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我继续保持,”江彧将车停到路边,轻捏了捏花雅的脸,眯了眯眼说,“你别哪一天给我个惊喜,你这颗椰子已经被别人摘走了。”
“如果被摘走了呢?”花雅顺着他的话问。
“抢过来。”江彧沉着地吐出三个字。
国庆节放假的时间比较长,十一月的月假就往后延了些,正好方便给母亲扫墓。
昨晚没喝多少酒,也没醉得不省人事,但今早起床收拾的时候,脑袋还是有些昏。花雅将卧室窗户打开,凉风吹了进来,阳光晃得刺眼,是个艳阳天。
他只穿了一件白T感觉有点儿不行,又从衣柜拿出卫衣套上。
隔壁于佳阔老爸的嗓门响彻云霄,“昨晚喝酒喝成死猪,这会儿又不醒,再不起来老子要上手了哈!”
“哎哟,你们昨天是喝了多少啊,”花丽珍端出早餐听见这声音笑,“你好久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朋友过生都喝嗨了,”花雅说,“我回来都凌晨了。”
“下次别喝这么多,”老太太开始唠叨,“都是群半大小子喝什么酒啊,喝出问题了还不好收拾。”
“嗯嗯,”花雅应道,“您炸了茴香饼啊?”
“待会儿给你老妈拿点儿,”花丽珍拿了一块儿放在他碗里,“你妈妈最喜欢吃这个。”
茴香有股特别的味道,花雅小时候就吃不习惯,他母亲特喜欢吃这玩意儿。现在只有每年祭日的时候外婆会炸茴香饼,他也会跟着吃点儿,权当回忆小时候的情怀。
墓园在桐县郊区,对面就是大海,环境挺好的。
他和外婆坐上公交车来到墓园,海风吹得很大,海鸥盘旋在蔚蓝的天空,发出鸣叫。
每年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有勇气直视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手机里两百多次的备忘录,是一次次浓烈的思念带给他的幻觉,幻觉消失过后回到现实,巨大的落空感他仿佛快要失重。
现实,虚拟,两种在他的脑海里交叉,他其实知道,自己精神有点儿问题。他谁也没说,也不敢说,他觉得他就是一个正常人。
跟正常人一样社交,一样上学,一样吃饭,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人,靠在旁边儿的吉他被太阳晒得颜色退化,弦也断了几根,这是三年前他凭自己挣的第一笔钱,然后给母亲买了一把吉他放到了墓前。
“你要去啊?”花理笑着点了点花雅的鼻尖,“现场很吵的,你小耳朵受得了吗?”
“受得了,”花雅抱着他老妈的胳膊摇,“去嘛去嘛,你说了我期末考到双一百就带我去的,你想出尔反尔吗老妈?”
“你给孩子下的承诺就兑现,”花丽珍从厨房探出头来,“要做个守信用的人,不然到时候小椰都不相信你这个妈了。”
“好好好,带你去,”花理说,“先记住啊,不能到处乱跑,一直待在妈妈给你说的阿曜哥哥旁边,觉得吵了就带上耳塞,明白了吗小椰。”
“明白!”花雅响亮的嗓门儿回。
那年他七岁,去了老妈和她自建乐队的现场。
模糊的印象里,他坐在第一排,看到台上老妈站在最中央,怀里抱着他不知道的乐器,嘴巴对着话筒高声欢唱,嗓音和乐器的碰撞从音响传出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觉得老妈简直酷毙了。
“我要学你这个。”乐队唱完聚餐,花雅指着吉他对他老妈说。
“你要学什么?”花理乍然一听还以为听错了,“宝贝儿你说你要学啥?”
“就......这个啊。”花雅抱起他老妈的吉他,但人太小,吉他都有他个高,引得乐队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理姐,你儿子挺可爱啊!”阿曜说。
“叫什么名字啊乖乖?”贝斯手女生笑着问。
“大名儿花雅,”花理说,“小名儿小椰。”
“跟着你在姓吗?”
