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该说理解的,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也不是陈述所期望的。
“没关系,我等你就是了。”
陈述忽然抬起头,捧着姜远的脸,眼睛闪着醉酒的星星,又亮又朦胧,“那能等一辈子吗?“
姜远愣了一下,而后笑了,“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回来吗?”
陈述蹙了眉,很认真地说,“我是担心,万一我一走,你就不想要我了,万一你找了别人,那我怎么办……”
姜远看着冒着一团傻气、乱说胡话的陈述,觉得这人是真醉了。
“不会,我只喜欢你,我不找别人。”姜远温声安抚着陈述。
“真的?”陈述拧着眉,“那你说,你说姜远永远只喜欢陈述一个人。”
“姜远永远只喜欢陈述一个人。”姜远眼睛一弯,跟着重复道。
陈述高兴地重重亲了一口姜远,又说,“再加一条,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姜远都不会离开陈述。”
“好,我姜远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陈述。”姜远耐心地再次做出承诺。
对于醉酒的人,就是要有好脾气好耐性,何况,陈述还是个那么幼稚的人。
陈述瞬间心满意足,又一口亲了过去。
“可以喝水了吧?”
“可以。”
“可以睡觉了吧?”
“可以。”
几天后,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过来,姜清说母亲脑出血,进了急救室,情况很不好,让姜远赶紧回来。
姜远立即收拾好东西去机场,去机场的路上,姜远想给陈述打电话,想了想,陈述一直忙着,可能来不及接电话,所以只是发了消息给陈述。
一路上,姜远不敢耽搁一秒,可到了医院,却看见姜清在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而母亲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与之前并无区别。
姜远愣愣地走过去,姜清拉住姜远的手,哭着说,“再看咱妈最后一面吧。”
姜远静静地看着的确已经没有呼吸的母亲,茫然恍惚,平静地没有掉一滴眼泪。
之后,就是母亲的丧事了。
与姜清协商后决定,尸体火化,但其他全部按照老家丧事的流程来办。姜远开始联系火葬场,预约火化时间,联系亲朋好友,告知丧事,联系镇上有名的白事负责人,商讨白事流程和宴席设置。
从下午开始,姜远一直忙着准备各种东西,有亲近的亲朋好友当天晚上就来到家中悼念,第二天,白事负责人到家里设置灵堂和宴席大棚,遗像,挽联,蜡烛,人数,桌子的摆放位置,姜远一个一个操心,一直到天黑了下来,嘈杂纷乱的局面终于稍微稳定了下来。
整齐有序的白色棚帐,白色灵堂和黑白遗照,各种丧事用的东西堆在庭院,负责白事的师傅们终于离开,吵闹的庭院彻底安静下来。
尸体已经火化,姜清一直在灵堂里守灵,右右跪在姜清旁边,眼睛红肿,昏昏欲睡,最后倒在了姜清怀里,姜清胳膊上绑着白色布条,抱着右右,轻轻揉了揉右右的脑袋,眼睛看向照片上带着淡淡微笑的母亲。
忙完一切,送走师傅们的姜远终于得到一丝空闲喘息的机会,他独自坐在寂静的庭院,疲惫地靠着墙,一根接着一根,烟雾不息,在空荡的院子里缓缓升腾,遮住了眼前的月光,目光也变得朦胧起来,整个人变得松懈迟钝起来,辛辣的香烟似乎也刺激不了一点神经,姜远觉得自己有些麻木恍惚,失去了所有感知一般,哭着守灵,笑着迎客,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痛苦。
忽然,寂静的小院响起两声汪汪叫声。
姜远没有抬头,他知道是小乖,这几天家里乱,它白天四处跑着玩儿,晚上才回来,它的确很乖,知道姜远又忙又没有什么情绪,回来后也只是安静窝在姜远脚边,不哭不闹,静静趴着,自己一会儿就睡着了。
手中的烟没停,小乖扑过来咬住姜远的裤脚,叫的格外激动,姜远愣了一下,忽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抬头,看见陈述站在院子里,正看着自己,目光深深。
姜远恍然如梦,手一抖,烟掉了下来,姜远起身走过去,走得越来越快,然后紧紧抱住了陈述。
满眼皆是心疼,陈述抬手也紧紧抱住姜远,并温声问道:“怎么不接电话?”
怀抱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肌肤,通过脉络传到心脏,敏感地刺激着泪腺,一股酸涩忽然冒了出来,像涌过来的潮汐,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强烈,姜远强忍着眼泪,压制着颤抖的声音,“手机留在房间了,一直没来得及看。”
陈述轻轻抬手揉了揉姜远的头发,“没关系,难受可以不用忍着。”
怀里的肩膀一抖,那股委屈悲伤的感觉彻底溃提,也瞬间淹没了姜远,姜远终于忍不住靠在陈述的肩头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被母亲的病,被家里的债务困在这个小小的破败小镇,被迫放弃前途和理想,承担起父亲死后的家庭责任,有过怨悔吗?没有是假的,可世俗的言语和自己的良心不允许姜远为了自己而活。
所以他彻底成了一个失去自我的孝子躯壳。
十一年,日日夜夜难捱,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无法一时消解,他无人依靠,看不到前路,一片迷茫,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这一切,好像随着母亲的死在逐渐瓦解,那个困住自己的房子好像已经崩塌,他可以不用再守着家里,债务已清,母亲已去,他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追求自己曾经的理想,他可以活得更自在,更肆意。
这样想,本该感到解脱,但姜远的却完全没有得到解脱,从得知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各种复杂纠结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紧紧缠绕着姜远,越来越紧,他逐渐喘不过气来,又不敢松懈,他拼命撑着,以为自己无碍,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陈述出现在他面前,他忽然觉得疲惫又难受,难受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其实,他真的好累,他的心脏真的好疼,他的委屈真的再也无法无声吞下。
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坚强,也会让人变得脆弱。
从不轻易流泪的姜远在陈述面前,也拥有了肆意流泪的自由。
眼泪湿润了陈述的衣服,也湿润了陈述的眼眶,陈述感到心酸,也感到无法克制的心疼。姜远经历的这一段时光,他仅是想象,就觉得艰难,更何况亲历其中的人呢?
