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比试开始。
宗门比试一年一次,除却新入门弟子需第二年外,其余所有出窍期以下弟子皆可自愿参加。
赛制根据报名人数抽签分组,两两对决, 最后决出前三, 二十名之内皆能够参与下一次的秘境开放,更有大量灵石丹药奖励。
前三之人,还能进入藏书阁最高层挑选一本高阶剑谱借阅。
如此丰厚奖励, 每年都引得许多弟子主动报名参加, 就算是修为差些的,也趁此机会增强自身战斗经验。
萧远潮也不例外。
据与他同一时期入宗的弟子说, 他已经连续近百年报名了,可却没有一次能进前十, 最好的一次还是二十几年前,取得了个十六的名次。
弟子皆哈哈大笑起来。
话虽如此,萧远潮凭借精湛的剑技拿下前一二轮胜利并不算难。
以防万一,薛应挽取了薄纱遮面,有弟子好奇,只答道:“前几日与师兄对招时,不慎伤了脸,已用了药膏了,还需几日才能恢复。”
讲话时,目光恰好瞥见有人入场。
€€€€是越辞。
那弟子也笑:“啊,大师兄来了!”
薛应挽终于明白,先前弟子所言是何意了。
许久不见,如今的越辞和他印象里的少年完全不同,一袭墨色锦衣,发间以九龙赤金冠束起,随意又不失威仪,面容英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竟还多了几分雅俊。
他环抱一柄乌金盘纹剑鞘,锋锐目光看向场中,身边则围满了或恭维或倾慕的弟子,女弟子尤其之多,不时有人发问:“大师兄,这一招是怎使出来的?”“大师兄,为何他能挡下这斜刺?”“大师兄,这招如何可破?元婴期能否学得?”
越辞便一一讲解,语调轻和,仔细详致,倒真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师兄。
偏头与一个小师妹讲话间,视线落到远处薛应挽身上,薛应挽反应很快,侧过身子,只留大半背影,专心看向场中比试。
他与越辞早就谈不上旧情,并不愿意再与越辞扯上一星半点关系。
他做他人人簇拥的大弟子,自己便留在凌霄峰,认认真真修行一世。
越辞问身侧师妹道:“那是新来的弟子么?怎么从未见过?”
小师妹也看了一眼,回道:“是呀,那是霁尘真人新收的弟子,据说是水灵根呢!”
越辞温然一笑,又问:“特意来看比试,他是与萧师兄有交情么?”
他生得本就英俊,此刻更是气质出众,贵气逼人,如墨瞳色浓沉,说不上的温柔。
小师妹被这眼神一看,登时红了半张脸,耳尖发热,说话都支吾起来:“大、大师兄……”
旁边女弟子见状,也嗤笑一声,拧了一把师妹腰间,替她答道:“好像是那日在小遥峰,王昶与萧继闹了不愉快,戚挽看不下去,出手帮了萧继,两人才慢慢有交集。”
“戚挽,”越辞将这两字在舌尖滚了一遭,念道,“倒也是巧,都有一个挽字。”
台上两人焦灼许久,最后还是靠萧远潮纯粹的剑招击中命门,得了胜利。
有弟子偷偷设了赌局,赛后气愤不已,愤而骂道:“萧继竟然赢了,气死我了,我的灵石啊,那可是我足足一个月的弟子月俸!”
宁倾衡倒是也路过试剑台,看了一盏茶时间便觉无趣先行离开。萧远潮拖着疲惫身躯离开试剑台,经过薛应挽身边时脚步略有停顿。
也便是这一停留,越辞便移了目光,再次看到了薛应挽背对自己的身影。
隔日后才会继续分组比试,薛应挽并未去演武场,却在他常来的藏书阁一层遇见了萧远潮。
萧远潮身形有些僵硬,半晌,先开了口:“我赢了。”
“我知道,恭喜你。”
“你去看了我的比试。”
“嗯,你打得很好,最后一招‘从风而靡 ’更是用得恰到好处,抓住了对方漏洞。”
萧远潮停顿片刻,说道:“在那里的人,没有人觉得我会赢。”
薛应挽其实本只是想学习观摩剑招,又觉萧远潮算是相熟之人才去看,并未思及其他。如今碰了面,当下思忖一番,讨了个巧,肯定道:“我知道你会赢的。”
萧远潮偏过一点脸,低声道:“多谢。”
薛应挽看到他脸上好了大半的伤口,想了想,还是多关心一句:“宁公子没有再对你……”
“没有。”
薛应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他怀中还抱着在藏书阁借阅的几本剑谱,点头示意道,“我先走了?”
与萧远潮错身而过之时,却忽而被握上手腕。
“等等……”
薛应挽吓了一跳,身形不稳,整个人向前倾倒,连带着怀中剑谱也要掉落。
“啊€€€€”
萧远潮眼疾手快接住他身体,用胸口抵住滑落剑谱,薛应挽整个脸蛋几乎靠在他肩头,呼吸因惊吓而发急。
“怎、怎么了……”
萧远潮意识到二人现状,连忙退开,松了手,替他将剑谱重新整理放回怀中。
方才无意间用了力气,竟在薛应挽腕间留下了几道深红指痕,与其他处的白皙相比极为显眼。
“抱歉。”萧远潮道。
薛应挽安慰他:“还好还好,我没有事,你之前要说什么?”
