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静立在日光下,微微合眼似是感受久违的温度。
脑海中有模糊碎片闪过,仿佛曾几何时她也这么干过。
皇后眼化作的身体不惧日月,去厄伞带与不带都不怕魂飞魄散了。只是这伞的花样她还挺喜欢,带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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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红绸子自远处飞来,‘砰’地一下撞开道人周围的人堪堪停在她面前。
台下有身着金甲的禁卫驱散躁动民众,面具宫女上前来请道人回宫。
道人百无聊赖转着伞,轻轻笑:“我只是来劫法场,我不见娘娘。”
悬停的红绸子抽搐一下,似是不满意这个回答,在她眼前绕来绕去直到被道人一手抓住。
它没骨头般缠在道人手上,贴得很紧。
饶是戴了面具,也能感觉到宫女狠狠愣了一下。
道人方才说——要将毒药献给娘娘,怎么现在又不见了呢?
“你们双手没有沾我的血,回去不好交差。”道人猛地攥住伞柄,银刀一停,她温柔道,“动手吧。”
陆婵拭去唇边的血,靠在墙边看那道黑影很快被众人围堵到看不见了。
“……疯子。”她又骂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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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肠不知道人如何在她昏迷的半个时辰内带回她家五十二口人,听母亲断断续续讲述刑场上的故事,鱼肠惊得面色发白——
道人回来后便倚在窗边看院子里的枯藤。
她钱多得很,却买下这处偏僻又荒凉的院子做落脚处,除了喜欢看这些衰败景色别无他想。
鱼肠在表妹的搀扶下慢慢吞吞走到道人身边,声音低柔:“我……不知怎么感谢您。”
道人回头看她,身体懒散着没有站正。
鱼肠继续说:“您上次问我,那些药丸从哪里来,我愿……”
“抱歉,请稍等。”道人亦是温和,“你想让你的家人离开宁照城吗?”
“……”鱼肠嘴唇动了动,眸色黯然,“只能这样了。”
谁比她更清楚陆婵的手段?掘地三尺也会将她们这一屋子人一个一个挖出来,哪怕是死了,也得扒皮放血在骨头上刻羞辱的字。
“老爷子老太太不适合奔波劳累,你父亲母亲也需要养伤、恢复元气,还有,”道人说到这停了停,她眼睛往外看,去看院子另一角正在玩泥巴的小孩,“他还在念?我记得是在一位颇负盛名的老先生家中,此刻走了,很不划算。”
小孩路上本闷闷不乐,道人摘下鱼肠送她的双鱼木牌哄他玩,又买了带肉馅的包子和甜茶。
这么一吃一喝,小孩脸上终于红润了些,走路也能蹦跳几下了。
“……是。”不由跟着道人眼神去看恢复点气色的孩子,鱼肠心中愧疚难当,低声说,“是我拖累了……”
“所以。”
道人单手撑住墙,微微笑了:“你不仅需要告诉我那枚丹药的秘方、怎么得来的,还得不吝赐教,助我炼药人。”
“我可以让你全家人在宁照城中活下去,让那位陆大人给你当家奴也未尝不可。”
第81章
鱼肠想走的念头就此打消。
她生于宁照, 长于宁照,全家都在宁照扎了根,若不是陆婵逼得她退无可退她哪里肯走?
再说走了就能安生么?不过是垂死挣扎。
如今有了道人这话, 鱼肠愿付出一切去换留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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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肠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必定水深火热,需时时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没想到道人既不拦着小童去先生家念书, 也不拦着两位正被通缉的小丫头出门买菜,更时不时怂恿鱼肠去郊外踏青, 甚至教她骑马。
道人给鱼肠换了身城中贵女才会买的重锦, 斥巨资买了金镶玉百合花冠、两对四节嵌东珠金镯和东珠编制成的软镯,就连她平日爱盘在手中玩的菩提串也给鱼肠安排了两串,颜色一深一浅。
系统:‘……感觉宿主在跟鱼肠小可爱玩换装游戏。’
楚纤:‘唔。’
系统:‘衣柜都要放不下了喂!皇后给您的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楚纤:‘有理。’
然后她开始给鱼肠买宅院。
系统一口血吐了出去。
鱼肠起先诚惶诚恐, 膝一弯就要跪在地上——
“我与人打了个赌, 半月内花掉一颗夜明珠。”道人转着伞柄,带起鱼肠听惯的叮叮声, “若不成, 她砍我头, 若成了,她给我一盒夜明珠。”
能开这样的赌局,想必对方又富又贵, 不是常人能抗衡的存在。
“我整个人已挂满了饰品, 再多多不成了,只好辛苦你帮我分担些——”
道人余光一瞥, 瞥见刚下学的小童,袖子一摆、手一捞,一把抓住小童笑道:“昨日送你的小玉扣收好没有?没收好要罚你再收我两枚小玉扣。”
“……收好了收好了!你别给我塞钱了!”小童不断在她手里挣扎, 小脸郁闷,“再塞我父亲都不让我进屋了!”
