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投喂的胞体一起沉入了梭洞里面。大地瞬间闭合,表面恢复为平常的样子,覆着泥土和湿黄的草皮。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空留野鸟的鬼鸣。
按照计划,荀听将勇夫的伤口包扎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再次回到深谷时,见到希什孑然站立在石碑前,紧闭着双眼,荀听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并没有反应。
荀听凛眉,开始用力摇动他的肩膀。
希什的手心仍旧散发着灰白色的光,也就是说,骨犬仍旧处在他的神赐控制之下。
但没人知道骨犬在地下遭遇了什么诡异莫测的东西,使得它的主人受到了牵连,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妄想状态里。
荀听发愁地拍了拍希什的脸,突然,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开始张翕,并念诵出了一段古语——
“Pardonnaz Moi!Grandur stela Laniera-Himelaza-Fiz……”
厄婴系统直接将这段呢哝的古语在荀听的脑海中转译为意识——
“原谅我,伟大的捷径石碑……”
荀听一惊,这串拗口的语言里掺杂着孝碑的咒名!
希什的身体开始发生一些不符合常规的异变,荀听及时捂住希什的嘴巴,阻止他完整地直呼朽神之名。希什虽然被迫噤声,喉结却在继续上下颤动,他的双眼仍旧空洞无神。荀听忡忡地“啧”了一声,只好转动肩膀,一拳挥了过去。
左脸受到的重击使得希什重心偏转,“嗡”地一声耳鸣贯穿他空白的大脑,因荀听的搀扶,希什才没有仰倒在地。
希什骤然清醒。
荀听正落下第二拳的时候,他懵然喊了一声:“你干什……”
没来得及,右脸又挨了一击,正好对称。
“……”
荀听挥拳的时候才察觉他醒了,赶紧扶稳他。
希什愤怒地瞪向荀听。但荀听脸上真情实意的担忧,直接将希什的怒气堵了回去。
荀听招牌的无辜眼神相当好用,他比划:“没事吧。”
希什把血腥气咽到肚子里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事。”
他总觉得这两拳的力度里掺杂着点私人恩怨。
荀听看到希什的身形歪了一下,还以为是打他的后劲太大,直到自己的脚下也开始晃动,他才发现——是大地在颤。
“走开!”希什喊道。
颤动之中,大地上裂纹全部露出,并且迅速张大。
荀听和希什退到了离孝碑百米远处。荀听扶着树,看着山谷中惊鸟黑压压地飞散,鸟群在片刻间如浓云般遮住了月光。
大地以黑色孝碑为中心,鼓起了一个大概五米高的包,其周围的梭洞一张一闭,像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
之后,地表碎裂,土石滚落,孝碑“冰山”以下的部分终于破土而出。
它的真身给两人都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冲击——那个巨型肉喙是鲜红的,六个瓣紧紧地闭合在一起,底端靠近黑碑壳处,排列着六只狭长的眼睛。六瓣上布满了细密的触须和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疙瘩,每个疙瘩犹如一个胚胎囊,透明的汁液中,或包裹着六只眼睛的圆球,或盛着其他怪异的东西。黑碑就附在本体的背上,像是软体动物的壳,壳的两侧长有两条粗壮的后肢——它们已经退化,如根般深深地扎进了土里。空中飘起的无数触手,都是从肉喙身上长出来的。
一条布满疙瘩与眼睛的触手向他们砸了过来,希什与荀听迅速躲开。
希什的右手开始散发灰白色光芒。从肩头开始,他整个右臂逐渐被铠甲般锋利的“外骨骼”包裹。他将手臂刺入触手之中,受到刺激的触手拱了起来,希什趁机将巨大的触手划开了一道口子。
有东西从裂口处吐了出来,是一堆粘稠的异形身体,也就是孝村村民喂给它的,还未消化的食物。就在伤口即将愈合之时,荀听眼疾手快地将一个发亮的东西给插了进去——是麦蒂的“手电筒”。
肉喙传来震动与尖啸声,祂高举起被灼痛的触手,疯狂地下砸。 透过触手的皮囊仍旧能清晰地看到“圣光”——只见那一点光芒顺着触手往里蠕动,最终到达了肉喙处,发光体在那里被包裹了起来,变成了瓣上的疙瘩。
