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体型非常庞大,手指能比正常人长出一节,她高兴地拍了拍荀听的肩膀,她那手掌的大小几乎能把荀听的肩头包裹住。
她来自哈煞族,此族之人的特征便是体型巨大又骁勇善战,是名副其实的“战斗民族”。在远些时代哈煞族曾是兰德维帝的掌控者和原住民,只是时过境迁,在兰德维帝灭国之后,这族群便失去了繁盛之基,到现在只剩了廖廖千人。
早上荀听去摸索厨房位置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她,并受到了她热情的问候和帮忙。
却杀本想去找她,这正好省得他再跑一趟了,他问道:“你怎么会让他们两个回来了?”
“他们”指的是洛雷的两个儿子,按照辈分,却杀该喊他们叔父。
“你不是要走了嘛,我喊他们回来送送你。”洛雷虽然苍老,但腿脚利索,声音吐字也清晰连续,她道,“这俩个倒霉催的,我们乖乖都做完饭啦,他们还在顶着大太阳睡懒觉!”
“……”
这声“乖乖”是喊荀听的,乍一听像个乳名一样。荀听从来没被长辈如此亲昵地喊过,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荀听这温善的性格相当地讨洛雷喜欢,她嘀咕了一些琐事,之后问却杀:“小荀跟你一起出发吗?回来他要住哪儿去?”
“他不和我一起出发,也不跟我回来。”却杀漫不经心道,“他是奥维拉小少爷的。”
“……”荀听看向却杀,总觉得话题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乖乖,你不愿意跟他,是不是因为看着他凶?”洛雷俯在荀听耳边,大声密谋道,“这臭小子只是空长着一只邦硬的外壳,心其实很软的,你装装可怜、撒撒娇他就服输了。”
听了个清清楚楚的却杀:“?”
荀听哭笑不得地摇了摇手。果真无论各路神仙,在长辈面前全部得原形毕露。还没等荀听回答,却杀就起身,将荀听拉走。
洛雷道:“哎呦,干嘛,叫我和小荀聊一会儿不好吗。”
却杀面不改色道:“总统叫我带他去主城观览,现在该走了。”
……
荀听在招募聚会上演示“听灵”时,有不少其他人目睹了这一幕,荀听是“绝世神”信徒这件事便传了开来。很多人在宴席给喝醉的荀听递邀请函,但都被却杀拦截代收了。
直到却杀将那一叠邀请函交给荀听,荀听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块被人觊觎的肥肉。他甚至在外形各异的邀请函中发现了乜伽神学院的印章——招募聚会上竟然还有来自晟谕廷的人。
两人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荀听脑海里传来清脆的“叮铃”声,是却杀在请求共识。意识链接之后,却杀说:“如果你想赴约,告诉我,我陪同你一起。”
他接着嘱咐了一句:“记住,不要把指哨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你会惹来杀身之祸。”
荀听笑了笑,说道:“有你在,我应该不需要担心这些。”
“我只是做个提醒。三天之后,你回到麦蒂身边,就需要你自己注意了。”却杀的回答是默认了他这三天日子会保护荀听。
“对了……”荀听抽出一张邀请函,对却杀说道,“这是麦蒂发的,他邀请所有的徽章英雄去参加一个‘派对’。”
却杀皱眉。这邀请函发得跟传单似的,他当时没怎么注意上面的内容,他拿过邀请函后,简单浏览了一遍。
“那小少爷又在搞什么名堂……”却杀问,“你要去参加吗?”
荀听摇头:“我不想应酬了……这样浪费你的休息时间。”
却杀淡淡道:“你不用管我。”
荀听驻步,转头盯着他,问:“如果不是陪我,你这三天里……会去哪里。”
却杀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平常真正属于他自己的时间非常之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具体安排自己的休息日。
“去主殿顶层吧,”却杀想了想,“柯德拉的花园里,有几盆换季的花还没处理完。”
“你喜欢养花?”
