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雪之后大家都在家中躲雪，只有他在雪最大的时候跑出去过几回，也没人管。不过最后他都自己回来了，只是身上被冻得青青紫紫，回来时整个人像干尸多过像人——这时候他意识大概是清醒的，不过很快又会发疯跑出去。
总而言之，这不是桩好瞧的热闹，第一次看到时云笙只觉心中发冷。如今想起黑心老头的疯癫模样，还是忍不住往希微身边靠了靠。
希微只当她冷了，拉了拉斗篷，说道：“这整个冬天都无事可做，咱们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推演一下外面的传送阵吧。”
云笙闻言没反对，只道：“我不通阵法，看你推演也行。”
希微便起身搬来个沙盘——这凡人村几千年没什么发展，连织布都没人去学，大家穿的都还是几千年前的法袍，笔墨纸张之类自然更没人去折腾了。于是希微早早便准备了一个沙盘，用来写写画画也还勉强，这时正好拿来打发时间。
云笙就见她拿着一截树枝，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不多时便画出一个复杂法阵，还有点眼熟。她仔细辨认片刻，最终不确定的问道：“这是之前的传送阵？”
希微点头认同了她的猜测，一边画新法阵，一边说道：“那是第一层的。”
然后随着树枝划动，第二、三、四层的传送阵也都被她一一画了出来。云笙看的惊奇无比，毕竟除了第二次的祭台，第三层的寒潭和第四层的岩浆，她们都是跳进去就传送的，云笙根本连传送阵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希微竟然能划出阵纹来？！
云笙心中好奇不已，不免开口询问。谁知希微不以为怪，甚至理所当然的说道：“传送阵的原理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我已经过那传送阵，又怎会不知阵纹？”
啊这……
希微这话在云笙听来，大概就是——天下的丹药都差不离，我已经吃过这颗丹药了，又怎么会不知道炼丹用了什么药材，什么手法？
自认炼丹天赋奇佳的云笙听了这话，都不由皱了皱鼻子，感觉被比下去了。
偏偏希微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指点着那些传送阵与云笙说，这几个阵法哪里相同哪里不同。然后在云笙完全听不懂也看不懂的眼神下，她捏着树枝在旁边写写画画，不多时就划出一个崭新的阵图，排在第四个传送阵后面。
云笙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问道：“这就是外面的传送阵？”
希微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阵法当然不是她短短时间内就能推演出来的。事实上她推演这阵法有些时候了，只是现在才画出来给云笙看：“是我根据前面几个传送阵推演的。不过这镇魔塔里的传送阵自成一系，我的推演也只到这里，还有许多细节暂时没有头绪。”
话虽如此，但也很厉害了。云笙自然不吝夸奖，看向希微的目光都是闪闪发亮的：“真厉害。现在推演不完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希微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心中一暖，竟也生出了几分少年人的骄傲与得意来。
只是这大好的情绪没持续几分钟，希微鼻子忽然动了动，嗅到了炭火燃烧之外的一股焦糊味儿。先是喃喃了一句“什么东西烧焦了”，然后才想起自己之前扔在火盆的一把板栗。忙不迭用手中的树枝扒拉一阵，最后也只翻出十几颗烧得黑乎乎圆滚滚的焦炭来。
烧焦的板栗除了焦糊，还有股特殊的香味儿，想必烤熟之后，滋味应当也是不错的。于是她一边可惜着，一边又往火盆里扔了一小把。
只是这回可得看紧了，不能再被烧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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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和希微都以为这个冬天就要在猫冬中度过了，岂知冬日过半，冷清多时的小小村落却忽然热闹起来。不仅是时不时往外跑的黑心老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紧闭多时的屋门，开始出门走动起来。