希什提醒荀听:“是这条。”
这条最大的触手才是祂真正的吸收器官,直通本体的内部。
祂的结构和人们平常认知里的不一样,并不是所有的“嘴”都与身体内部相连。那条骨犬从一个嘴闯入,结果竟然误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差点对希什产生反噬。
“现在,拖延时间,”试验完毕之后,希什准备暴力拆解了,说道,“我从内外两侧刺激祂开花。”
荀听点头。
从地下蹦出的触手越来越多,两人边躲避碎石的坠落,边朝两侧跑去。没一会儿,触手朝荀听刺了过来,直接砸碎了一根枯木,荀听翻滚躲避,心有余悸地看向肉喙,发现那瓣上的六只眼睛正在盯向自己。
就在荀听的神智恍惚时,天子戒剧烈发颤,犹如一计猛烈的醒神针。即使祂不能出笼,替荀听吞掉一些恐惧震慑还是绰绰有余的。
自己手上的天子戒开始发热,里面的朽神煞在“咕噜咕噜”地出声,仿佛在安抚荀听似的。
朽神煞和朽神残页书上描写得不太一样。至少面对荀听,祂并不残暴……更像只收起利爪尖牙的大型猫科动物?
荀听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掌心。
就在这时,月色映出了希什跳起的身影,他已经顺着触手跑到了巨苞面前!
希什将右臂锋锐的骨刀全部扎进了肉喙瓣中,他用力一撕拽,一只瓣被迫打开,内里密集的“牙齿”露了出来。
孝碑本体发出了凄厉的婴啼声。
荀听瞳孔一缩,立马朝希什跑过去,因为在他这个方位,可以看到希什的视角盲区处,正有一只藏在黑暗中的鲜红触手砸了过去!
希什被溅了一脸的黑色汁液,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哨声,但还没来得及寻找声源,腹侧便遭受重击。
一只触手甩到了希什的身上,将他击出十几米远,他的后背轰然撞上了一只树干,树干表面凹陷下去。希什一口血咽到了肚子里去,大脑仍陷在重伤后的懵白之中。就在这时,一块被触手缠绕着的巨大土岩,从它头顶落了下来。
登时尘土飞扬。
荀听及时赶到。巨石的阴影之下,他的右臂被亮蓝色的光壁包裹着,荀听硬生生地用右胳膊挡住了岩石,为二人撑起了足够的空间。
这是蔚维达尔神赐,“巨力”。
此时荀听的信仰神面板已然改变:
【信徒档案】
信仰神:蔚维达尔
神犀已使用/总量:不可用!
可使用神赐:撼山、巨力
方才那急促哨声正是荀听在吹响女神的起誓指哨。荀听并没有直接随机到理想的神明,情急之下,他只好不断地吹奏哨子刷新神明,在千钧一发之刻,力量之神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刷新了七次信仰神,一共花费了14点神犀,目前仅剩下了9点。
孝碑本体一边啼哭着,一边用触手捏着巨石不断下砸,仿佛在报复希什。
荀听蹙眉,就在石头再次落下的那一刻,他手上的光芒剧烈增亮。蔚维达尔的深层神赐“撼山”发动,石头出现蓝色的裂纹,并在瞬间炸成碎快。
巨大的消耗让荀听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手扛起希什来,跑到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空地。
“你……”希什惊奇地想问关于他信仰神的事情,张口却先吐出了一滩血。
荀听皱眉,无奈地在嘴边做了个“缝”的动作,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希什举起手,那掌心的灰白光继续发亮。处在孝碑本体内的骨犬此时已经返回,并顺着巨大触手移动到了肉苞处。希什五指一蜷,控制骨犬从内部攻破,咬开了一片瓣。
哀嚎声又起,孝碑触手愤怒地将骨犬砸碎。白骨散落满地,希什无力将他们凝聚起来了。
还差一点……
六朵瓣闭合得不再那么紧密,破碎处渗出一些黑红的血液来。荀听集合了仅剩的力气,汇聚到右手处。蓝光再次亮起,荀听打算再用一次“撼山”。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动,就在这时,一支箭划啸夜空,山谷上方响起马蹄声。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鸣,箭头准确地直嵌入了肉喙之中。刺入的瞬间,箭尾“哗”地炸开一面旗帜,如风鼓起的船帆,万丈圣光由此散射了开来。
是战止序射来的“灼热旗帜”!
