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很多被胞人杀死的人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曾经发生过佣兵队伍相互之间陷入胞人猜疑而导致屠杀的事情。
米莉亚又补充道:“你受伤昏迷之后,我们在出二十号矿区路上已经遇见过一次胞人了。当时也是三十七哥哥帮了我们。”
听完女孩的解释之后,荀听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三十七早就替换成胞人了,而因为他平常的实力太过强大,所以没有人猜疑过。
他这猜想的后半部分得到了证明——这想法才刚刚冒尖,人类慕强的本性就开始让荀听自我谴责并反思:你怀疑他还不如怀疑自己。
“……”
荀听独自吞下了瞎想。
“这一趟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矿区厄化,巨大脸山,接连撞见胞人……哑嗓的预感越来越不好,可又觉得已经滚了半路浑水不甘心两手空空,于是催了催马夫,“赶紧地,去完二十一矿区立马出大荒。”
或许是上了年纪,卡尔的嘴唇显得很苍白。妹妹则陪去旁边为她治愈。
荀听看了看三十七手臂上的伤,血已经渗出了袖口。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地叫了他一声,问道:“要帮忙治疗吗。”
荀听已经准备好得到一声冷酷的“多此一举”了。没想到三十七看了看他,把手臂稍向前伸了一下。
荀听则把手心摁到了他的额头上,以至于对方微愣。
三十七皱眉:“?”
荀听赶紧解释:“是脑愈,脑愈。”
原主信仰的图特神是“大脑之神”,神赐自然不会管治皮肉之苦。但是原主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点亮了一个神赐叫“脑愈”,效果说是可以用大脑的强烈欲望去促进身体组织的生长速度,像是九十年代电视里泛滥的诈骗广告。
荀听非常正经地说:“你在脑海里对伤口说,让它愈合一下。”
三十七:“……”
荀听发誓,自己只是阐述神赐使用说明,没有任何开他玩笑的意思。
三十七仍然保持原样,被荀听摁着额头。神色平常地对面前这个好似神棍的“医生”说:“如果没有其余神赐叠加,‘脑愈’的效果是慢性的,我需要全力保持这个想法,最少一个小时。”
荀听撤回手来,决定使用物理疗法了:“……我还是给你包扎吧。”
原主的身上是带有医用物品的。荀听全当这短暂的尴尬没有发生,小心翼翼地挽上三十七的袖口,见到这条不浅的血口子时“嘶”了一声,心想这人是真下的去手。
荀听皱眉,脱口而出:“你不疼么……”
三十七沉默。
荀听觉得自己多此一问,或许他认为的疼痛,在信仰血之神的他眼里只是家常便饭。
“行了,真能说。”荀听只要张嘴哑嗓都嫌吵,他粗声打断两人的对话,“等出去你想聊到娘肚子里去都没事,现在就闭嘴,留着力气干活!”
荀听没再吭声,动作放缓,轻轻地给三十七缠好。
不久,二十一矿区到了。
荀听原以为他们口中的矿区只是简单的山洞,亲眼一见才知是自己想象力贫瘠。
地面上有一个开阔的盆状大坑,一圈圈石砌的缓坡盘旋向下,矿车排列着停在缓坡上嵌的铁轨上。一个依托于蒸汽机的灰色建筑依坑口而立,升降机体的轨道贴在洞壁,伸向底部,壁上还有数不清的洞口与机械,纵横交错,却有一种秩序支撑着整体布局。
荀听扶着栏杆向下望,在数圈铁轨旁看到了留给人走的阶梯,他问:“我们走下去吗?”
哑嗓嘲讽:“你怎么不滚下去,速度还快点。”
卡尔的嘴唇稍恢复了血色。她对待兄妹俩如同时刻耐心的母亲,指着洞沿的那座灰楼,和荀听解释:“不,咱从那里的升降梯走。”
哑嗓带着他们走进建筑。荀听环望一圈周围的锅炉,并没有运行的迹象。哑嗓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转轮和拉闸之中操作了一番,最后用力一拧压力阀。一个出口管喷出“白雾”,登时冷气扑面而来。器械开始“哐当”转动。
荀听用手挥了一下这些因降压吸热而凝结的雾,他回忆起了曾经看过的电影,心想这建筑里可能有一座贮存大量高压高温水蒸汽的储存罐,像一个能量源。
升降梯被铁链拉扯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边升了上来。
哑嗓等得有些急,手指在铁杆上敲了又敲。等梯厢停止时,他赶紧向前踏出一步。
可另一步还没跟上来,他就骂了声字正腔圆的“我操”。
梯厢里缓缓升上两具尸体来,它们叠在一起,厢壁撒溅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卡尔查看了一番,说道:“应该是摔死的。”
“看来今天倒他妈大霉的不止咱们几个。”哑嗓拎着尸体的脚踝,将他们拖拽了出来,熟练地扒看了他们的腰间,并摘下两只沉甸甸的皮制方包来,打开之后里面是乌黑光滑的几个正方体块。哑嗓满意地挑眉,说:“还有意外收获。”
这就是乌金,这个世界的万金油。
作为能源,仅烧这半个手心大小的一块就可以给三口之户提供七天的供暖。而除此之外,乌金还是一种“记忆”材料。
记忆材料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特殊而稀有的物质。
信徒可以将神赐能力刻录进记忆材料,并将它们制作成具有相应功能的特殊道具。
例如,使用阿呜蒙的神赐能力“窥视”,可以监视人们的清智状况。这个神赐可以被刻录进记忆材料之中。
记忆材料经过特殊的加工处理之后,就变成了荀听护甲上的那条蓝线。蓝线可以自动监视穿着人的清智,并且回馈以颜色和体积的变化,将人类的清智“可视化”。
它的存在大大减轻了团队中阿呜蒙信徒的负担。
这样来说,用记忆材料做成的东西好似简易的人工智能……不,神工智能。
矿区名义上隶属大荒司,而大荒司严禁个人占有乌金矿。但雇佣兵们总有办法给自己偷留下点用,就比如眼前这失足摔死的两位。
正当哑嗓搜身的时候,三十七看着尸体眼球凸出的狰狞的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声:“有东西在追他们。”
这一声把哑嗓脸上的笑给都给定住了。伸头看向深洞之中,说道:“这儿……也厄化了?”