“我……”萧远潮抿了抿唇,在薛应挽目光注视下,沉着嗓音,缓缓道,“宁倾衡一直瞧不起我,大婚后,也没有再回来过,大概是并不喜欢我。”
薛应挽:“嗯?”
萧远潮有些不自在,声音更加涩哑:“我与他……没有合修过。”
薛应挽有些尴尬,不知道萧远潮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个。
讲来倒也好笑,上一世自己分不清楚与萧远潮的情感,以为对方也对自己有意。
后来萧远潮寻到了真正喜爱的宁倾衡,薛应挽才明白他压根就不喜欢他这种温吞之人,是他自作多情了许多年。
如今他与宁倾衡结为了道侣,喜爱的人反而不喜欢他,冥冥之中,大概便也是种因果吧。
萧远潮问他:“下一场……你还会来吗?”
薛应挽还想多去看看本届夺冠热门,可萧远潮既然这么问了,总不好说不来。
点头答道:“嗯,会来。”
萧远潮低低垂着眼眸,说道:“……我会赢的。”
一瞬间,倒有了那么点从前的孤傲模样,薛应挽发笑:“我知道。”
萧远潮看向他往外离去背影,指尖微动,仿佛还残留着薛应挽留在怀中的温软触感,还有那股说不上名字的沁香。
*
虽说宗门明面上禁止弟子赌博,可每年讨论谁能夺得魁首都成了一项惯例,不少弟子顶着风头,还是私下偷偷开了赌局。
赢下这场,便能挺进前二十。
萧远潮已连续十数年没能通过第四轮比试,前日在他身上赔了灵石的,便立誓今日要赢回来,就算赔率低得可怕,依然源源不断地加注灵石。
而赌他能赢下比赛的赔率,竟高达足足二十倍。
与他对战之人为禄存长老名下弟子,已是元婴初期,如何看,萧远潮都不可能赢。
事实也如此,仅一开场,萧远潮便被逼得连连后退,那弟子见取胜如此简单,招式便用得随意许多。
可也正是如此,萧远潮偏偏抓住了机会,又以损耗自身为代价将修为短暂暴涨至金丹后期,趁其大意,用最果断的方式结束了战斗。
他赢了。
场中一片死寂,无人相信这个结果。
同在论剑台观战的天同长老看向吕志,传音入密,语气愤慨:“萧继本就灵根有缺,怎能用如此伤身之法,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
吕志脸色难看,他道:“我从没教过他此法,这是他自己学的。”
被他击败之人显然也十分不能接受自己竟输给了萧远潮,叫嚷着还要再来,可输了便是输了,从来没有转圜余地。
萧远潮体力不支,近乎蹒跚地走下论剑台。
他艰难抬起一点头,朝薛应挽方向看去。
越辞在比试近末才入场,见萧远潮险胜,顺着他的视线也同样望去。
薛应挽并未意识到越辞前来,只觉察到身后视线,下意识回望一眼。
虽带着雪纱覆面,可二人短暂对视,心头便陡然发震,懊恼自己大意。
果然,这一望,越辞却是整个人滞在了原地,随后眼神一凛,踏步前来。
若说开始还尚有怀疑,那现在便是十分肯定€€€€越辞还有记忆。
果然,现在朝华宗的一切定然少不了越辞手笔。
他并不打算承认自己就是曾经认识他的薛应挽,更有把握师尊为他施下遮挡面容之术不会被识破,虽只是像,仔细辨别却仍与从前的自己有差。
倘若对方知晓自己同样有记忆,不确定越辞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依然坚持不想与越辞扯上关系。
连师尊都无法保存记忆,越辞却可以,且这一百年间,性情大变,能够一路坐上朝华宗大弟子之位,受弟子爱戴,可见其心思深沉,背景莫测。
虽知道自己要留在凌霄峰修行,与越辞见面迟早难免,可避免自己又被像上一世般被早早算计,落入圈套,远离是最好的方法。
带着记忆的越辞再次回宗,目的究竟是什么?这种人,总不可能区区一个朝华宗大弟子便能满足。
他想离开论剑台,身后弟子喊他:“戚师弟,你二十倍的灵石不要了?”
薛应挽顾不上回答,已想脱身离去,还是慢了一步。
被越辞拦下时,表情已无一分异常。
越辞握住他弟子常衣下的手臂,薛应挽向越辞行礼,倒是真像极了初入门的弟子对前辈恭敬见礼:“大师兄。”
越辞亦是一愣:“你不认识我?”
远处偶然一眼,除却面容,连同身形气质,越辞几乎已经确定是薛应挽。
可走近一看,却发现虽说大体一致,可细处却有略微不同,说是长得相像也不为过。
“……大师兄为何这么说,”薛应挽眉目低顺,有些惶恐,颤颤抬睫,“我可是什么地方惹恼了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