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淡,近来几日天晴,星月光亮无比,他感受一番风向,朝着岸边前进是顺风顺水,但从岸上行至他们这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是逆风逆水,属实是有点难度。
与之相望的岸上防御工事点了两盏玻璃灯,又拿镜子反射光芒,直将一片地区反射得明亮无比。
若是青天白日里,这些镜子能组合成反射阵列,直照的人睁不开眼,看不清方向。
夜间光芒微弱,只好多番折射出来,不仅作照明之用,还能照出人影。
火把照射的地方有限,他们只要对着镜子各个角度观察一番就能找出人形影子来。
若是不想暴露在镜中,只能从远处射箭破了阵列。
此刻,正面潜伏的一行人看了几眼,挥手命人去寻高地,“去,射下两盏灯与银镜!”
灯火通明,更方便夜间锁定目标,只要人射一箭换个地方,甚至于只要一阵箭雨过后,直接灭了对方眼睛!
然事有出入,玻璃灯盏仅是摇晃两下,镜面也是插入箭矢并不如同普通镜子一样碎裂。
这、这怎么可能?!
没能看到光源消失,只是晃动两下,闪了叛军眼睛,一睁一闭之间,霎时失了先手。
只听一声尖锐简短哨声,弓弦声再度响起,就见一阵箭雨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极速飞来。
眼前白芒退去,叛军不由瞪大眼睛,这哪儿是普通的箭,这是弩!弩箭!
“盾!”
心知此行隐匿失败,还被人夺了先机,叛军直接让人顶起盾对着城门方向移动。
眨眼之间,弩箭已到眼前,扛起的盾牌好似轻易碎裂的玻璃,直被插成刺猬!
部分弩箭甚至穿透了盾牌背后的士兵,血腥味在不大的码头上扩散。
作为先行兵,他们其实半是死士私兵,半是被顾家说服东来的边关戍守。前者本是依附韩昭鸿等人而生,后者则是被人说动加入叛军,这就意味着对方难以被人说动,势必要拼死一搏。
何况他们已是兵临城下,破开城门就能进入京师,皇位就在眼前,如何能放手?!
这些人被弩箭重伤后,马上有了经验,和人一同连接成壁,向城门推进。
“大人,已有兄弟转了船只,预备截断后方补给,和岸上双面夹击!”参军急匆匆来报,与此同时,船队中有两艘调转方向,向岸边靠后的位置前进。
江无眠点点头,“注意岸上动向,一定要卡准时间。”
*
李大监传回信息之后,一直等太子下命,等走完一套流程,已经深夜。正在此时,禁中军观测到异况,忙让人带兵过去支援。
被人摸到城外,京师大营毫无动静,还是李大监先来汇报,真是一群废物!
领头支援的禁中军心下骂骂咧咧,满心急切地上马带人直奔城外。码头处那点人哪儿能挡得住,一开始就是让人做个炮灰拖延时间,但那也没冲着要人命的程度去。
然京师大营没能及时报上叛军踪迹,致使叛军到了城下他们才接到消息,这会儿再去支援怕是晚了。
等白都督回京,禁中军怕不是要被清算!
气急败坏的领队又甩了一下马鞭,“提速,跟上!”
人刚见到城墙影,还未喘一口气,远远的一阵天雷落地声传来,惊得人仰马翻,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天摇。
这一动静下来,领队是下意识喊了一声“集合”,可城外巨大声响震得人两耳失聪,眼前也是一阵发黑。
这、这莫非是地龙翻身?这里是京师!是天子所在!
领队脑海中不知在想何事,稳住身形后发现不少人失散,还有人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他看了一眼地面,这动静好似不是往常的地龙翻身,两侧民居里有人点上了灯,昏黄灯影落在地上,领队看得更加清晰——
动静仍在继续,然而地面没有开裂,房子并未左右摇晃,仅是不断掉土。
良久,领队下马俯耳贴在地上,倏而眼前一亮,这动静就是城外传来的,并非地龙翻身的地下!
这等威力让人联想到一物,军中一直只闻其声不见本来面目的轰天雷!
