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萧元宝正想问贾夫郎规投壶的规则,这贾忻意却一捧肚儿,轻轻哎哟了一声,与萧元宝道:“我这肚子不知怎的好疼,只怕是今早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闹了肚子。”
“哥儿,你先耍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萧元宝眉心一动,心下起了些微妙的情绪。
“我陪你一道去。”
“怎好意思教你陪我,一会儿臭了你去,安心在此处顽,我去去就回。”
言罢,贾夫郎便虚捂着肚皮受下人搀扶着去了。
不等萧元宝退出,那其中一名陪侍下人见着来了新人,已然行了上来。
“公子抽签吧。”
萧元宝不知所以,客气道:“我初来,不知规则,还请告知。”
“公子按照所抽的签做便是。”
萧元宝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不好托大半晌不肯动弹,便抬手抽了一支签。
上头红字写得是诗签,往下又有小行黑字,秋菊诗。
陪侍道:“公子的签是吟诗签,需得吟两句秋菊为题的诗。”
萧元宝微顿,他还从不曾这番耍过,不知投壶还能有这些花样。
场上围于一圈的人低语:“不晓得是谁家的公子,瞧着十分体面,竟也来参加这般投壶,不知是头回来的,还是为着讨上头人好的。”
“那鲍家的还真狡猾,捂着肚儿跑了,留个一问三不知的哥儿在局上,瞧着都教人心里头慌呀。”
在高处的吕娘子摇着团扇,半掩着嘴角间的笑意。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1]
萧元宝脑子中过了些写菊的诗句,最后选定了这两句。
这诗句是说满院子的菊花如同金黄色的桂花一般,中间独有依丛颜色却雪白像霜。
微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秋日园子里都摆得有金菊,恰好他又穿了玉白的衣裳。
此时正躲在外头偷瞧内里场景的贾忻意眸子一睁,颇为不可置信:“他,他怎还会诗?”
“许是捡着两句背过。”
伺候的人与他道:“恰好今日运气不错,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贾忻意听得这话,心头稳了稳。
他大字不识,哪里通甚么诗书,只晓得萧元宝对出了诗,却不晓得其中合景的意。
然则他不懂,上头的吕娘子却懂,凭借这一句诗,便可晓得萧元宝不仅识字,还通诗书。
她偏头看了身侧的娘子一眼:“瞧来,我今日倒是受人戏耍了去。”
“你勿要气,人都来了,既有些东西,不妨试一试他的根底?瞧着可是能结交的人。”
吕娘子闻言没做声,许是先前的话说得教她有些没脸面,但她贯是能屈能伸,没应身边的人,也还是同场上的陪侍使了个眼色。
“公子的诗吟得合情合景,好才情。请再抽一签。”
陪侍得了示意,与萧元宝道。
“怎吟了还抽?”
萧元宝不解。
在萧元宝身旁的一位娘子好心与他道:“头回上来耍,得一回抽三签。若尽数完成了签上内容,能拿彩头;若是没成,就……就罚吃酒。”
萧元宝会意,心头顿时明悟了些东西。
眸子在场上扫了一眼,还不见贾忻意的人。
他心头不由得涌起些气恼,不过人已入局,现在发作也只会惹人笑话。
“多谢。”
萧元宝心平气和的先谢了人,又行抽签。
这回他抽中的是一支字签,内容是让写一行祝词。
倒是这头准备的齐全,须臾便抬了桌儿来,还备好了笔墨纸砚。
萧元宝更是无惧了,他的字可是翰林大官人从小捉着手一笔一划写的,多少年的练习,直至于祁大人都点头说了好才罢。
要在场上拾笔写一段祝词,岂非信手拈来。
他字迹青娟如兰,流畅自在,方才落下一半,旁头看热闹的便已忍不住夸出:“公子好字迹!”