这样大的动静，云笙二人自然也听到了，掀开窗前挡着的草帘往外张望。
云笙看看村中行人，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扭头问希微道：“他们怎么都出来了，难道冬天要结束了？可我怎么看着天色不对，好像随时都会继续下雪的样子？”
修真界自然也有四季交替，只不过常年待在宗门的人很少能有感知——大小宗门内都有阵法庇护，尤其一座座灵峰灵脉各有特色。有些四季花开，有些常年冰封，便很容易混淆人的感知。再加上修真无岁月，云笙这鲜少出门的还真弄不清楚四季规律。
但希微不同，她掐指一算，便摇头道：“没有，正常来说的话，冬天应该才过去一半。至于这些人忽然出门，应该是另有缘故。”
确实是另有缘故，云笙二人很快也知晓了。
许久没登门的合欢忽然来敲了两人屋门，她们这才知道这场热闹的原因——据说凡间有过年的传统，眼下这大抵便是属于凡人村的新年了。只不过时间不是什么初一十五，而是第一批人被收入镇魔塔的日子。正好是冬日过半，也让众人能够聚在一起放松放松。
毕竟黑心老头那样的例子，有他一个也就够了。魔头们再是孤僻，也不见得想像他一样落得个疯癫下场，没事聚一聚挺好的。
至于云笙二人，虽然是今年新来的，不过两人收拾胖瘦一群人时手段也算不差。实力为尊的魔头们勉勉强强认可了这两个后辈，便也没将她们排除在外。
送走来邀的合欢，云笙回头看向希微时，目光中还有惊奇：“没想到这些魔头日子过得还不错，不仅建了村子，居然还自己弄了个节日来过。”
希微不置可否，笑问：“那咱们要去参加吗？”
云笙思虑一番，最终点头：“去吧，咱们还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总不好太不合群。”更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弱势，连过年都不敢出门。
第94章 凡人间（十）
凡人村的“过年”和凡间真正的过年显然是不同的。一来魔头们可没那个心思细细筹备节日, 二来这“节日”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难道要庆祝他们成功入狱吗——所以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人寂寞了，凑在一起聚一聚罢了。
云笙和希微对此心领神会, 因此也没多准备什么，只带着罐秋日做好的果酱便出了门。果不其然看到一群人在村里摆了吃喝，热热闹闹凑在了一处。
两人在村中落脚也有几个月来，这还是头一回把人都见齐了。
想当年镇魔塔大展神威，着实镇压了不少魔头入内, 但经过镇魔塔层层淘汰, 能够上到第五层的显然都是其中佼佼。放眼望去，一个魔族也没剩下，上到第五层的二十几个魔头全是人族。就是长相气质各异, 有些看外表就让人怀疑, 他真是人吗？
云笙还是头一次一口气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魔头, 心中一时有些忐忑。与她牵手的希微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于是偏过头小声说了句：“没事，有我在。”
希微的修为实力与那些魔头同样是天壤之别，但不知为何，只听她这一句劝慰，云笙心中的忐忑便倏而消失了。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脸上露出些骄矜之色——这实在不难, 只要拿出些掌门独女底气十足的气场来, 便也足以唬住大多数人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云笙那一瞬间的露怯, 瞧见她骄矜模样, 更没有人觉得不对。偶尔有几个将目光投过来的魔头, 也只看了二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云笙偷偷松了口气, 心中底气也更足了，反而表现的更加游刃有余。
两人走到近前，将准备好的果酱放在了一堆吃喝里，表示自己两人不是来吃白食的。魔头们也没有计较，事实上这点小事也没人会计较——他们虽然不会乐于助人，但也真不是小气人，各自拿些东西凑一凑，也不会计较谁多谁少。
二人顺利混了进去，一边听着这些魔头老调重弹的说着千万年前自己的丰功伟绩，一边偷偷打量着各自模样，再与心中所知的魔头做个对比。
可惜，这些魔头活跃的年代距离她们都太遥远了，而云笙还是正道出身，自然没听过对方名头。就算某些“丰功伟绩”曾有耳闻，千万年过去，信息也已经零落得不行，以至于云笙听了好一阵，这些曾经威名赫赫的魔头，她居然一个都不知道！
