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瑟瑟发抖,紧张道:“兰音,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有什么话,我们下来聊好吗?”
兰音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我读过一本书,它让我不再恐惧死亡……书中说,‘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是不是很适合我这种人?”
“兰音……”盛愿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止不住颤栗,“从这里掉下去,会死得很丑,你不是很爱美吗,一定接受不了的。”
“这样啊,那麻烦你帮我在尸体上盖件衣服吧。”兰音笑得单纯无畏,“为了报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变成暖和的衣服披在你身上。”
“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也很害怕。”不知何时,盛愿已经凑得很近,兰音站在高处,他不得不微微仰颈,向她伸出手。
兰音不言不语的盯着他,垂落的指尖忽然错乱般抽动一下,内里神经崩溃仿佛令她凭空割裂成两个人。
“砰€€€€!!”
只听得铁门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消防员和警察纷纷赶到现场,另有几人紧随其后。
大厦底部,消防员正在紧急安装消防气垫,陷入瘫痪的道路也已经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直播间观看人数飙升至三十万人,视频转发量突破百万,各大网络平台热搜纷纷出现#兰音#、#牧海英#、#直播自杀#等字眼。
看见兰音站在天台的边缘,陆听夕霎时脸色刷白,“兰音!你跑到那种地方做什么,赶紧给我下来!”
洪珠仪喊道:“太危险了,别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啊!”
宋秉辰扶住脚底发软的陆听夕,抬高声音:“兰音,你的举报很有成效,警察正在搜寻牧海英的下落,直播可以停止了。”
两人的到场令盛愿稍微沉了沉心,“你看,大家都很担心你……还有,一直举着手很累,我快晕倒了。”
趁兰音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消防和警方悄无声息的向她移动。
“都别过来€€€€!!”兰音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脚掀翻三脚架,直播中的手机倏然从楼顶砸下,摔得粉身碎骨,直播陷入中断。
下一刻,兰音猝然捉住盛愿的手指,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盛愿猝不及防,大脑瞬间空白,眼前猝然天旋地转,平整水泥地切换成棋盘状的城市脉络。呼啸而过的强风掀飞他的发梢,两百米高空的俯视视角,令他眼前蓦然一阵眩晕。
盛愿的表情茫然无措,脚底虚浮,怔忪喃喃:“你要做什么?”
狠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兰音冷声威胁:“再敢靠近!我就拉着他一起跳下去……”
“盛愿!”
声音传至满场€€€€
盛愿不可置信的回首,表情仿佛被吞噬,一霎空白。
无光的楼道口,牧霄夺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席大衣风尘仆仆,看到眼前这一幕,悬丝般的惊恐蓦然€€住了他的神经。
兰音的眼眸里似有秋风拂落叶,力道轻柔,却含几分凛冽凉意,“先生,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神情……你害怕吗?如果我现在带着盛愿一起跳下去,你会发疯吗?”
那张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一丝一丝攀上裂痕,仿佛皲裂遍布大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紧绷,“兰音,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开他,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兰音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牧海英死,我要她血债血偿。”
“我答应你。”
兰音微微一愕,但也仅仅哑然半秒,便陡然换了一盏目光,笑道:“先生,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把你逼到这种程度。说实话,我很讨厌你,讨厌你们牧家的任何一个人。”
“要不然,你和盛愿交换位置,你接手牧氏这么多年,想必自己都数不清用了多少肮脏手段铲除异己,死在公司大楼前,也算是你的圆满……”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到触碰到的手指下意识蜷缩,牵连盛愿的全身开始簌簌发抖。
兰音慢条斯理的续上,“先生,你愿意为了盛愿去死吗?还是说,你能忍受失去他的滋味?”