不由自主地,陈述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默默感受着姜远情绪的宣泄。
……
夜太静,哭声再克制也过于明显,姜清把右右抱到房间,本想去院子里看看姜远,但在门口一角看见那个抱在一起的身影。
姜清停下脚步,心情再次低落下来。
她同样心疼姜远,虽在同一个家庭,但姜远经历的痛苦,放弃的东西要远比她多,可她什么也帮不了姜远。
姜远从小要强懂事,也可能是怕姜清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远也一直未在她面前展露过脆弱,更没有掉过眼泪。
对于这个怀抱,姜清没有什么怀疑,她只是感到庆幸,庆幸终于出现这样一个用心对姜远好,还可以让姜远放下防备、肆意哭泣的人。
她作为姐姐,希望姜远获得解脱,希望姜远获得幸福。
之后的几天,陈述也在袖子边系上一个白色布条,陪着姜远安排丧事。
直到骨灰盒埋入墓地,丧宴吃完,宾客一散,开始打扫,把各种东西彻底清空,丧事才算真正完成。
一个人死去,最终只剩下摆在家里的一张遗照。
之后,陈述推了工作在家陪伴姜远,一个月后他就要出国,归期不定,所以他想多陪陪姜远,何况,姜远虽不说,但他知道,这个时候,陪着姜远总比他一个人待着要好。
就这样,两个人,一条小土狗,在安安静静的院子,各有各的方向,但彼此的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在陈述一次次的拥抱和关怀中,姜远也学会了主动亲吻和坦诚,姜远觉得生活在慢慢变好,他很知足,开始向往未来,期待与陈述的未来。
陈述同样如此,拥有亲密恋人会使人获得巨大幸福,何况,这是曾经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初次让他心动的人,因为姜远,他喜欢上这样平淡温馨的生活,漂浮不定的心终于获得稳定。
他已然开始慢慢淡忘曾经的隔阂伤痕,决定要与姜远开始新的人生。
但某一天,他们遇到一个人。
第77章 老同学
半个月后,王思源请陈述和姜远吃饭,智能杠杆的试点很成功,决定向其他城市推行,这是个好消息,王思源算是彻底打了个翻身仗。
所以,王思源和他的合伙人全程兴致勃勃,一边感激陈述,一边喝酒劝酒,气氛热闹,知道陈述酒量不佳,姜远又害怕陈述喝多了难受,总自觉帮陈述挡酒,自己倒是喝了不少。
看着姜远又起身帮自己应下一杯酒,陈述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往后松松一靠,就那么看着姜远抬头一饮而尽,心里忍不住的得意。
喝到最后,姜远要去卫生间,陈述缠着要一起去。
出了门口,到了包厢的拐角,陈述脚步一虚,忽然往旁边一歪,姜远忙把人扶住,陈述就那么顺势抱住姜远,靠在了姜远肩头。
“我头好晕啊,姜远。”声调软软的,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呼吸很烫,陈述整个人都压在姜远身上,姜远已经分不清陈述是真醉还是假醉了。
不过,他记得陈述也喝了不少。
“那我们回家吧。”姜远扶住陈述的腰。
陈述没立即起身,他嗅着姜远脖颈间的酒气和微弱的烟草味,觉得格外上瘾,忍不住又开始心猿意马。
“在附近找个酒店吧,我现在就想要。”唇齿蹭过脖颈的肌肤,留下一阵酥麻。
姜远脸一红,身体跟着绷紧起来,余光却忽然看见对面来了个人影。
姜远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陈述,低声道:“有人来了。”
陈述抱着姜远不撒手,无理地说,“那又怎么了?”
姜远自然害怕被人看见,更担心被什么熟人看见,到时候解释不清又是麻烦,可陈述沉甸甸的,推不开,姜远正试图再次挣扎时,对面那人忽然停下脚步,直白地盯着姜远看了几秒,惊诧地喊了一声,“姜远?”
姜远顿住,他越过陈述的肩头看向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但记忆并不深刻。
姜远努力回想中时,靠着姜远肩膀的陈述听到这一声后,直起身体往后一看。
而后姜远看见那人蹙起眉头,目光在姜远和陈述身上游走了几遍后,探究转为惊喜,然后那人快步走了过来。
“陈述!”
那人惊喜地喊道。
陈述这才认出眼前的这个男人,原来是邓兴华。
第二天上午,陈述正半躺在床上用电脑看资料,手机忽然响了。
接了电话后,听到那个声音后,陈述忍不住扭头看向姜远的背影。
姜远坐在书桌前,正认真专注地看书。
电话那头,“陈总,你好,我是邓兴华,还记得吗?我们昨天晚上刚遇到过。”
“记得。”陈述的语气毫无波澜。
“那陈总现在还在鹤山吗?老同学聚一聚吧,你看你有时间吗?“
“没空。”陈述言简意赅,语气冷漠。
听出陈述语气的不对劲儿,那边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陈总,别这么疏远老同学嘛,实话说,我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想和陈总聊聊,没什么别的意思,还请陈总赏个光。”
陈述忍不住再次看向姜远的背影,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总?”
陈述回过神来,“今天下午,地点你定。”
“好,订好地方,我再把地址发给你。陈总,下午见。”
电话那头话音刚落,陈述便挂了电话。
他的心情再次无法平复,仿佛回到了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