“还好。”
荀听想象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给花浇水、花叶修剪的场景,还蛮好玩儿的。荀听默默地将却杀这个爱好记下,他说:“那去吧,换我陪你。”
南希伯的主殿像一个巨大的城堡,荀听恍若亲临19世纪的伦敦世博会现场,不禁想起了大友克洋电影里的蒸汽巨城。
升降梯到四层的时候停了一下,有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摞大木箱挤了进来,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地,朝荀听和却杀说了句:“稍微让一点好吗?抱歉抱歉。”
荀听让出一块空间,本想伸手帮她,却在女孩转身时,看到了她被箱子挡住的脸。荀听登时愣了一下。
是米莉亚,他第一命时在大荒时遇见的妹妹。
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米莉亚长高了很多,她的头顶戴着一只毡帽,一头红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显得十分文静。而却杀在荀听发愣间已经接过了米莉亚手里的一只箱子,米莉亚感激道:“谢谢你!”
“这是要送到哪儿去?”却杀自然问道。他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里面排着一罐罐的绿色液体——荀听之前用来传信的绿色墨汁,那只苍鹰脚上机械装置里的绿色溶液,本质都是这种显影液。它与记忆材料或是神赐的圣光发生相互反应后,就可以显色。
“送到第十层的议会办公室去……哦,柯德拉少爷也要一瓶来着,他的特制墨水快不够了。”
“给柯德拉的那一瓶,我们帮你带上去,顺路。”却杀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瓶显影液,扔给了荀听。
米莉亚又道了声谢,当她到十层的时候,却杀抱着箱子下电梯,打算帮她送一趟,让荀听自己先过去。
荀听独自到了三十层,只不过门还没开,入耳一阵争吵声。荀听轻轻地走了出去,发现吵架声源于两个人——希什和柯德拉。
“……你享受得东西已经够多了吧?”希什冷笑一声,“名誉,地位,甚至是选神封品——那颗鹰血瘤,母亲都是给你挑最好的。”
轮椅上,那个被他质问的身影攥紧了手指,沉默不语。
“你现在连不属于你的东西也想占走吗?你一个病秧子,拿着徽章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让人背着你去大荒?”
许久之后,柯德拉抿唇道。“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是我占有了你的徽章……”
白银徽是母亲亲手给他的。柯德拉也不明白卡佩斯为什么要选择他,他询问希什是否也有同样的待遇,卡佩斯只是淡淡地说:“他还不够资格。”
不过以柯德拉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当着希什的面直接说出这句刺耳话的,他只是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
突然,希什用蛮力转过他的轮椅,两手摁着扶手,将他整个人向前一拖。
柯德拉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贴近了椅背。希什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吗?拿过来,别逼我动手。”
柯德拉皱眉道:“哥,你干什么!”
希什伸出食指指着他,说:“别叫我哥,就凭你那低劣的血统,你也配?你知道那俩疯子埋在乱尸堆里的脑袋有多么臭不可闻吗?”
“……”
“那俩疯子”骂的是柯德拉已经死去的亲生父母。这羞辱的话语让柯德拉的大脑冲上一股热血。
“希什……”他嘴唇一颤,胸膛漫上一股郁气,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在抖,“你……你不是也一样吗,你的父亲……是叛徒!”
希什愤怒地扬起一只手。荀听忍不住上去拦住他,抓住了希什落下的手腕——历史的一幕再次重演,只是荀听现在没有主教身份撑腰了。
希什的怒火被迫卡在了嗓子眼,他看清了荀听的脸后,皱起眉来,问道:“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荀听先把显色液放到了桌子上,谨慎地将柯德拉的轮椅拉远了一段距离。他朝希什乱七八糟地打了一堆手语,试图让这兄弟俩冷静下来。但是效果适得其反,希什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滚开!”