“嗯,他爸入赘不跟我姓跟谁姓。”花理揉了下自家儿子的头,“好了宝贝儿,你现在还小,指套都带不进去呢,长大了些再说啊。”
“好吧。”花雅鼓起脸颊,肉乎乎的一团跟包子似的。
回到家后,不出所料的,老爸和老妈又大吵了一架。这种事情在他家已经是常态,激烈的争吵隔着门板都清晰无比,花雅很不喜欢老爸的一点,吵不过就开始动手,这时外婆会出来制止,但保不齐还会被误伤。
“你能不能顾点儿家?孩子那么小你带他去你的乐队,认识你他妈那群狐朋狗友?”老爸破口大骂,“我告诉你花理,你在外面怎么混我不管,你要带小椰老子跟你没完!”
“顾顺,我哪点儿不顾家了?半年,你就出一趟海,生活费还要我给你拿,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别吃软饭啊?”老妈手指着老爸情绪激烈,“还有什么叫狐朋狗友你说清楚,什么叫狐朋狗友?你出去打牌那些赌命汉呢?小椰从小到大你管过吗?这会儿给我提小椰了,你配吗你?”
“操|你妈——”老爸一个茶杯就朝老妈扔了过去。
老妈抹了把玻璃砸在自己额角的血,抄起板凳就砸在老爸身上。
“别打!你俩干什么!别打!”花丽珍焦灼地制止。
他们那时住的是小区单元房,老妈买的,在桐县县中心,打起架来不会像农村近邻那样有人劝架,都是各过各的,除非闹得特别狠了会给物业打电话,叫保安上来警告提醒。
花雅被外婆锁在卧室内,趴在门前听着老爸老妈地争吵,砸东西地干响以及外婆不停地劝说。
他无能为力地扣了扣门板,眼神看到老妈放进来的吉他。
老妈说得没错,他个子只比吉他高一点儿,吉他弦又硬,抱都抱不稳,只好坐在地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弦。
外面还在吵。
“明天就去离婚!”老妈吼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当初老子眼瞎把你入赘到花家,死捞男!”
“你早就想离了吧花理,”老爸冷笑,“离了你就好去鞍城找你那个白月光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干得那些脏事儿,你想攀高枝人家让你攀吗?你记住了,是我顾顺接盘的你,不然谁他妈敢娶你?”
卧室门被打开。
花雅吓了一跳,看见老妈蹲在他面前,哪还有台上演唱的意气风发,额角的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下,面容愠怒挫败,抚在他脸上的手却是轻柔的。
老妈把他抱进怀里,“宝宝,妈妈好难过啊。”
花雅回抱着老妈,小声说,“小椰在呢。”
后来,老妈忙于公司也没空教他吉他了,老爸在一次出海的事故里去世了,同年,老妈公司破产。
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花雅袖中藏匿着滴血的刀,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雨夜中。
12岁以后,他的人生一片灰暗。
第49章
给老妈扫完墓,外婆直接带他回家了,没有去看老爸。老太太虽然嘴里从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可心里还是怨恨老爸的,即使人走了那根郁结还在那儿。
当年的事儿很复杂,说点儿玄学的,就好像是一个家庭的气运就到头了,从老妈的公司周转不过来临近破产,老爸听信别人的话赶远海遇见极端天气船翻一去不回时,自此就再也没有顺利过。
花雅跟他老爸也不亲,有记忆起就是老妈在带他,身边还有外爷外婆,说老爸出海挣钱没时间吧,可大多数听见的是老妈不满老爸不上进,懒,搞赌的毛病,然后两人就吵,吵不过就砸东西,砸完老爸就离家出走,留下家里的一地鸡毛。