下一刻,牧霄夺没有丝毫犹豫的迈步径直走去。
盛愿心尖一颤。
兰音死死盯着牧霄夺,很不合时宜地失笑,手劲一松,盛愿的手臂无力垂落。
“站在那里,别过来。”
她又下命令,短短几秒仿佛判若两人,牧霄夺猝然间止步。
兰音的身形垂坠在春寒料峭的冷风中,抚了抚自己冰凉的腕骨,笑声空灵,“先生,我说笑的。你力气这么大,真要过来我怎么拗得过你。”
她抬起冰块似的指骨碰了碰盛愿苍白的脸颊,抚到他眼角的红痕,“真是没出息盛小愿,明知道是假的,怎么还被我吓成这样。”
盛愿眼窝浅,眼眸湿润泛红,连正常喘息都要压抑哭腔。
“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去死。”兰音心潮起伏,深吸一口气,“有这么多人爱你,我既感到高兴,也觉得羡慕……如果有人会为了我的死而哭泣,我就会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兰音,别再说了……”盛愿去拉她的手,却仿佛触碰到一阵风,没有任何知觉的从指缝溜走,渺渺不见。
“下辈子,我希望能生在一个普通的家里,有爱我的父母,可能会遇见忠心的爱人,最后平淡、安稳的度过一生。”
兰音始终挂着淡淡笑容,声音缥缈似雾,她最后看了一眼陆听夕和宋秉辰,补上一句,“还有,我要堂堂正正的和你们做朋友。”
下一秒,消防员瞅准时机向她飞扑€€€€
兰音的身形笔直向后倒去,白色身躯在重力作用下迅速坠落,宛如雪山崩塌,裹挟令人崩溃的灭顶恐惧。
盛愿眼底血丝纵横,下意识伸出手攥住她的裙角,冲上前去的消防员没能抓住她,只碰到一瞬冰凉的指尖。
伴随一声沉重的闷响,楼底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刺耳尖叫,不管不顾四散开来。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天地间哗然,唯余哀鸣遍布大地。
盛愿的表情一霎静止,指甲因撕扯而崩裂,紧紧攥在手心的白色裙角染上斑驳血迹。
他木然望着楼下的血泊,视线只剩下大片刺目的血红,仿佛再一次看到了茨戈薇庄园那场玫瑰雨,残忍的美丽。
下一刻,他被熟悉的体温紧紧裹入怀中,顿时膝盖发软跪倒在地。宽大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脊背,盛愿深深埋进男人的胸口,几乎被他过于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占据了所有听力。
洪珠仪被这一幕吓到浑身瘫软,宋秉辰强忍镇定,连忙将她扶住。陆听夕原地呆滞几秒后突然冲上前去,只扒着围墙看了一眼,瞬间崩溃放声大哭。
牧霄夺紧紧扣着盛愿的后脑,手背用力到爆出青筋,声音低哑的安抚他别怕,炽热的吻落在他冰冷的脸颊。
良久,盛愿在牧霄夺怀里失声痛哭。
-
血泊的上空,有白色飞鸟掠过。
脱离大地的束缚,仿佛灵魂也能得到解救,挣脱肉。体,逃离宿命,在无拘无束的天空中自由飞翔。
她会去往那个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人人死而平等的死无葬身之地。
第82章
恨, 是永存的瞬间。
死亡,是持续瞬间的永恒。
那一年的一切动荡,是从兰音的死开始的。
有时候, 太阳不能照亮黑暗, 一支蜡烛却可以。
二百米高空重归阒寂,蜿蜒泪痕被风吹干。
肃凛寒风中,女孩的尸体被一块白布轻轻盖住,无声无息, 好像只是平静地睡在雪里。
阳光明媚,万物苍茫。
牧霄夺脱下大衣包裹住哭得发抖的盛愿, 抱着他离开这里。
林峥守候在黑暗的楼道口,望见他们到来,低低的唤一声“先生”。牧霄夺眉眼低敛,无声经过。
蓦然地, 一小块冰凉触碰到掌心, 林峥怔怔摊开手€€€€
手心里,赫然躺了一枚泛着银光的U盘。
牧氏大楼底部早已被大批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相机快门快按出火星, 闪光灯刺目, 无数只话筒从四面八方伸向身处漩涡中央的牧霄夺€€€€
“对于兰音在牧氏大楼坠亡一事, 您有何看法?”
“牧海英是您的姐姐, 您对兰音在直播中的举报内容是否有辩解?抱以何种态度?牧氏对此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可以如实向我们透露直播中断后天台发生了什么吗?兰音是否说了些什么?”
“……”
牧霄夺在保镖的护送下挣脱媒体的围堵,司机早已在乌泱泱的人群后等候多时,车子径直开向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盛愿断断续续的哭, 哭得干呕, 吐到最后只剩下胃液,浑浑噩噩的被牧霄夺抱在怀里, 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空洞躯壳。
护士为他输液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白色裙角。
药物很快使盛愿恢复平静,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没有一刻离开过他身旁的牧霄夺身上。
男人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盛愿没能等来他的开口,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狭窄,陷入泥沼一般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事发后的半小时,警方收到了一份历时两年整理的完整证据链€€€€
涵盖牧海英从政期间曾多次收受巨额贿赂,为多人谋取职务提拔、调整,利用职权插手案件,内幕交易,违规拥有未上市公司股份,篡改工程条款及上访记录等证据。
牧海英的丈夫梁晖利用其妻子职务上的便利,在工程承揽谋利,非法倒卖贿物,并参与案件谋划。二人直接或者通过他人非法收受钱款、汽车、茅台等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金额高达1.25亿。
并含牧容礼、牧妍等人财务造假、虚报盈利;牧氏长老会人员勾结东南亚当地团伙施行诈骗;牧氏集团非法走私、巨额偷税等一系列案件。
庞大的牧氏家族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人心惶惶。
牧霄夺何不明白,一旦这层粉饰太平的盖布被揭下,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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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瓶的药水还剩下三分之一,牧霄夺无声望着有节律下坠的透明液体,抚摸盛愿冰凉的手指,心口仿佛吊了一块钟,敲门声伴随着时间的流尽响起。
仿佛宣判落下。
“先生。”门外响起林峥的声音,没有下文,似乎不便于开口。
牧霄夺撑着床沿,沉沉俯身,用视线寸寸描摹盛愿的五官,感受到他细小的呼吸,轻吻他柔软湿润的唇。
他向下抚摸到盛愿扎着针头的手,稍微用力将那片白色的裙角抽走。
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后,这一遭,就当没走过。
而后,他没有一刻回头的离开房间,关上门。
洪珠仪站在林峥身边,背靠冰冷白墙,头微微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