荀听摆了摆手。他没想和希什硬碰硬,他的策略是拖延时间,一直等到却杀过来。
他决定先摸着希什的脾气“哄”,他指了指柯德拉的白银徽,又指了指自己,比了一个伸手赠予的动作,反复比划了好几遍,仿佛在说:“我的那枚徽章可以借给你。”
“……”
在招募聚会上,希什可是亲眼看着母亲将乌金徽赠予荀听的,在明白这动作代表的意思之后,希什脸色瞬间一变,道:“你在羞辱我?”
“啊……啊?”荀听蹙起眉,憋了一口气,用力摇头,在心里吐槽了一万句。
“你不必这样,客人。”柯德拉还不认识荀听,只是礼貌地称呼他为“客人”。
柯德拉拽住了荀听的手臂,他扭过头去,不看去希什的神色,声音温和且沉重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会如实……”他顿了顿,说,“如实告知母亲。”
听到这一句,希什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他吼道:“柯德拉!”
忽然,有东西扔了过来,荀听下意识地替柯德拉一挡,“砰”得一声,瓶盖弹开,泼洒出来的显色液将荀听的半个身子都染成了深绿色。
“你就一辈子躲在母亲背后当个懦夫吧,没用的废物!”希什暴怒地扔下这一句,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无法抗拒自己心中对卡佩斯的畏惧,这一句仿佛也是在痛骂自己。
希什深呼了一口气,心情一团乱麻地把桌旁的盆栽踢碎,忿然离去。
“对不起……叫你受惊了。”柯德拉的声音还在发颤,他抓着荀听的手,担忧道,“客人……您没有受伤吧?”
荀听不表态,也没有动作,只是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柯德拉突然发现荀听有点不对劲,问道:“客人?”
荀听用破碎的声带“啊”了几声。柯德拉虽然不明其意,还是替他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那边有盥洗室……”
荀听紧紧地捂住手臂,一声不吭地跑向那个方向,顺手把地上那瓶洒了一半的绿色瓶罐捡了起来。正巧这时,却杀上楼了,在拐弯处和荀听肩膀撞了一下。
却杀看到荀听衣服上泼溅的绿色,察觉到他神色难堪,于是皱眉问道:“怎么了?”
荀听用力摇头,向下拉了拉衣袖,匆匆向盥洗室走去。
到了那个狭窄的空间之后,荀听快速地锁上门。这时,他紧绷着的手缓缓松开,自己被染绿的手臂露了出来,那绿色的液体之上竟浮现出一丝白色的字迹。
“杀了……”
“杀……卡……”
“仇……”
荀听头皮发麻,他先尝试着用水冲去了手上的绿色液体,字迹很快就消失了——显色剂清洗起来很容易。
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镜中自己的脸颊染上了一点深绿。而那一点深绿之中,一个“杀”字显示了一半。
荀听盯着自己的脸背后发凉。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瓶中剩下的显色液抹满了肌肤的裸露之处。
荀听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他的双颊、脖子、手臂、胸膛……上面的痕迹随着他的涂抹显露了出来。
他的肌肤原来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杀了代号爻,杀了代号爻……”
“杀了卡佩斯,杀了卡佩斯……”
“复仇,为伟大的黑太阳复仇,黑太阳万岁……”
“复仇……”
这恍如中邪的口号弯弯曲曲地在他身上爬着,因为镜面的翻转,字迹显得歪扭、颠倒、狂乱。衬着显色液绿色的光芒,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爬上荀听的后背。
荀听缓缓地回忆起了自己的个人任务的名称——送葬人的仇恨。
他的心脏仿佛被拴到了悬崖边上。
送葬人的复仇……原来是和却杀有关吗?
“黑太阳”又是什么?
又是谁把这些文字用如此怪异的方式写到了自己身上……是他自己吗?
未知的疑问乱七八糟地涌现,把荀听的大脑塞得水泄不通。荀听揉了揉太阳穴,他开始无比怀念第二命那贴心的“事件合成”小助手,自从这功能禁用了之后,他就丧失了许多获得线索的机会。
忽然,清脆的敲门声和脑内的“叮铃声”惊醒了荀听。
荀听一悚,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