他感觉他的父母没有一点儿感情,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成是搭伙过日子更恰当些。
可搭伙过日子所用的经济来源,全是他老妈拼搏出来的,老爸到底是没做好大的贡献,甚至逆反,在沉默中爆发,然后开始炒回锅肉质问老妈以前的事儿。
花雅知道,老妈年轻时在鞍城上的大学,有一个喜欢的人,也是老爸口中经常骂老妈白月光的那个人。
但是谁,他不知道。
“奶奶,小椰,才给花姨扫完墓回来啊?”于佳阔蹲在自家院门前,端着一大碗面条在那嗦。
“是呀,你这是吃早饭还是中午饭哦?”花丽珍笑着问。
“早中饭,”于佳阔呲牙笑,“才起呢。”
“于叔他不说要上手吗?”花雅好笑地看着他。
“上手了,但我真不想起,”于佳阔叹了口气,“昨晚喝太多了,我现在头还是晕的。”
“叫春姨给你煮点儿醒酒汤呗。”花雅说。
“快别,”于佳阔惊恐地瞪大眼,“我还敢叫她给我煮醒酒汤,她没喂我吃苍蝇拍就是好的了。”
花雅回想了下于佳阔老妈河东狮吼的模样,唔了声,“好像也是。”
“你脖子这儿怎么了?”于佳阔嗦了口面,指着他颈侧问,“红的。”
花雅一愣,掏出手机在黑色屏幕上看到,自己脖颈处有块指甲大的红痕,居然还留印了?大脑瞬间拉回昨晚,他装作无事地把卫衣领子扯高了些,“蚊子吧。”
“噢,这两天还是会有那些小蚊子,”于佳阔没在意,“你昨天是不是一个一个把我们塞到出租车的?”
“嗯啊,”花雅笑着说,“跟拖死牛一样。”
“操,”于佳阔乐了,“我他妈再也不喝那么多了,阳子还吐到人车上,赔了两百。”
“这事儿整的。”花雅说。
回到家,他顾及着刚于佳阔的提醒,在镜子面前又瞅了眼,吻痕看得更清楚了。
狗东西。
他咬牙骂了一句,从医药盒里找出一片创可贴撕开贴在吻痕上面,看起来明显又突兀,回答于佳阔是被蚊子咬的他都很想笑。
昨晚江彧送他回家也是看见了?比起看见还是没看见,花雅觉得,男人应该是看见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些话?
在江旋转来桐县之后,他曾担心不想卷入父子俩的漩涡还是发生了。
花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地吐了口气。
“你待会儿给小禾苗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吃饭,”花丽珍敲了敲他的卧室门说,“上周孩子说想吃椰子鸡,今儿我给她做了。”
“好。”花雅给自己胡乱地编了个侧方麻花辫搭在颈侧,头发刚好盖住了那块创可贴。
“小椰,下午你返校收拾东西别忘了带几件厚衣服哦,”花丽珍提醒说,“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周要下一周的雨咧。”
“知道了外婆。”花雅应了声。
苗禾过来带了一盒包装很精致的糕点,牌子挺出名儿的,也挺贵,酷妹眼睛亮晶晶的,递给花雅,“姐姐,给,你们。”
“给我们?”花雅问,“这是你买的?”
“不是,”苗禾摇摇头,神秘兮兮悄声说,“我爸客户送的,我拿了一盒。”
“你爸回来了?”花雅蹙眉,“你怎么不过来?他发疯没?”
“没,生意,谈成了,心情好,”苗禾对他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这个,好吃。”
“不用,你拿回去自己吃。”花雅说。
苗禾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进他家客厅把糕点放到茶几上,又进了厨房帮花丽珍打下手,少女惊喜的嗓门传出来,“奶奶,您做了,椰子鸡,啊?!”
花雅听见苗禾的断句,没忍住笑了声。
“是呀,做了椰子鸡呀,”老太太笑得开心,“你喜欢吗?”
“喜欢!”苗禾说。
饭还没吃完于佳阔就扯着嗓门喊人去学校了,“小椰,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