“没有。是其他东西。”三十七走进升降梯,说,“我下去检查,等着。”
他又转头和荀听说:“拿矿灯,跟上。”
荀听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我?”
哑嗓斥他迟钝,取下拉闸旁的矿灯塞进荀听手里,给他后背一巴掌拍进梯厢。
米莉亚担忧道:“可是……”
哑嗓:“殖民区的在他身边,担心什么。”
梯厢缓缓向下。由于只有半身高的铁栅栏围在三面,下降过程中荀听能将矿洞内景一览无余。
除了正在忙碌的升降梯在“咯吱咯吱”作响,周围寂静非常。
三十七双手盘在胸前,倚靠着铁杆。荀听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叫自己下来,其他队友不比自己更靠谱么。
他小心翼翼地歪头,看了一眼他兜帽遮盖下的脸,果不其然他双眼正阖着。三十七好像无时无刻不在“闭目养神”。
荀听问道:“你使用的神赐消耗量很大吗?总感觉你很疲惫。”
“没有。”三十七说。
荀听在原世界社交能力并不差,偶尔可以当个调节气氛冷暖的空调。但和三十七在一块老是会陷入不知该聊什么的境地。
荀听只好把目光落回到其他地方去。
他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的矿灯,这灯发着白光,底部的小出口管悠悠吐雾——它竟也是用小“蒸汽能源”驱动的。这种高密度储气瓶几乎成了这个世界“电池”一样的所在。荀听用手触摸着灯壁,心中感叹着它的精细程度。这个世界的蒸汽科技已经发展到超出荀听常识的范围了。
荀听说道:“之前在二十矿区就是这东西……咬我的?”
三十七瞥他一眼:“嗯。”
荀听想象出厄化后的矿灯的提把忽然长出一排牙齿,猛然咬合夹住它四指,出口管大声尖叫的场景。
三十七不解地看着荀听的清智值下滑了一段:“……?”
荀听道:“对不起,我想象力比较丰富。”
荀听开始有意识地阻止大脑不合时宜的活跃,以防自己把自己搞得神智休克。
三十七:“来之前,你没训练过。”
荀听点了点头。
三十七叹气,他扶着栏杆望向他处,说:“它们最喜欢捉弄你这样的人。”
“它们?”荀听云里雾里地看着他,“它们是谁?”
三十七眼神轻飘飘地落向洞底,说:“这里的东西。”
“什么意思……啊!”
矿车猛烈晃动。把荀听接下来的话揺碎在肚子里。而晃动之后是极速地下坠。
“抓稳。”
话落,三十七划破手心,凝出一根同下臂一般长的血刃,穿过拽着梯厢的铁链圈孔之中,直接插进到墙壁里。血刃一路划着石洞壁,近乎擦出火星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下坠速度变缓,三十七又一用力,血刃深深地卡入石壁,就这么将升降梯迫停在半空。
荀听的心脏还在跳崖,就听三十七提醒他:“上去。”
离他们一人高处有一层走廊,那里应该是他们停靠处,而现在它与升降梯轨道相交的地方空了一块。
“从这儿么?”
“对。”
荀听平复心情,估摸了一下高度之后攀上升降梯顶,又从空隙跳到走廊上去。
走廊的生锈地板咯吱作响。
三十七轻盈地翻了上来,他一挥手,嵌入墙壁与铁链的血刃消失,梯厢又轰隆隆地掉了下去。
周围回荡着铁链滑动的碰撞声,在回响之中,荀听隐约听见尖锐哭声。和之前那种无声源的杂声不一样,它是从深不见底的矿洞里传来的。
荀听皱眉,经历了几次目睹厄灾的精神洗礼,加之他学会了使用神赐能力来保护自己,荀听神智的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他问:“你有听见孩子的哭声吗?”
“是厄婴使者在哭,”三十七续上了之前的话题,“它的捉弄失败了。”
话音刚落,像是泄愤一般。坑底膨胀出一个巨大的人头,这次的它不像一座脸山,而像只硬塞进容器的棉偶,将整个矿洞塞得一缝不露。
直到“嗡嗡”的低频声结束,荀听将矿灯一举,照亮了两人下方,那是巨脸的右眼。他们二人的体积甚至比不上它一只瞳孔。
荀听还是有点受不了这巨物的压迫感,深吸一口气,把目光移开。
三十七凝视着这只褐色的眼睛,光滑的角膜上反射着矿灯的微光,他说:“应该和上面两个人是一起的。”
只是那两个在清智归零前就被摔死,这一个则被留在坑底掉光了san值。
“那我们……”
荀听的声音一停,因为他借助走廊矿灯的光看见,有个基本上呈人形的黑物以不正常的速度从走廊对面狂奔而来。它是没有脸的,大概三米高,在走廊这狭仄的空间里怪异地弓着腰。半透明的脑袋其中装着一个暗红色婴儿胚胎。
荀听惊异地看着飞速靠近的“胚胎脑”,道:“那玩意儿是什么!”
“厄婴使者,”三十七淡然地看着荀听,说,“你,现在要陪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