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人几十年儿媳妇儿,姜舒晴早已摸透了公公婆婆的性子,眯起眼睛问:“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寒深沉默两秒,却是转移了话题:“长途跋涉一定累了,我先带您去休息吧。”
姜舒晴直视他眼睛:“寒深,我在和你说正事。”
寒深这才开口,语气平静道:“爷爷没说什么,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你的婚事。”
这也正常,但姜舒晴不太放心,又说:“我不想评价老爷子的为人,但你也领教过他的霸道与强势。如果他真和你说了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寒深垂下眼眸,说:“我知道的。”
姜舒晴点点头,又道:“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们虽然是家人,但也是独立的个体。这些年我和寒岁在国外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再为我们做些什么。”
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因为她已经有了关系更亲密的人。
寒深垂下眼眸,按奈下心中浅淡的苦涩。
他本就长得极好,现在低下头颅,隐隐透出几分和姜舒晴一脉相承的柔软和脆弱。
姜舒晴有些心软,又说:“寒岁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一套自己固定的行为模式,最讨厌变化,也不喜欢交朋友。就算你真把他接回来,他也习惯不了这种生活。”
寒深又想起了小时候的寒岁,汽车、飞机这些对正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工具,对他来说就仿佛一只可怕的怪兽。
他连去幼儿园上学都不敢,却在小小年纪就乘车坐飞机,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寒深闭上眼,神情痛苦道:“我不该让爷爷送他出国。”
姜舒晴摇头:“你当时还那么小,自己也受了重伤,你能决定什么?”
当时姜舒晴虽然很痛苦,也曾经一度怨恨过老爷子。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埋怨也逐渐淡了。
对于姜舒晴来说,丈夫死后能离开这个大家族在海外生活,反倒是一种难得的自由。
而且寒岁太过特殊,留在大家庭里反而会被当成怪人,还不如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由。
可寒深却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一直在责怪自己当初没有保护好父亲,又让爷爷把弟弟母亲送出了国。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依旧千方百计想把寒岁接回来。
但其实母亲和弟弟都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过去。
这是孝心,却也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我知道老爷子一直用这件事拿捏你,但这对我和寒岁来说都不算什么,我们不需要你保护。你结不结婚我不管,要不要继承家业我也无所谓。但唯独有一点——”
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她其实不想说这么重的话,可她不说重话,寒深只会把自己一直囚禁在过去。
丈夫去世后,公公留下了已经初露锋芒的长子,决意把他作为继承人培养。
寒震杰是出了名的严厉与强势,再加上中间隔了一辈,对于继承人的培养难免急躁而苛求。
但寒深全程没有过任何埋怨,而且比大家想象中还要优秀,一路学业畅通,小小年纪就辅助寒震杰做出了多项重大决定。
那段时间姜舒晴带着寒岁在海外独居,却也经常能从各方人口中听见寒深的消息,以及各种优秀事迹。
寒震杰留下寒深作为继承人培养,同时也是一种精神慰藉。一个快速成长的孩子,能给垂暮之人带来巨大的希望与疗愈。如果没有寒深留下,她公公婆婆估计也不会这么快走出丧子的阴影。
作为母亲,她心疼他成绩背后的努力,可偏偏寒深每次见面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问多了也遭人烦,成年后寒深性格越发内敛,有时候连她都看不出儿子的情绪了。
再加上寒岁情况特殊,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和感情都分给了弟弟,对于这个长子,她是既骄傲又觉亏欠。
“寒深,你不欠我们的,”姜舒晴抬头看向寒深,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们好的名义擅自牺牲,我和寒岁都不会感激你。”
第47章
周一早上,季然提着早餐来到新办公室。
他已经搬过来一个多月了,好在这里离他家距离近,依旧可以步行抵达。
季然一般是第一个到的,他习惯边吃早餐边处理前往夜积攒的消息,基本等他吃完早饭,再收拾好会议室,其他人才会陆续抵达。
不料今天办公室里已经有人了,寒深坐在之前寒潭秋的位置里,手下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
季然有些意外:“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寒深:“事情有点多,我先过来处理。”
季然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说:“猜您可能会需要,我昨天把招股书和举报信发您邮箱了,还有最新版的财务数据。”
刚入职的季然像只小乌龟,寒深戳一下才会动一下,不到一年,就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收到了。”寒深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季然点点头,见寒深没有别的吩咐,就回到工位开始吃早餐。
新办公室只有一个大会议室,所有人都是挤在一个地方办公。季然低头喝了口咖啡,就看见寒深正在看他。
季然突然有些心虚,想藏起咖啡又觉得没必要,于是解释:“我就早上喝一杯。”
寒深说:“我没说你。”
“哦。”季然莫名有些尴尬,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他都被寒深管怕了,但不被寒深管着,又觉得心头不安。
就像寒深被调查的这个月,虽然办公室里的大家都很可靠,但季然还是会感到惴惴不安。直到现在寒深回来,季然才明显踏实下来,连棘手的项目也不再可怕了。
季然拿起一块三明治,又听寒深说:“合成智能的项目你不用太紧张。”
见他要谈公事,季然就把三明治重新放了回去。
寒深却说:“不影响,你吃。”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问:“您吃了吗?要不要吃一点儿?”