按照希什的计划,她本来在山谷高处的视野开阔地,等待肉喙“开花”的瞬间,将五支灼热旗帜全部射进肉喙暴露出的锁心。
可迟迟没有等到时机,战止序只好来查看他们的情况。
这一箭的力度足以射穿岩石,战止序背着一箭筒的灼热旗帜,神情淡漠地收起弓来,她下颌处因用力而绷起的青筋还未缓下去。
“替我拉绳!”
她远远地朝二人喊了一声。荀听会意起身,驾马驰骋而来的战止序向荀听伸手,用力一拽。荀听翻身上马,接替了战止序的缰绳。
两人穿过触手的追击,接近肉喙。战止序用背后的箭尖将手臂划了一道血口,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在她手中凝聚成了一只矛。她在马背上站起身,蹬上触手。
战止序凌空一跳,血矛正好插进甩来的触手上,惊险间,战止序连人带矛被送上了高空。就在到达最高点时,她突然松开手,准确地掉落到肉喙处,并借助冲力踹了那灼热旗帜一脚。她稳住身形,双手紧抓着旗帜,一用力,将其深插喙心。
孝碑本体剧烈的挣扎,灼热旗帜没入了祂体内的瞬间,所有的颤动都停止了。
肉喙和触手都软塌了下去。荀听掉转马头,朝着战止序跳下的方向奔去。战止序以层层触手作为落地缓冲,跳回到了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
马跑到了希什旁边,嘶叫一声,停下了。
而战止序并没有脱离战斗状态,她紧接着从背后取来一只卷着灼热旗帜的箭矢,瞄准静止不动的肉喙,肌肉紧绷,将弓拉满。
肉喙静了好一会儿,最终向上一伸,六只瓣边旋转边展开了。
孝碑终于“开花”了。
只听一声响彻天空的婴儿啼哭,路远镇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起来,嘈杂声四起,居民举起火把出门,他们聚在一起,身上的寄生胞体在痛苦的嚎叫。村民如一群忐忑不安的羊群,开始将目光转向深谷。
原来肉喙包裹的中心处,是一只巨大的、正在酣睡的婴儿脸——这就是所谓“锁心”。
婴脸五官皱缩,不停地张嘴哭泣。
六只瓣的内里还长有一圈圈的牙齿,在夜空中,它们围绕着婴脸慢慢地旋转,像是形状诡异的太阳,六瓣旋转时还在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像是一只被孩子上了发条的玩具,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孝碑开花时,三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视线扭曲,不过因为天子戒的保护,众人的清智条勉强保持在合格线以上。
就在这时,战止序以迅雷之势取箭、拉弓、放箭,行云流水的动作重复了四次。耳边疾掠过呼啸的风声,她将剩余的所有灼热旗帜射了出去,四支全部正中婴脸。四支旗帜携带的圣光同时炸开,一瞬的光芒几乎可抵白昼。
他们听见肉喙灼烧的声音,随后,尖叫声掩盖了一切声响。火光乍起,孝碑处激起一团浓烟,荀听伸手遮了一下刺眼的光芒,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希什吃力地站了起来,望着烟雾,松了一口气。
战止序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希什摇了摇头,他正因为自己没独立完成任务而感到郁闷,伤倒是置之脑后了。
荀听下马,先将受伤希什弄上去,但这倔脾气的不愿让人搀扶,将手抽了出来。
荀听只好耸肩,看着希什自己爬上去了。荀听让载着伤者的马先走,自己紧随其后。
可是在这时,天子戒又震动了。
安抚也不起作用,荀听正奇怪着,耳边却重新响起了嘀嗒声。
这声音清脆得犹如坠入水面的冰锥,让凉意蔓延了三人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