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终有归（七）
清晏道君提醒的大战, 比两人预料来得更快。
不过是第三日，原本已经平静了许久的飞羽城外，便再次聚集起了大批的魔修。而且这一次不再是之前傀儡之类占大多数, 而是乌压压一片，实实在在的魔修。阵仗之大看的飞羽城内的众修士，心中都不由得一沉。
云笙和希微自然也在第一时间赶去了城楼，两人一看城外场景，心里便不由一沉：“怎么会有这么多魔修？他们就算倾巢而出, 怎么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全赶来了？”
希微倒不太意外, 魔道那边毕竟死了个魔王，反应大些也是应该的。而且就眼前这些魔修的数量，其实远没到倾巢而出的地步, 就像正道也是一样。不过若能将这些魔修也全都留在飞羽城下, 那这一次的正魔大战结束, 也是必然的了。
两人站在城墙上小声交流，城外的魔修却反而不似往日暴躁，一来便是强攻。他们安静的站在城下，虽不如军队一般整齐，却难得有几分肃杀之气。
忽而，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城外传来：“是谁屠了魔渊城, 给老夫站出来受死！”
这话一出, 云笙和希微便感觉到不少若有若无的目光投了过来。这些目光的主人倒也不一定是有恶意, 更不会在这等场面下真将人推出去, 但此刻能被对面魔头当众点名报复, 于正道这边而言, 反而是某种不必言说的嘉奖。
希微能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 有许多掺杂着羡慕嫉妒。她没回头也没吱声，更不可能主动站出去，依旧一派平静望着战场。
果然，也不需要她做出什么表率，正道这边也自有人会替她开口：“小辈们闲来无事，去魔渊城逛了一圈罢了，值得血魔老儿你这般以大欺小？你若是前些日子还没打够，就再来与我一战便是，平白欺负小辈，让人不齿。”
这话里话外全是维护，希微听着有些耳熟，想了想才想起是自家师叔问剑峰主的声音。这几年大战，正阳宗的几位峰主几乎都来战场溜过一圈，不过因为宗门还需镇守，大多数滞留的时间都不长。问剑峰主是个例外，他善战且好战，来了战场就不曾走了。
不过云笙这几年见到他的次数也很少，因为问剑峰主不喜欢待在城里被动挨打，每次回来在飞羽城里待不了几天，就会再次离城去魔道地盘折腾。
这一次他会出现倒也不意外，除了最后大战的缘故，多半也是因为清晏道君的请托。
云笙一听是自家长辈维护，提起的心当即就放下了，还偷偷与希微说：“放心，凌师叔最是护短，有他兜底，不会让那些魔头冲你我下手的。”
希微也没怕过，毕竟她还有镇魔塔在手，虽然如今信不过塔里那些邻居了，但镇魔塔本身对魔修的镇压也很强势。真遇上打不过的，她直接扔镇魔塔，匆忙逃跑的人大抵就是对方了。不过有人维护，她还是心怀感激：“嗯，等这大战结束，我与你一同去道谢。”
云笙应了声好，那隔空对话的两人，已经你来我往唇舌交锋过几回了。最后就听那血魔气恼道：“好好好，凌垣你当我怕你不成？等杀了你，我再杀你口中的小辈！”
话音落下，就见浓浓血光裹挟这一道人影，从众魔修上方的云层中骤然蹿出。
与此同时，飞羽城上空也骤然多了一条腰悬长剑的人影，二话不说迎了上去。
双方很快碰面，血光与剑气碰撞，骤然逸散出巨大的能量。站在城墙上的众人还好，有护城大阵维护，只感觉一阵劲风扑面，零碎的剑气割得人脸颊生疼。城下的魔修就更惨些，被这股力量吹得东倒西歪，看上去好不狼狈。
大能交战，挥手间移山填海不在话下。两人短暂交手后，便很有默契的远离了战场，寻个空地自行决一胜负。而他们人虽走了，这一交手却也拉开了大战的帷幕。
前一刻还东倒西歪的魔修，站稳后立刻冲飞羽城发动了攻击。
飞羽城这边自然也不是白白承受，城楼上的修士御剑的御剑，跳城墙的跳城墙，很快便寻到了修为相当的合适对手，捉对厮杀起来。
希微之前没冒头，但此时却是当仁不让。她扫了眼战场，抬手一把掷出星罗棋布，紧接着在棋盘升起的瞬间，二话不说也杀出城去了。
