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霄夺不动声色敛下眸,抬手盖住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声音平静,“你继续说。”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盛愿用视线安静描摹他的身影。
视线轻轻拂开,从二十楼高空向下俯视,城市光景一览无余,纵横街道像蛛网一样在他的眼前徐徐铺开,这和身处于高楼之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不久前,他还在城市的高矮错落间匆匆赶路,是忙碌人群中的一员,为生活奔波。
而如今,他却站在这里,脚底软绵绵,像踩着一团棉花,触碰不到实地的感觉使他生怯。
可即使会坠落,他也不会忘记是谁曾将他带到了这云端。
项目经理很快结束汇报,牧霄夺挂断电话,放下手头工作,随意晾在一旁。
拉开门的刹那,仿佛一并唤回了盛愿的意识。
他不管不顾的扑上来,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将那高挑的身量瞬间揽低在自己眼前。
牧霄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压低了腰,眸中划过一瞬恍然与无措,鼻息蹭着侧颈,气流轻扫耳廓,含笑的声音飘然掠过耳畔。
他的心跳倏然漏了半拍,霎时间忘记了呼吸。
“舅舅,我又可以配音啦!这次配的是主角,我做梦都想配一次主役!这都是多亏了您,不然我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的举动实在太过热情,即便是游刃有余的高位者一时也很难招架得住。
至于他说了什么,牧霄夺一概没有听清。
他封闭克制的心脏豁然裂开缝隙,手指在空中悬置半晌,才轻轻搭上盛愿单薄的肩背。
手掌完全贴合着骨骼的线条,秉直的身形微微压低,那是一个全然笼覆、并且在不动声色间夺回主动权的姿势。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无奈道。
牧霄夺的怀抱像某种梦境,在片刻之间摄住了他,充满无可比拟的温柔与安定。
盛愿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胸口的起伏贴着他的脸颊,目光所及之处是男人棱角凌厉的喉结,在他眼中不稳的颤动。
盛愿的心脏无法抑制地飞速跳动起来,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令人震颤,激动,期待又胆怯。
像是遇见了世间少有的稀罕物,想要追寻却本能生畏。
他似乎渐渐懂了。
他想要这个味道,这个温度。
他还想要牧霄夺无理的偏爱,以及他永远注视的目光。
当意识到自己欲壑难填时,他便再难在夜晚心无旁骛地沉沉睡去。
第50章
回到大陆后, 时间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南北方灾情逐渐减退,生活步入正轨,云川也迎来了一个更为热情而短暂的夏末。
这期间, 牧霄夺数次往返于欧美考察市场, 并且莅临各个分部进行战略调整及项目变动。
国内外大区虽然各自拥有负责人,但牧氏此次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联合贸易制裁和金融打击,着实令众人感到不安。
牧霄夺不认为此次打击会重蹈当年覆辙,当下首要困难是局势不利, 然而福祸相依,他恰好可以借此机会铲除老董事残留的积弊。
抑或直接放弃钱少事多的业务板块, 主动解除与当地城市政府及企业商户的合作,这种做法虽然简单粗暴,却不会使自身落于下风,被外部势力牵着鼻子走。
在这种危机时刻, 唯有牧霄夺能出面主持大局。
本部受此次经济下行的影响较小, 国内大部分事宜则交由了其他高管代为管理。
近一月内,牧霄夺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国外,进度推进滞缓, 回国事宜不得不一拖再拖。
这段时间, 牧霄夺和盛愿之间的联系次数屈指可数。时区的差异造成了他们的工作和休息时间完全错频, 24小时, 几乎找不到重合点。
而他们各自的电话号码,也时常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某个休息日,盛愿独自去了医院看望林助理和兰音。
值得一提的是, 林峥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上个星期还是卧床不起,现在已经在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
他和盛愿闲聊, 说谢昀总是来找他诉苦,催促他赶紧回去上班,不然就要人事把他给炒了。
他还说这次因祸得福,先生听他说当天是开了大G才能保住一命时,答应他出院后,相中的车随便提。
兰音还是老样子,她瘦得像一阵风,眼神木然没有任何情绪。
从车祸中刚刚苏醒后,她几乎认不得人,像一具空洞的美丽人偶,最近才能慢慢叫出名字。
兰世辉一死,她和兰家的纽带也彻底不复存在,除了每日照料她的护工和医生,盛愿是唯一一个来看望她的人。
奇迹的是,兰音对盛愿的到来感到十分开心,拉着他在病房坐了一下午。不仅为车祸的事向他道歉,还主动给他剥水果,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医生说,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明显展露情绪。
就在这样一团乱麻的生活中,盛愿的工作也迈入正轨。
回到云川不久,盛愿正式加入了《无解》剧组,并且在其中担任主役。