这让云笙有些抓心挠肝，偷偷扯了扯希微衣角，问道：“你听说过这些人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连他们说的那些事，也很少听过。”
希微比云笙好些，她前世堕魔，好歹是在魔道混过不少年头，一些“前辈”们的丰功伟绩多少也知道些。此刻再听本人吹嘘，很快就能将传说和现实联系起来。只不过还不等她回应云笙，偷偷给她介绍一二，原本热闹的场面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没有人再说话，四周篝火生起的腾腾热气，也驱不散冬日凌冽寒风。
云笙明显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还被所有人听见了？
不过心里没底归没底，在下意识往希微身后躲之前顿住。她也知道在一群魔头中不能露怯，当下不仅没有露出畏缩之色，反而顺着那些目光一道道瞪了回去，作天作地的气场半点不弱，倒真将某些人的目光瞪了回去。
一部分人收回了目光，但也有人直脾气，被瞪了也没退让，反而问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你不认识老子？老子当年赫赫有名，屠灭了琼岳宗满门，你居然没听说过？！”
修真不知岁月，但修真界也最讲究弱肉强食，宗门更迭从不稀奇，更何况是万年前就被灭的宗门……云笙连那什么琼岳宗都没听说过，自然也不知道灭了人家宗门的是谁。于是她诚实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没听过，对方顿时瞪大了一双铜铃大眼，凶狠得仿若要杀人。
希微见状皱了皱眉，怕对方突然暴起伤人，正要上前一步挡在云笙身前。结果却被云笙一把拉住了，后者半点不虚的瞪了回去：“你瞪我作甚，明明是你自己名不见经传，偏要怪我不知道。”
这话简直扎心。
要知道在场这些魔头，没一个是简单人物，就凭他们在镇魔塔里熬了几千年不曾疯癫，也绝对个个都是过往天骄。而这样一群人被困在这里多年，除了一股执念支撑之外，最常做的也就是吹嘘过往辉煌——他们都坚信，哪怕千万年过去，自己的威名也不会被后辈遗忘！
然而几千年过去，凡人村里终于等来了新人，新人却告诉他们，几千年后，他们全都成了被埋葬的过往。别说名号了，就连那些曾震惊一时的丰功伟绩，也早没人记得。
人生一世，既不能登上大道，也不能为世人铭记，又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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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笙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带来的威力，她只觉得接下来“过节”的气氛古怪极了。原本侃侃而谈的人似乎都没了谈兴，一个个阴沉沉的不再说话，倒是桌上数量不多的米酒被灌了个干净——说来这些魔头也是任性，几千年没人织布，倒是早早便有人捡起了酿酒的手艺。
只是不知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失去修为之后，这些魔头的身体也变得不胜酒力。桌上那些看着就很寡淡的米酒下肚，居然也灌醉了不少人。
云笙二人倒没什么嗜酒的癖好，但看着一群人抢着喝，倒也受了些影响。
希微正取了几样没尝过的饭菜填肚子，一转头就瞧见云笙手里多了个竹筒。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正是装着酒的竹筒。
而她果然没认错，云笙又取了两个充当杯子的小竹筒来，倒满了两杯。她也不多饮，把剩下的酒放回桌上，很快被人取走。云笙便举着两只酒杯，递了一杯给希微：“今天气氛还不错，咱们也凑个热闹，喝一杯吧。”
希微失笑，不知云笙从哪里看出气氛不错的？不过递来的酒杯她还是接了，顺势在云笙的酒杯上轻碰了一下：“好，凑个热闹，愿来年一切顺遂。”
云笙闻言，也兴致勃勃祝祷了一句：“愿来年修好传送阵，走出镇魔塔。”
两人说完，相视而笑，仰头一口将酒水饮尽——这果然不是什么好酒，浑浊微酸，还有些寡淡。不过凑热闹喝一杯也挺好，正好不必担心喝醉了。
……
凡人村的“过年”基本上就是吃吃喝喝，驱散一下冬日的孤单寂寞。只不过今年一反常态，因为云笙的一席话，那群肆意张扬的魔头还没等到天黑，就生生把自己灌醉了——当然，也没人会把他们抬回屋里，醉倒的人就趴在露天的桌椅上，反正也冻不死。
