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香水是一种社交礼仪,在不熟的人面前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尊敬,而真正袒露出真实模样就从褪下那一层香水味,露出人本身身上带有的味道开始。
在凌行舟的印象里,虞亦廷是不抽烟的,身上基本没有烟酒味,只有淡淡的衣物洗涤过的味道,如果凌行舟运气好,遇上的是个晴天,还能闻到虞亦廷身上衣物被阳光晒过的味道——虞亦廷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他的衣服喜欢被阳光晒过,即便是阴雨天也先用烘干机烘干,等好太阳的时候晒过虞亦廷才会上身。
好似他本身长久地行走在黑暗之中,而他却执拗地非要触碰到阳光。
凌行舟微微发怔,心跳在手环的监视下缓慢上升,连虞亦清已经握着他的手写了好几个字都没有注意。
“在想什么呢?”虞亦清轻笑一声,细微的气流略过他的耳际,挠得凌行舟汗毛炸起,他也终于从晃神中清醒,虞亦清已近在咫尺。
凌行舟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耳麦被虞亦清蹭掉了。
他们的声音不会被任何人听见,而此刻的亲密动作不会让工作人员上前重新别麦,他们怕影响此刻的氛围。
虞亦清想和他单独说一些话。
凌行舟想清楚其中关隘配合起来,他松了肩膀,颇为信任地由着虞亦清贴近,握着他的手缓缓地继续往下写。
“我给你发过消息,你看到了。”凌行舟用的是肯定句,可那天之后他看到了虞亦清回的“?”,却没有在小号上等到虞亦清的消息。
“看到了,连带着上面的图片和视频也看到了,虽然很模糊,但是胜在氛围不错。”虞亦清调笑道:“以前你可没这么热情,我哥也没有这么热情。”
凌行舟突然被挑起黑历史,像是一只受惊吓的猫,往后躲了一下,正撞进虞亦清的怀中,耳尖微微发烫。
他当时半梦半醒之间还记着要刺激虞亦清,在床头开了手机的摄像头,后来又趁着虞亦廷绑完他后走了,通过语音助手将视频和照片发给了虞亦清——虽然图片模糊,视频凌乱,但是他们两个的身形和声音还是能辨别出来了。
当初想要刺激虞亦清,凌行舟巴不得虞亦清能看见,现在却恨不得他别再多说一句。
凌行舟嘴硬道:“当初虞老师也没有给我机会热情啊,我记得,我主动得也不少吧。”
虞亦清被噎了一下,他确实无法反驳,在他和凌行舟曾经那段暧昧的关系中,他是理亏的一方。
一时尴尬的氛围漫开,还是凌行舟先开了口。
“那个时候,你其实没有把我当做男朋友对吧,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是单恋,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也没有接受我。”凌行舟淡淡地说出这个他早已知道的事实,内心却仍旧有些许酸楚。
对虞亦清的感情就像是学生时代里夏日里忽如其来的一场晚风,氤氲着黄光的路灯,两只掩在宽大校服衣袖口交握的手,前方后方挤满下晚自习的同学——朦胧的,只是一种少年情怀的感情。
就算那不是爱,也是一种难以忘怀的过往和记忆。
凌行舟不会否认那段过去,因为对于他来说,如果否认,这就相当于否认他自己。
“对不起。”虞亦清没办法正面回答凌行舟的问题,可这三个字已然是一种回答。
“两个月前的我执念于一个答案,可现在,我反而不想知道什么答案了。”凌行舟说道,是给虞亦清解围,也是表明态度,表态他现在已经不再喜欢虞亦清了。
“但是我想告诉你。”虞亦清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只是之前的我太过懦弱。”
“我其实不喜欢男的,简单来说,我是异性恋,但是我无比痛恨自己的性取向,所以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异性恋,并且试图将自己掰弯,可惜,我失败了。”虞亦清坦白道。
凌行舟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如果不是你那么正经地说出来,我真觉得那是你在敷衍我的瞎话。”
“为什么要选我?”凌行舟还是表示怀疑,“我看起来很像同性恋吗?”
在觉得自己喜欢上虞亦清之前,凌行舟从来没有想过和男人在一起,他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接着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很有掰弯男人的潜质?”