***************************************************************
正魔两道的最后决战，规模自然不同寻常。再加上有魔渊城被屠在前，今日战场上的魔修也格外疯狂几分，以至于这场大战并未如从前一般，打上一段时间，双方消耗过大，然后见好就收。相反这场大战一开始，便没人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或许要打上十天半月？也或许要打到一方溃败认输？又或许得打到一方全部战死！
云笙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战，也不知道战局究竟何时才会结束。她只是个炼丹师，没有人指望她上战场杀敌，但受伤的修士还是陆陆续续被送回了城中救治。
绝大部分炼丹师，这时候都在加紧炼丹，云笙也不例外。只不过与其他炼丹师待在安静的丹房里炼丹不同，她是一直待在城墙上不曾离去的。也亏得她于丹道天赋极佳，再加上疗伤的丹药都是炼制熟悉了的，闭着眼也不曾将丹药炼毁。
旁人见她如此，也便不多劝了，左右正阳宗会有弟子护着她。
而云笙每每在丹成之时，便会抽空往外瞧上两眼。大部分时候她都能瞧见战场上那显眼的巨大棋盘，只是离得太远，她至多判断出那个小点是希微，其他便再也瞧不清了。
……
炼丹炉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浓郁的丹香很快弥漫在城墙上，云笙又一炉丹药出炉了。她已经接连炼制了好几炉丹药，此时消耗颇大，脸颊上都是细汗。正准备休息一番，看看城外情况，忽听身旁小弟子喊道：“师姐，不好了！”
云笙闻言心下一紧，立刻站起身往城外瞧去，果然瞧见远方天际忽然黑了一片。那黑色犹如墨滴滴入水中，迅速向着战场方向侵袭而来……
“那是，魔气？！”云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见识过的魔修虽然不多，但从那浓得仿佛能滴墨的魔气也能看出，来的必定是个大魔。
想到这里，她匆匆抬头，向着头顶云层看去——战场上打生打死的虽然大多都是中低阶的修士，但为防对方派出大能扫荡，一般开战时候都会有己方大能在后坐镇。就像是之前被血魔引走的问剑峰主。不过今次大战非同一般，坐镇的大能应该也不止一位。
果不其然，眼见着对面魔气汹汹，藏在云层之中的正道大能也坐不住了。只见一角僧袍忽而荡出云层，紧接着一道苍老身影从云层中走出。
这老僧每迈出一步，脚下便绽放出一朵金色莲花，所过之处莲花不仅不曾溃散，反而绽放出越发耀眼的金色佛光。渐渐地，这一片天际都被染成了金色，而沐浴在金色佛光下的众人只觉内心平和安然，与对面那看起来就不祥的黑色魔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黑色魔气蔓延得很快，而老僧的脚步虽然看似缓慢，但眨眼功夫也逼近了战场。双方很快就在战场上方遭遇了，黑色与金色分庭抗礼，又是一轮大能对决。
战场上正厮杀的众人反应敏锐，纷纷缓下手段，自觉往远处避让。
好在老僧比之前的问剑峰主更加沉稳，当魔气扑来之时，他抬手形成一只巨大佛掌将之挡下，然后便直接将人引走了。
事情前后不过发生在短短数十息内，城楼上观战的小弟子憋着口气，紧张得握剑的手里全是冷汗。可结果这两位大能交锋声势赫赫，却半点没影响到他。包括战场上的众人，也几乎没受到几分妨碍，只在确定大能离场之后，打得越发激烈了。
云笙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方才的惊惧，才又将目光投向了战场。可还没等她再次寻找到那显眼的棋盘，或是威力极大的雷电，忽然发现随着之前那魔修大能的离开，对面天际的魔气并未消散。
浓黑依旧笼罩了半片天空，汹涌的魔气渐渐侵入了战场。
魔气对于魔修来说，自然是力量之源，而且这浓黑魔气似乎还有些不同寻常。云笙站在城楼上看不出什么，但真正在战场上对敌的修士们却能清晰感知，对战的魔修吐纳间吸收了空气中的魔气，出手时蓦地强势了不少。