云笙和希微也没急着回去，两人也是难得出来透口气，便打算等四周篝火燃尽再归。两人凑在一起也不必旁人，聊些有的没的，时间也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四周的寒风也更凛冽了几分。
云笙感觉有些冷了，裹了裹身上的兔皮斗篷，正要招呼希微一起归家，抬眸却瞧见合欢正在一个火堆旁，往里面扔竹子。
她有些好奇，便拉着希微一起走了过去，问道：“咦，合欢，你没喝醉啊？”
合欢闻声回过头来，橙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得那张美丽的脸庞半明半暗。她少见的没有笑，语气也很平淡：“他们自以为天之骄子，有丰功伟绩会被后人铭记，如今得知被世人遗忘，自然会不甘买醉。但我又没这般‘雄心壮志’，何必灌醉自己。”
云笙不料她这般说，但想想也对。于是又问：“那你现在在做些什么，难道是怕篝火灭了，他们感染风寒吗？”
这话一出，合欢险些忍不住笑，但看云笙的目光却像是在看傻子。
云笙被看得脸上一热，好一阵没趣，正要起身却听合欢又道：“我听说凡人过年要燃爆竹，驱年兽。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但过年烧几根竹子，总不是难事。”
说话间，正好火堆里的竹子被烧裂爆开，发出“砰”的一声。只是那声音又闷又小，也不知会被这声响吓跑的年兽，又会是何种模样？
云笙来了兴致，拉着希微也烧了几根爆竹，这才回屋。
也不知是之前在火堆旁烤了一阵的原因还是其他，云笙回到家中时，脸庞还是红彤彤的有些发烫。希微摸了摸她的脸颊，确定不是吹久了寒风发热，这才放心下来。
正要收回手，结果却被云笙一把按住了。
后者抬眸懒懒看她，声音也懒洋洋的，像是在撒娇：“困了。”
希微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顺势捏了捏云笙软乎乎的脸颊，笑道：“困了那就早些休息，左右也没什么旁的事。”说完又问云笙：“要我抱你回去吗？”
云笙平时也会小小撒娇，但不会要希微抱着自己走，更何况两人现在都是凡人之躯。今日却很反常，闻言竟真的张开手臂，一把扑进了希微怀里，意思十分明显。
希微抿唇笑了下，攒了些力气将人抱起，一起回了卧房。
第95章 凡人间（十一）
闲散的的冬日不知不觉过去。不知哪一日起, 窗外呼啸的寒风停止了肆虐，温暖的日光散落大地。于是积雪融化，嫩芽出土, 万物生发。
“吱呀”一声，云笙推开屋门，嗅到了犹带寒凉的清新空气。
希微从她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在凡人村中一扫，随后说道：“走吧。”
开春之后的凡人村似乎多了几分生气, 又似乎没有——正常来说, 这时节憋了一整个冬天的人总是会忍不住出来透透气的，村里的气氛也该活跃几分。然而今年的凡人村却有些不同寻常，明明已经开春, 却依旧家家关门闭户, 偶尔出门的人都很少。
云笙和希微不打算探究原因, 她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而今日出门的两人更是背上了包袱，带上了去岁粗制的武器，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
初春时节犹带寒凉，合欢寻常也不出门的，今日开窗透气却正好瞧见二人身影。她一时好奇，便隔着窗户叫住了两人, 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笙二人在村中没什么交情, 唯一还算熟识的, 便也只剩下合欢了。于是也不隐瞒, 答道：“我们初来乍到, 还没四处看看。如今好不容易开春了, 我们打算走上一遍。”
合欢一听便知道，她俩是打算将整个第五层走上一遍。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修炼艰难，一朝被困永无出头，又有谁肯甘心？别说云笙两个，她们这凡人村里，哪一个不曾将这第五层踏遍？便是她自己，也曾找过两遍三遍，希望找到另一条出路。
可惜，几千年下来，这第五层也不知被人寻过几遍了，可却没有一人寻到另一个出口。数不清的失败，也将所有人的心气都打压了下去。
合欢张了张口，想说她们不必浪费时间走这一趟，免得回来连春耕也错过，来年又要辛苦的寻找野菜野物果腹。可话没出口又止住了，毕竟能走到镇魔塔第五层的，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心中也自有一股傲气，又岂肯因旁人三言两语就放弃？
换做她自己，也得亲自去走走，亲眼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