网上对这部书改广播剧的期望值很高,为了不辜负书粉的期待,他为此也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盛愿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查尔斯工作室那边,他同样也没有搁置。
恰好查尔斯的工作时间一般在下午。于是,盛愿会在上午完成当日的配音录制。其余时间要么泡在画室,要么去老外的工作室里学习或者做苦力。
总之,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难得的闲暇时刻,盛愿时常会想起大陆另一岸的牧霄夺。
想欧洲的天气好不好,想他此时在做什么,工作顺不顺心……是不是偶尔也会像这样,想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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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如浆果汁一般浓稠的午后,阳光似乎也变得懒怠。
舅舅不在壹号公馆,盛愿觉得孤独,不太愿意一个人回庄园,照旧呆在查尔斯的工作室里,重复着枯燥乏味的机械动作。
那位不知名美丽小姐的鱼尾裙镶钻工程已经进行了一半,华丽程度已然令人叹为观止。
阳光落到那条仙气飘飘的长裙,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璀璨斑斓,像晃碎了一湖月。
工作室另一边,查尔斯坐没坐相的靠着沙发,长腿在茶几上随意交叠,膝上搁一部iPad,检查他留给盛愿的作业,时不时发出“啧啧”的不满声音,红圈和叉纵横排布。
盛愿悟性高、爱学习、做事又格外耐心仔细,已经从小助手荣升为小徒弟。查尔斯对他尤为满意,豪不吝啬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灌溉给他。
查尔斯走路没声音,过会儿悄默声站在盛愿身后,观望他一阵,蓦然开口:“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盛愿猝不及防被吓一跳,一粒小珍珠从指尖溜走,不知掉在了那个角落。
他没管,捡了颗新的,仰头问他:“老师,我这次的作业能打多少分?”
“稍有进步,勉强及格。”查尔斯语气冷酷,“小同学,你最近很不上心,心思都跑哪儿去了?”
盛愿无声叹了叹,他兴致不高,答得也不过心。
“怎么最近没见到你舅舅,他干嘛去了?”查尔斯没来由冒出一句。
盛愿慢吞吞的说:“他出差了,现在在纽约、伦敦或者是香港?我也不太清楚……”
“哦,你有多久没见他了?”查尔斯席地而坐,抬手拒了盛愿递给他的小板凳。
盛愿抵着指骨,陷入片刻的回忆,“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舅舅动身前往欧洲时,满园荷香,如今桂花花苞都已经缀满枝头。
查尔斯又问:“那你想他吗?”
盛愿心不在焉,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诱导意图,闷闷“嗯”一声,怎么可能不想呢。
“Vantro,小家伙说想你哎。”查尔斯忽然狡黠的笑起来,从身后抽出手机,关掉免提,“你听见了吗?他刚刚‘嗯’了一声。”
听筒另一端传来男人低而短促的笑,“听见了。”
“哎哟这小东西的魂儿都被人勾走了,要不是看他干坐一下午都没什么进度,我才懒得给你打电话。”查尔斯抱怨道。
盛愿表情茫然,不知道查尔斯是在逗他,还是真的给舅舅打了电话。
牧霄夺舒朗道:“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几句话。”
“我不,我还没说完呢。”查尔斯没理他,自顾自滔滔不绝,“Vantro,钱是赚不完的,你怎么这么贪心,难道想把全世界的钱都赚到手吗?”
牧霄夺低声催促:“快点,他一会儿该不理人了。”
查尔斯这才把手机递给盛愿,一抬眉梢,“喏,感谢我吧。”
盛愿讪讪接过来,看到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不太敢确认,将手机贴近耳侧,声音又轻又软的试探,“喂?”
嘈杂的背景音渐渐远去,牧霄夺似乎走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地方,问他:“这么久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盛愿无所适从的捏着小珍珠,小声嘟囔:“我怕打搅到您工作……而且,我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接我电话。”
“你打给我的时候,我都有空。”
盛愿才不信,闷闷不乐的“哼”了声。
牧霄夺大概能猜到盛愿在使什么微不足道的小性子,耐心的哄:“怎么又不说话,不是说想舅舅了?”
念及有外人在场,盛愿不好意思说这些话,扭捏着不肯承认:“……不想。”
牧霄夺却像没听见似的,兀自道:“知道了,舅舅也很想你。”
他的声音很低柔,像揉了一把粗砂粒在耳鬓摩挲。
盛愿不满的小声喃喃,“我没说。”
“那是你的事,我想我的。”
牧霄夺的语气一派懒散,掺着点游刃有余,几句话把盛愿惹红了脸。
盛愿不知不觉被他饶了进去,忍不住问:“那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舅舅尽快结束这边的工作,早点回去见你,好吗?”
“……好。”
牧霄夺还有例会,电话匆匆挂断,盛愿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片刻后,他托着腮欣然问:“老师,舅舅的生日好像快到了,您说我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