道人:“那正好, 你去我新买的宅——”
小童尖叫一声,强行打断道人的话,又趁道人短暂愣怔间拔腿就跑,跑到院门口一回头,冲鱼肠嚷嚷:“表姐你也快跑呀!她又要撒钱啦!”
鱼肠:“……”
小童喊完就跑没影,一步不敢耽误,就怕道人运起轻功追上来往他荷包丢金子。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银刀也不转了。
鱼肠抿抿唇,小声:“大人没事吧?他,他……”她声音虽小,语气却不怯懦,可见已消了对道人的隔阂。
道人长叹:“我喜欢他才给他塞金子的。”
道人有事没事就喜欢在院子里抓小孩,她身上像藏着个百宝箱,总能掏出哄小孩高兴的东西。
思及此,鱼肠盛满担忧的眸子不由荡出几分松快的温柔来,低头去看道人满满当当的腰饰,浅浅地笑了下。
垂着的双鱼木牌挂在那是有些不伦不类,鱼肠每看一回都忍不住与道人多说两句话。
她从前也穿过好的,多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轻佻薄纱,行走间衣袂纷飞、缥缈似仙人,专用来勾人。
如今上衣下裳典雅端正,有道人亲自为她搭配,平白多出清贵的书香气。她从不敢奢求的东西以如此轻易的手段撞进她的生命。
为了撑起这几套衣服,鱼肠曾对着镜子练习多次如何抬头看人、笑得温和得体,每日穿完衣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想怎么掩盖眉梢间腻着的媚意。
在熟悉的院子里鱼肠不再低眼不敢看人,翦水秋瞳清澈敞亮地抬起——
模样虽与贵妃相仿,但那股哀而艳的气息在她身上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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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
陆婵带人围了小院。
当下属押着衣着素净、表情从容的女子推到跟前时,陆婵以为他们领错了人。
“……这不是你的衣服。”
白衣女官疾步上前,猛地出手拽住鱼肠领口将她拉近。
众目睽睽下,鱼肠白.皙修长的脖颈就这样露出一大片,金贵布料承受不住陆婵手劲,当即发出丝帛破裂的声响。
白衣女官不怒自威,面部似是冻僵了般不知如何正常表达出愤怒情绪——显得有些狰狞了。
她眼神凶狠,掌心一寸寸收力。
下属们感觉自己比这位可怜的‘犯人’好不了多少。
他们十分清楚陆大人与逃犯的关系,若她不小心当场撕.破她的衣裳,转头怪他们长了眼睛乱看乱瞟……这哪里说理去?
陆婵冷冷盯着看似温和顺从的鱼肠,只觉心中的火不消反增,找到她比不找到她还可恨。
白衣女官眼神越来越恐怖,在即将触碰临界点之前,狠狠将她往墙上一推,大步进了院子。
无论是树下歪着的躺椅还是泥地里干巴巴的泥人,一个接一个报复着刺痛了她的眼。
好一个平凡温馨、你种花来我看书的院子啊。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遇到鱼肠后,她从未让她离开自己这么久,更别说与另外的谁同吃同住,好成一家人。
下属们有些瑟缩地望着站在院中足有一刻钟不动的白衣女官,正在一个亲信试图上前劝说时,女官蓦地转身,只留下简短二字:
“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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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略有薄茧手被腰带绑在一块摁在头顶,精细柔软的衣衫被一层层褪下,显出消瘦偏白的身体。
鱼肠始终闭着眼不愿看身上人,唇咬得血迹斑斑,又被另一人的呼吸一点点卷走。
“你那些衣服,都是她亲手挑的?”
声音因情.欲有些沙哑,却不难听出其中浓浓的掌控欲:“也是她亲手给你穿上的?”
正是陆婵为调弄鱼肠做过好多次类似的事,她总也止不住脑中幻想,想象在她看不见的房间那个该死的道人如何轻薄鱼肠,用几套破衣服收揽鱼肠的忠心……
她的忠心,也变得这样不值钱了么?!
白衣女官时常冰冷嘲讽的眼中烧出扭曲而丑陋的阴影,妒意如疯长的藤蔓爬满她的躯壳,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接替她的理智,操控她的一举一动。
提到道人,身下人睫羽颤颤着睁开眼,水眸脆弱而美丽:“楚、楚小姐她……”
“你还敢提她?!”
陆婵恨得用手掐住她的脖颈,眼中红血丝格外可怖:“你以为我——娘娘会让她活着?!她来就是送死,送死你懂吗?你还敢惦记着她,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死无全……”
她不说道人下落,鱼肠便也没有与她交谈的心情,继续闭眼装死,只偶尔忍不住了从唇缝里泄出一两声幼猫似的口申口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