凌行舟把自己合作过的男艺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一个是他觉得合作过之后对他有过感情的。
“我大哥没和你说过?”虞亦清怔了一下,而后轻笑道:“可真是自负啊,我以为他会早早地告诉你,这样就能正大光明将我踢出和你之前的关系,最后自己大获全胜。早知道他什么都没和你说,我就像之前那样哄哄,可能你还会接着喜欢我。”
凌行舟斜了他一眼,眼中透露出无语。
“说笑,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会吃回头草的样子。”虞亦清说,“我在我哥的书房里发现了他对你的观察手册,我很好奇,能被我哥持续关注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我很想抢走他关注的人,我想赢过他,想看看他那张脸上不同于平常的神情,更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你和我翻脸。”
“惊讶?呵,我和大哥可没有你想象中的关系那么好,我们之间,也不是世俗家庭中兄弟的模样,在成年之前我们是仇人,成年之后……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了,我是因为性格,他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不怎么表露情感的人,别说我,就算母亲,他都不亲近。”
“你很特别,他对你很特别。”虞亦清说道:“但就是因为太特别了,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哥对你的偏爱太显眼,显眼到在屏幕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凌行舟懂了,他默然几秒,回道:“我不止见过一次虞亦廷后背上的伤,那种细长条的伤痕,新痕叠旧痕。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去阻止。”虞亦清隐晦道:“有时候血脉之情会成为一种一生都解不开的羁绊,不管是对于有着血脉的人,还是那些过路的陌生人,这种东西都会成为一种束缚。即便身在其中的人有着怎样的……不合,外界都会说,没什么不可原谅的,毕竟你们身上流淌着一样的血,毕竟……他给了你生命。”
“而喜欢,却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两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刚开始因为荷尔蒙的躁动,后来因为相处后的依赖与日俱增,外界会有祝福的人,也会有不看好的人。可那两个人之间除了对方,没有人能伤此及彼。”虞亦清带着凌行舟的手写下最后一个字。
“相信我,配合我,虞亦廷会度过这一关。”虞亦清声音中多了少有的沉稳,“我保证。”
“如果我说不呢?”凌行舟把手从虞亦清的手中抽出,“你给出的理由,我听了,但是不代表我能理解,也不代表我能原谅你之前对我做过的事情。”
“我们之前的配合一直很好,就只在节目中,只要还像以前一样,这都不能吗?”虞亦清说。
“可以,但是前提是,我需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凌行舟等了一会,没有等到虞亦清的回话,道:“有些地方,你和虞亦廷还真是相似,你们都不愿意告诉别人所有的事情,好像一说就会暴露什么秘密一样,其实暴露的只是你们怕被背叛的心理。”
“一边让我无条件地信任配合,一边又不告诉我事情原委,你们就没发现这两者之间本身就是相悖的吗?”凌行舟淡淡道:“选择我配合是相信我,不肯告诉我真相是没有全然相信,可是看起来我又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如果我是关键,就应该相信我,这很奇怪。”
“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好不好,是要当事人知道之后自己判断吧。”凌行舟不着痕迹地和虞亦清拉开一点距离,“当然,不告诉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需要利用我,被利用的人才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因为知道太多就不好利用了。”
“虞亦清,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场演唱会就会被骗的人了。”凌行舟把宣纸放在晾纸架上,静静地等着它晾干,“如果你没有一个完全的真相,不要过来和我谈配合。”
虞亦清苦笑道:“我也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可惜我不是做局人,我所知道的,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也只有这些。”
“我说过的,我和虞亦廷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确实不好,只是为了你可以和我协议结婚而已。”凌行舟咬牙道。
虞亦清怔了两秒,眼中忽地闪过促狭的笑意,“你在吃醋?”
凌行舟抿唇不语。
虞亦清再次从他身后伸手,牵起凌行舟的手,细细地替他擦拭着手掌边缘上沾染上的墨痕,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突然觉得,我刚才的表述有问题,我应该只说一句话。”
“如果你不配合我,虞亦廷身上的伤可能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虞亦清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凌行舟的微表情。
凌行舟绷着身没有松口,虞亦清却像是从他未动的神情中看出了想要的答案,替他别号耳麦,与他拉开距离,无声地结束了这场谈判。
也结束了他们今天的约会。
第65章
夜色渐沉,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入沪城市中心人流最密集之处,走走停停终于在车流中到达目的地。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保镖先下车给后座的人开门,一个身穿淡绿色旗袍的女人手拿提包,从后座出来,眼神略了一下四周。
晚高峰又赶上放假,秦瑾雯来的又是他们不常去的商场,商场地下车库并没有给虞家预留的位子,司机需要好一会才能找到合适的车位。
“我先上去。”秦瑾雯交待了一声,两个保镖跟在她身后,司机独自去找车位。
她在美容院约了人做脸,用的是虞书锋的名义——虞书锋最近有个生意要和秦家做,秦瑾雯这个一直以来的花瓶忽地派上了用场。
毕竟血浓于水,即便当初秦瑾雯为了嫁给虞书锋和家里闹得不太愉快,可色是她曾经也是秦家最受宠爱的小女儿,而已经十几年默默无闻的秦家忽地又在药业界有了动静,秦家出了一个天才少年,十六岁破格录取最好的医科大,二十岁发表独家专利。
巧合的是,正好可以填补当年岑赫月秘方的空白,虞书锋自然蠢蠢欲动。
“小姨。”门口的男子正是秦家那个孩子,他等在包厢门口,伸手替秦瑾雯拿包。
“瑾雯来了?”门内传来一个女声。
门开合的不快,正好可以让那两个保镖看清楚里面的人,确实是秦瑾雯的姐姐秦瑾霏。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守在门口。
屋子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之间间或夹杂着两三声两人之间的交谈声,那个少年时不时地应和两声。
两个保镖分别站在门的两边,静静地听着屋中的动静。
而一门之隔,原本秦瑾霏位置上的人已经换了,少年坐在那里,桌子上还放着一个手机,里面播放着录音。
他的身后是一道隔间,秦瑾雯和秦瑾霏已经转过隔间,隔间里赫然还坐着另一个人。
她眉目冷淡,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的。
“有什么事说。”很不耐烦的样子。
“我们都成亲家了,找你还非要有什么事才可以吗?”秦瑾雯说道。
“你知道?”凌行舟母亲微微蹙眉,“是你让虞亦廷这么做的?”