据说此物声如天降雷霆,用之便是满地废墟,好似神仙手段,可惜量少,禁中军还没配备上。
等人到了城墙之上,便见到不远处的火光与白光连成一片,血腥味弥漫,高温之下实在让人不耐。
领队看得不甚清晰,可他也知城墙距码头尚有一段距离,在这无风天气,城墙上还能嗅到浓郁的血味,交战区的情况可想而知。
他问城墙守军,“眼下情况如何?”
城墙守军小心翼翼,好似梦游一般回答,“大人,我等一直守在城墙之上,不见码头水师,只听两声巨响,叛军便叫喊起来。”
他一指叛军来时方向,又指向还在火药轰炸的区域,语带敬畏,“紧接着就是天罚降临!”
火光烧灼在每个人的眼底,一阵地动山摇,码头铺就的路炸开,可怕的冲击力掀飞众人。
这等距离之下,足以看到被炸到半空中的断肢残臂,甚至有半个人体!
一片狼藉之中,他们甚至没看到码头守军的人影,此等效果堪比天罚!
第168章 侍郎
待禁中军等到城外声停,只见一人扛令旗与明亮处挥舞,旗风招展,又是一声长啸,自江面传来,须臾消散。
“头儿,咱下不下去?”码头窸窸窣窣有了动静,阴影处跃出人来,开始打扫战场。
这是一门搜刮学问,能从血水中扫出一星半点的铜子来便是回本,若是能拖出一二铠甲来,更是能大赚一笔。
若是遇上草原骑兵,缴获一两匹战马,更是大功一件。
不过江无眠这儿就比较困难,皆因炸飞的比较多,炸得稀碎的也有,能捞出来的成型物件不多,连弩箭回收也是难事一件了。
今日来的领头人看了两眼,至今手还在抖,看了两眼道:“下去!京外码头成了这模样,又是我方大胜,不下去问情况,如何和陛下交代清楚!”
还有这江大人带的轰天雷,不知手中是否宽裕,从手指缝里漏两个,好让人一窥真容。
他在墙头恋恋不舍又惊惧地看了两眼战场,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实在浓郁,一想此为对敌之策,惊惧转瞬化作热切,忙不迭让人放下篮筐,顺城墙而下,赶向战场中央。
此刻江面之上,江无眠也在命人收起船帆,划船靠近岸上,两方正巧在战场上碰面。
领头禁军仅是带了两个亲卫,双方见面确认身份后,只听戴将军面不改色夸赞一通江无眠,紧接着便问起战场情况来。
明眼人看得出这场短促战争以大周水师大获全胜,可戴将军就是找个话头,想问江无眠是否还有轰天雷匀挪一二。
江无眠点了码头处操作弩箭的人来,“战场如何?”
“回大人,尚有活口,然伤势过重,无法存活,现今无人可审。”刚填充弩箭的士兵跑来,一一说了双方交战情况。
全程快攻快打,先用轰天雷将人赶到一处,再来几波箭雨将人固定住,最后火药集中打击,这样一来基本无甚活口。
从战绩来看,大获全胜,大周并无一人损失,几人轻伤也是因夜间看不清晰路,自己绊了一跤摔倒造成的。
戴将军眼底映出光芒,夸奖一番江无眠的忠心与能力就转到了正题上,“江大人,不知这轰天雷可还有多余?”
不说人手一份,先给他们禁中军挪一点用也是好的,尤其是城墙守卫,天然占据城墙优势,易守难攻,给点轰天雷能炸到敌方大营!
“轰天雷?”江无眠摇摇头,略有为难道,“戴将军,此行北上是意料以外,来的仓促了些,船上未有多余。今日不过是见叛军濒临城下,紧急情况下,才好动用轰天雷逼得人远离,最为主要的还是弩箭。”
他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弩箭是船上原配,为埋伏叛军,不得不拆卸下来,安置在城门不远处。”
戴将军皮笑肉不笑,逼得人卸下船上弩箭,京师大营真是好样的!江无眠就差没指着他们京中守备说无能!