萧元宝静心写罢,止了笔,才谢夸赞他的夫郎娘子。
纸页传看,没有人说不好的。
有目共睹的好字,没有罚人酒的道理。
萧元宝的祝词传到了吕娘子的手上,她眸子中的颜色多有变换。
随后一笑,站起身:“萧公子不愧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家眷,这一手的字,当真是教我们这些人望尘莫及。”
吕娘子的声音不大,却也足以教场上的人听清。
诸人唏嘘。
萧元宝见此,远远同吕娘子行了个礼:“是我班门弄斧,今日前来娘子的宴上,只觉十分热闹气派。便想着将祝词尽力写好,添一丝欢庆。”
吕娘子从塌子上起身,同萧元宝走去:“萧公子这般客气,教我这个做东的多不好意思。”
两人近会上,说了几句。
吕娘子亲近道:“你爱不爱玩投壶?这般又是作诗又是写字的,恐你累了去。你要爱玩,我陪你耍两把。”
萧元宝说:“早听闻娘子投壶了得,我今日要能学习点微末也是光彩得很。”
吕娘子笑着取了投壶箭,他投壶技术倒是当真好,把把中壶,招式漂亮。
萧元宝也玩得来投壶,进县里那一年,商队从外头采买了货物送与他们家,其中便有投壶。
冬日里闲散无事时,他与祁北南在家里常玩,能活动一二写字僵了的手。
两人皆中了壶,萧元宝拿捏分寸,每回中壶都比吕娘子要得分低些。
吕娘子嘴角含笑,她一个迎来送往的人精,心中自是有数。
这般该秀的都秀了,继续在此赖着耍也没甚么意思了,萧元宝这才说身子累了,退了出去。
吕娘子唤人与他拿了椅子。
一抽身转头,见着从另一门洞里传来一抹鹅黄身影,很是眼熟。
萧元宝率先做了个礼,那头的人行了过来:“萧公子也过来了?”
萧元宝点点头:“是,不想会在此处碰见姜公子。”
简易招呼了萧元宝的吕娘子正欲回去,见着萧元宝与姜汤团竟说起了话,微有些意外。
“二位哥儿识得?”
姜汤团道:“祁大人与我兄长是同榜,又是好友,我们俩相识。”
“不想萧公子竟是汤团的相识,怎有在这远处说话的道理,去凉棚那头吃果子。新到了些提子,吃着倒是甜口。”
吕娘子更是热络了些,邀着两个哥儿去坐。
姜汤团在宴上索然无味,如今撞见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萧元宝,又识得,便与人一同去了凉棚。
躲在暗处的贾忻意见着萧元宝一场签下来不曾半分脸面没丢,还教吕娘子与他一齐投了壶,这朝又与一贵哥儿同去了高处坐。
心头又慌又乱,竟是不知该如何了。
伺候他的人见风向说变就变,同贾忻意道:“夫郎,要不咱走吧。”
“现、现在走合适么?”
“一会儿吕娘子问起罪来,只怕更不合适。”
贾忻意觉着是这理,与伺候的人偷摸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不想刚到园子门口,上来一妈妈,肃着张脸:“贾夫郎这是何处去,还未开席呢,且我们娘子还想请你到屋里说说话儿。”
贾忻意见此一双腿都软了下去,教妈妈请去了偏屋里头坐着。
此时吕娘子与萧元宝他们同席,一齐吃了两颗提子,接着又来了两个贵娘子,便告辞前去招呼人了。
这当头场间的投壶又重新开始,萧元宝见着有位年轻夫郎先抽了投壶签,没中壶,遭罚了酒。
又中诗签,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继续罚酒。
萧元宝未被罚,不知那罚酒竟然是饭碗那样大的海碗,年轻夫郎一碗下肚皮,面发红,已是狼狈。
再来一碗海碗如何吃得下,他连摆手告饶,说吃不了了,那头却半点人情不许讨。
“夫郎少有来,如何能不尽兴吃酒。”
“这般不吃下去,岂非坏了规矩。”
“来来来,吃了接着再拿签。”
坐在高处凉棚中闲吃糕点果子的人见着这般劝酒,眼中含笑。
萧元宝瞧得实在是心头有些不舒坦,只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得人半分。
“你也不爱这般消遣?”
姜汤团见萧元宝的神色,轻问了一句。
萧元宝收回目光,试想自个儿若真的胸无点墨,今日在这场席上成为众人笑柄的就是他了。
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连祁北南的脸面也会受到折损。
他怎又会喜欢这样消遣人的宴。
想着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悸悸,又更憎恶起引他来丢人的贾忻意。
他为着他的面子,恭谦说自个儿不识甚么字,又还没见识,他心中信了真,还以此为捉弄,怪不得先前总拉他问他的家境。
只怕是人先前在此丢了丑,这回要拉他也丢回丑,何其下作的心思。
萧元宝这回算是看清楚了他的人,往后必与他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