云笙短时间内，是看不出这些细节的，但她心里依然涌起了担忧——希微前世曾经堕魔，魔性之强甚至影响到今生。如今好不容易借镇魔塔除去魔性，遇上这汹汹魔气，会不会再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
事实上战场上的希微也很快察觉到了不适。或许是曾经堕魔的缘故，她的身体很适合魔气滋长，是以那黑色魔气刚刚近身，便迫不及待的顺着她周身毛孔浸入身体。
万幸希微足够谨慎，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变故，立刻给自己添了层阵法隔绝不说，还将早年湛淳送她的那串菩提手串再次挂回了腰间。
下一刻便有浅金色的佛光从那手串上亮起，驱散了周围魔气，将她护在其中。
第134章 终有归（八）
佛子的手串还是有些用途的, 那浅金色的佛光虽然看似微弱，却将阵法拦不下的魔气结结实实拦在了希微周围。此时她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看似脆弱, 却坚定不移的闪烁着光芒……当然，这也让她变得格外显眼就是了。
云笙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长松了口气。
身在战场的希微却紧蹙眉头，知道此时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前世她也经历过正魔大战，见识过不少魔头, 此时一看这厉害的魔气便认了出来, 这即将出面的魔头非同一般，甚至比之前那两个更加厉害。
好消息是正道那边应该还有人坐镇，坏消息是清晏道君这样的大能之前就伤了一批, 也不知现在坐镇的人能不能扛得住？
希微刚想到这里, 飞羽城上果然又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火红衣衫, 出场时周身燃起腾腾火焰，映红了一片天空，气势比起之前那菩提山的老僧来丝毫不弱。
可希微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心就沉了下去——她认得这人，这人正是天行宗的大长老，论修为不比于掌门弱。天行宗派他出面, 可见没有丝毫怠慢这场大战。可即便如此, 希微依旧不看好他, 至少比起即将出世的那魔头来说, 大长老不占丝毫上风。
果不其然, 当大长老的火焰蔓延开, 终于触及那片浓黑的魔气之后，两股力量的碰撞当即开启。赤红的火焰跳跃着试图吞噬黑暗, 结果却反被黑暗侵蚀……
大长老见状脸色微变，趁着下方众人还未察觉到自己颓势，立刻扬声喝道：“何方妖人在此故弄玄虚，有胆就出来与老夫做过一场，别畏畏缩缩像个缩头乌龟！”
这话虽是激将，但确实有用，原本就被黑色魔气占据的天空中，蓦地又出现一股黑雾笼罩的身影。尚未看清他的容貌，便听桀桀怪笑从那浓雾中传出：“本座见过找死的，还没见过你这样找到本座头上的，真是好胆……”
话还没说完，大长老已经挥手打出一道攻击。赤红的火焰这次终于划开了魔气，带着耀眼的光芒直冲那不知名的魔头而去。
后者当即收了话头，冷哼一声，紧接着周身的魔气翻涌着往前一裹，前一刻还气势汹汹耀眼无比的火光，霎时间湮灭在了黑暗之中。随后没等大长老开口将人邀走，一道裹挟着极致危险的魔气便向他袭去，大长老见得厉害不敢硬接，只得避让。
这凶险的一击从大长老身周擦过，但后者显然忘记了，他此刻坐镇在此，身后便是正道的前线大本营飞羽城。于是这一击便落在了飞羽城上，激得飞羽城外隐藏的护城大阵立刻光芒大盛。
城楼上的云笙被这骤然亮起的光芒刺了下眼，她微微眯眼再次瞧去，便发现本该坚不可摧的护城大阵，此时竟有些微摇晃……她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飞羽城作为大战前线，护城大阵的规格比起一般小宗门的护宗大阵还要厉害，便是让清晏道君来，轻易也不可撼动。
就方才那魔头的随手一击看来，对方修为恐怕不比清晏道君差。
这是被亲爹保护了几十年的云笙，头一回感觉到了威胁。她不自觉上前几步，双手按在了城墙上，目光眺望着浓黑魔气中最显眼的那点微光，掌心都浸出了冷汗。