他面皮抽动两下,不着痕迹向江无眠表现一把自己是接了李大监的消息立刻向城外跑来支援,路上未曾耽误分毫。
在城墙下时,因没见过轰天雷的本事,错以为是地龙翻身,这才上了城墙一观究竟。
不料江无眠打得极快,仅是片刻之间,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实在是军中榜样!
再度捧了一番江无眠的本事,戴将军还是心有不甘,轰天雷就在眼前,这叫他如何放弃?
江无眠刚想拒绝,只见林师爷与参军二人疾步走来,“大人!斥候传来消息,补给线仍旧未断,叛军另有援军!”
两人神情一肃,戴将军急切问道:“京师大营人呢?冯志早该在四门处派军把守,更有大营把控陆上官道,补给和援军又是从何而来?!”
参军摇头,“京师大营非是我等可窥,违者当按奸细斩首,至今不知冯将军如何安排。然斥候送来消息,叛军已在路上。大人,是要截断补给还是驻守码头?”
江无眠看了一眼满天星斗与清凉皓月,估算现下时辰,已是五更天时,再过不久将会天亮,“火头兵立刻备上食材,先用一小顿补充体力,之后立刻休息,待白日探来准确消息再行动作。”
戴将军不由瞄他一眼,这江无眠倒是想的圆满。
阻拦叛军入京本该是京师大营的责任,却让江无眠得了先机,不论江无眠动机如何,抢了对方战功却是事实,此为一仇。待日后京师大营被问责,此为二仇。
若是两方恰巧有仇,那江无眠正好来个落井下石,责问京师大营为何将叛军放到关口码头处,此举是否主观有意,是否证明京师大营与叛军沆瀣一气。
几问一出,冯志怕是要立刻投入大牢,京师大营要换主将了!
现在江无眠探到援军,却不准备趁势追击,反而驻守江面修整,无疑是表明自己并未有抢夺功劳之意,只是人到了面前不得不打。
这条消息又是当着他的面来说,无疑是给人留了面子。
戴将军不再纠缠轰天雷,果断抱拳回了篮筐,越城墙飞速驰马回宫中,向太子汇报城外情形。
目送人远去,林师爷轻咳两声,提醒道:“大人,夜已深了,不若回船上边用饭食边想对策?”
当着戴将军的面不好说,他这儿还有一条来自定陶的消息。
江无眠展开信纸,上面写着白楚寒查到的线索,“前朝金银陵寝?”
林师爷耳朵一动,不由睁眼看去,跟着默念一遍,惊奇道:“真有此物?”
这不是前朝放出的流言,试图搅乱浑水,用以转移追兵目标的流言?
不说别的,以前朝的性子,大兴土木必然要征用徭役,但民间几次发动徭役皆是有迹可循,几个地方都被挖地三尺,也没见到一个铜板的影子。
随着大周建立,这东西已然改头换面,成了话本与折子戏中的背景词。
现今又提到此物,还是在一封密信上,倒是让人百般不解。
看完密信,江无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对林师爷道:“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人能上任布政使?”
在他印象之中,能坐稳一地布政使之位的人,人品与交际能力暂且不提,最该被人所敬佩的应是品鉴与计算能力。前者能认识大周诸多特产之物,后者方便定价赚钱。
自然,有部分贪官污吏借此赚钱更是少不得这二者。
然而信上所言的布政使竟是连伪装用的东西都辨识不出,还一心将假财宝当做真宝贝似得捧着,浑然不知落入韩昭鸿的圈套之中!
林师爷接过江无眠递来的信件,往上一看,也是沉默不语。
韩昭鸿找专业人作假,伪造前朝一批宝物,其中真真假假混合,引得当地三司入套。
私底下三司之人不是没有怀疑真假,可当他三人将前朝一个毫不起眼的盘子卖出高价时,贪欲蒙蔽双眼,更是对韩昭鸿言听计从。
此番定陶出了金银陵寝的消息,也是韩昭鸿放出的饵,引得本该出了别院就应回京的建元帝转道定陶,继而遇刺,然后便是江无眠查到的线索——建元帝从定陶跑到了北地去搬救兵,韩昭鸿见事迹败露所行揭竿而起当了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