“这么多年没见,在你心中,我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了……”秦瑾雯落寞开口,轻轻感叹。
凌母目光微动,“不经常走动,生疏是正常,加上你家那位在外的样子,实在让人想不到你能好到哪里去。”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的。”秦瑾雯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小廷那孩子去见过你们了,我想,你们肯定是不同意他和小舟在一起的,作为母亲,我想和你聊聊。”
“你知道的,我不会干涉小舟地想法,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人,当然我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会支持他们在一起。”凌母顿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其实年轻的时候多谈几场恋爱也是有好处的,有了反面教材,就可以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值得去结婚的爱。”
“你觉得我们家小廷是反面教材?”秦瑾雯反问道。
“和他老子一样的心机,比他老子还要招人的脸。”凌母定定地看着秦瑾雯,忽地道:“你觉得他们领证之后,虞亦廷什么时候会出轨?一年,两年?还是七八年?不过应该不会太长吧,毕竟小舟不会生孩子,更加拴不住人了。”
“你还是很介意当年的事情。”秦瑾雯声音微沉,“还是在生我的气。”
“我介意什么?被出轨的人自己都甘之如饴,我干嘛要替人生气?”凌母冷哼一声。
“当年我生下小清没多久,知道虞书锋和赫月的事情,慌了神。那个时候我和秦家关系早就淡了,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是你给我出主意,说让我先去见见岑赫月,说不定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我听你的话去了,才知道全部的真相。”秦瑾雯淡然地诉说着过往,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的事情。
“之后,我和虞书锋闹翻,果然像你说的那样,他顾左右而言他,说辞华丽,跪下恳求……”
秦瑾雯的话被凌母打断,她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气愤,“然后你就心软了,原来我帮你拟好的离婚协议作废,你继续和他在一起,直到现在,他控制了你的生活,你的自由,我三番两次要去见你都被阻拦,后来我想,可能是你不想见我,毕竟我是阻碍你们两个幸福在一起的冷水,所以我们也没必要再见面了。”
“当初你和虞书锋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看好他,我觉得你们身份相差太大,他又不是一个肯安于现状的,只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后来他又获得你父亲的欢心,我想可能是我阅历太浅,没有你父亲能看懂人心,就算了,可是他后来婚内出轨,还气死了你外公,把秦家的家业吞噬得几乎成了空壳,我以为你能回头的。”
“怎么回头,他不会肯我带走两个孩子,我难道该拿着离婚的那点钱回秦家吗?”秦瑾雯声音微哑,“当初是我做错的选择,我觉得我有必要去做一个了结。”
“结果就是你被关在家里,被监视着,见我一面都要躲躲藏藏,门口还站着两个监视你的保镖,这就是你要的了结吗?”凌母痛心疾首道:“误入穷巷,已经是末路,你还非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能走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凌母深吸一口气,说,“现在,你还有一个选择,小廷和小清已经长大成年,各自有各自的产业,你现在和虞书锋离婚,就算带不走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可以自保,待到虞书锋百年之后,你们母子还有团聚的机会,你先抽身出来。”
秦瑾雯的无声代表着拒绝。
“那我没什么话可以说的了。”凌母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秦瑾雯看着她失望的眼神,心中泛上酸楚。
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彼此相约过数不清的旅游和未来的陪伴,曾经,秦瑾雯以为那些承诺一定会实现的,毕竟她们两家的条件都不错,几乎没什么事是她们不能相约的。
谁知道有时人力难为的,她们能坐在一个屋子里聊天居然也过了十几年才实现。
“我只是不甘心。”秦瑾雯咬牙道:“我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最后虞书锋还能全身而退,这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帮帮我,最后一次,我求你。”秦瑾雯飞快道,好像只要她说的够快就能减少自己的愧疚,“小廷手上的股份还不够和虞书锋较量。我了解虞书锋,小廷现在得到的股份已经是虞书锋能给他最多的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凌家肯帮他。”
凌母目光微闪,“所以,虞亦廷还是你派来的,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或许就连虞书锋都忘了,凌家还握着衡尔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