说完,他把剩下那半连同包装递给了寒深。
寒深说谢谢,低头咬了口三明治,又说:“虽然项目初次上会没能通过,我们也接到了举报信,但企业的持续经营能力、财务和内控都有优势,只要针对解决举报信上的问题就可以。”
季然点头:“嗯,我明白的。”
刚开始他也六神无主,但现在清楚背后的逻辑,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合成智能本身就优质企业,哪怕在全球范围内都是行业翘楚,目前估值已经有几百亿。这样优秀的企业,就算不在A股上市,也会到港股或者北交所。股市之间也有竞争,上交所不可能放走这个香馍馍。
所以当初接到举报,委员会给出的指令是:督促企业尽快解决相关问题,继续申请上会。
上午10点,寒深组织大家开了一场会,针对性解决举报信涉及的多项问题。
大团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除了寒深这个leader,其余骨干也可以独当一面。
大家分成几组同时工作,季然和寒深一组,和合成智能的人一起去处理最关键的专利侵权问题。
这件事其实也不复杂,合成智能早期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凑到一起写了个语言模型,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聊天自动回复对话。
现在这样的AI已经烂大街,但在当年看还是个新奇事,一下就在社交媒体出圈了。
当时就有投资人要收购他们,但几个创始人不愿意,本来就是写着玩的东西,谈挣钱多寒碜,还是给大家免费玩。
没想到项目越做越大,这个AI越来越聪明,因为用户太多服务器也有压力。
几个创始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得搞个团队才行。有团队那就得吃喝拉撒,给员工发工资,最后还是注册了一个公司,又接受了一笔天使投资,这才走上正轨。
项目越做越大,涉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在法务的建议下,他们也申请了一些专利。
但早期代码都是大家一起写的,早分不清谁跟谁了。却没想到在那堆屎山一样的基层代码下,有一条指令至今依旧在发挥作用。
就在合成智能上市前夕,一边缘初创成员因感情问题离职,离职就算了,可他偏偏去申请了一个专利。
新数AI得知这一消息,直接举报合成智能专利侵权。
他们现在就是要去解决这件事。
这趟出差非常折腾,他们坐了2个小时飞机,又换乘2小时动车,现在所有人挤在一辆七座商务车里,根据查到的消息前往目的地。
商务车行驶在幽静的峡谷中,两岸都是高耸入云的山体,中间一条河流蜿蜒而过,非常偏僻,对向鲜有车辆驶过。
“这人也真会躲,”企业的人抱怨起来,“说是离职回老家,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躲到这里恶心我们。”
另一人接话:“这地方有点儿渗人啊,开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有。”
有人心态好,苦中作乐:“风景不错,就当旅游了。”
虽然出发前就已经开会谈好了应对方法,但同行企业高管依旧有些紧张,又问寒深:“对方会答应把专利卖给我们吗?”
寒深说:“请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高管又问:“真的要买吗?那我们不是白亏了几百万?我听法务说还有别的方法。”
这种事情寒深开会时就说过了,也和企业达成了共识,所以大家才会来这里出差。
季然怕寒深被问烦,主动开口解释:“当然还有别的方法,比如说证明这项专利并非他独创,你们没有侵权。又或者是想办法证明对方专利无效,那自然也不存在侵权行为。”
“但这些操作都需要时间,如果贵司及早告知,我们还能妥善处理,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以合成智能的估算市值和研发进度,晚一天上市都是巨大损失,直接购买效率最高。”
高管有些尴尬,毕竟涉及私事,谁愿意把这摆到台面上让其他人看笑话?
所以他们当时没说,觉得不会出事,没想到就出了事。
季然倒是比较心平气和,毕竟他和同事们得知此事时,就已经把这些人全都骂了一遍。
高管没再吭声,毕竟他们来到这里,就说明公司已经接受了这个处理方法,他也是想寻个心理安慰而已。
听季然这么说,他也不再犹豫,妥协道:“那行吧,你们是专业的。”
季然又说:“好事多磨,市场和监管都清楚贵司的发展前景,这点儿困难不算什么。而且这次寒总亲自出马,肯定能解决问题。”
寒深的能力他们都清楚,高管点点头,连心里的那一丁点儿不平也消失了。
寒深看向季然,后者坐在他旁边靠窗一侧,正低头核查稍后要用的资料。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庞大的山体在峡谷投下一道幽深的阴影,给季然冷白的脸染上一层朦胧。
时间真的很短,季然入职也就不到一年,身上早已看不见当初的青涩,轻易就化解了高管心中的不平。
寒深突然想起父亲过世那一年,自己被爷爷教养的时候。
他当时只有15岁,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辅助爷爷做出决策。
那时他对于继承人身份还没有多少认同,甚至有些埋怨爷爷把母亲和弟弟送出国。但他早已习惯了什么都要做到满分,所以越发争气,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那是寒深成长最快的阶段,一边申请国外大学,一边学习公司里的各项事务,连身高都蹿得非常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