱,偷税漏税的商队比比皆是,也就南康府这儿查的严,少之又少而已。”
江无眠都不敢说岭南,整个岭南道的海商陆商加起来少说有几十个商队,他不信没人偷税漏税,只不过是底下人偶尔执行不透上面命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而已。
“挑动朝中矛盾,内部不稳,朝中易出大事。莫要忘了外部群狼环伺,只等下口机会!”
江无眠反驳道:“如何是挑动朝中矛盾,不过是将毒瘤提前挑破而已,难道要等毒发身亡才寻良医救治?”
都病入膏肓积重难返了,哪儿还有救,等死算了。
谢砚行瞪眼看他,毒发身亡是这么用的?!
他少见的烦躁道:“这事儿暂先不提,等捉到人再议。”
但他心中清楚,江无眠提出的法子可行,但也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建元帝决然不会网开一面。
唉,谁叫他收了这么个有主意的徒弟,合该他大过年的受着。
第147章 筹钱
大过年的,不适合打孩子,遂谢砚行指使人去办买卖田地的案子。
熊孩子没事儿干先把案子结了,商队一事牵连众多,哪儿能是现在碰的!
甭说上折子,这话一出,被人听了过去,就是众矢之的,永无宁日!
韩昭鸿定然会落井下石,届时南康府一众经营不过给人做了嫁衣,哪儿还有日后可言?
等伍陵与韩昭鸿争个你死我活,趁两势力元气大伤,再行入局,才是易事。
如今这形势,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这么闲得慌,查案去吧!
江无眠麻溜地吃完饭拿上年糕回家,这事儿说来说去,就一个法子,等他身居首辅之位,得皇帝信任,可大肆展开手脚,同时要培养自己势力,与自己同心并力往一处使劲才行。
当然,还有另一个方式,武力掀起改革,战争从来是势力洗牌的最快手段,少说几年,多说十几年,必然能顺着自己心意建立新政权。
但是新朝廷无人可用,或还是这一批世家大族出来的人,背后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控制。
再者,战争从来不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可以概括的,它意思是生灵涂炭、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血流成河……这非是江无眠本意,还是以改革之法徐徐图之最好。
以建元帝的年纪和自己的本事,大概自己能发动改革时,建元帝早当上太上皇或是人没了,新皇性格中正平和,难说会不会同意此事。
但也不一定,万一新皇想做些功绩,或是看清制度弊端,势必要改动积弊,那改革一事也不是没机会。
虽有人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难免不会培养自己势力,但当利益一致时,还是有商议的可能性。
早前江无眠被韩昭鸿针对,建元帝也不愿为一个初入官场的前科状元说话出头,在韩党恨不得置之死地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凭借实力打出翻身仗。
新皇登基时,他那时应能凭借手上资本让整个大周的运转离不开自己,即便是要找莫须有的罪名发罪,也要看现实情况是否允许。
他积极发展如此之多的东西,拉高科技水平,拓展海外,一是要奠定自己的立身之本,二来改善百姓的生活环境,三来便是要利用大周这一国家机器将矛盾指向海外。
近来几年,大周算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年份,农业商业也在上升期间,一些矛盾纠纷经过韩谢之争已经处理,虽说埋下下一场党政的隐患,但明面上确实平静不少。
接下来便是拔除毒瘤,扫清宇内,将视线放在海外。
江无眠盘算得清楚:自此之后,大周将进入新一轮的资源整合之中,土地兼并的矛盾已是露出端倪,为使大周内部较为平缓地渡过这一期间的问题,必须有更重要的事件转移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