希微当然也知道自己显眼，但比起刚刚交手的两个大能，以她的修为却是没资格引起对方的注意。反倒是这魔气笼罩下的战场，厮杀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焦灼。
分出三分心神关注上方战况，以免被波及，剩余七分注意还得放在当下。
……
小兵有小兵的战场，大能也有大能的自觉——这是不论正魔，开战时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这世上不讲规矩的人却多得是，比如眼前这个魔头。
天行宗大长老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然而他身为一宗长老坐镇战场，却也做不出望风而逃的事，于是便想将人拉走，之后是打是逃还是设法拖延时间，自然有的是法子应对，总归不能将战场放在当前。
可这一切的打算，总归是要对方配合的，偏偏这魔头丝毫不讲规矩，压根就不跟他走。这还不止，这魔头动起手来也是毫无顾忌，时不时就有攻击落在战场或是飞羽城上。
战场上修士多是捉对厮杀，正魔两道的修士几乎都混在了一起。魔头一个大招下去，战场就能清空一片，饶是大长老平日为人严格冷酷，见到这场面也几乎红了眼。而落在飞羽城上的攻击也没好到哪里去，纵然有护城大阵阻隔，几番攻击也将大阵打得摇晃不休。
和云笙一般站在城墙上的人望着大阵摇晃的光幕都免不了担心，就怕下一次攻击落在上面，这大阵的屏障就要怦然破碎了！
局势不妙，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云笙留意着大阵情况，时不时还会回头张望两眼——她知道，清晏道君如今就在城中。不过自从那日见过一回，清晏道君就再没露过面。她猜测父亲这次受创恐怕不轻，如今应是在闭关养伤，但若护城大阵破了，对方恐怕就不得不出面应对了。
这让云笙心里很有些矛盾，一方面她对亲爹信任依赖，希望他能如从前一般出面解决麻烦。另一方面她也知道，清晏道君若真在闭关养伤，这时绝不是出关的好时候。
正纠结之际，又一道攻击袭向飞羽城，大阵屏障在魔气中摇摇欲坠。
云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天行宗大长老这次出现得及时，倏然挡在了大阵前方。而后就见他手中法决急掐，赤红的火焰光芒挡在了前面。
可云笙并没有放心，留意到这一幕的人都没有放心，因为她们都知道大长老打不过对方。
果然，下一刻，火焰屏障被击破，攻击直直落在了大长老身上。后者御空的身形晃了晃，最后虽然站稳了，却“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
不少人见此脸色大变，飞羽城上方的云层里蓦地又跳出几道身影，具是各宗的掌门长老。只不过这些人的修为比起大长老还要不如，之前躲在云层中一来是不想露怯，二来也是担心魔道那边还有后手，藏起来稍作威慑。
可现在这些人也顾不得这些了，纷纷出手相助，至于效果……修真界实力为尊，原本碾压的战局，不会因为多了几个实力不足的帮手，就有所改变。
……
希微的雷灵根配合着星罗棋布，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
蓝紫色的电流蓦然绽放，将棋盘一格中的魔修全部放倒。其中三成直接毙命，剩余七成也多是重伤。此时她再将阵法解开，立刻便有正道修士配合默契的冲入补刀，短短时间便将被困于此的魔修全部收割了人头。
自然，如此效率的清场，作为主力的希微消耗也是不小。她抽空吞了两枚丹药下肚，原本消耗一空的丹田，很快涌现出了灵力补充。
正在她缓口气时，忽然察觉有人靠近，带着几分警惕回头一看，却还是个故人。
来人正是希微曾经的师弟，天行宗弟子们的二师兄。此刻他浴血奋战许久，一身蓝白法袍染了污血，破了口子，看上去狼狈极了。他见希微注意到自己，眼睛顿时一亮，喊道：“大师姐，快，快帮帮师叔，他们就要不敌了！”
希微对这师弟没什么好感，前世戕害她的同门中，这人虽不曾出面落井下石，但也不曾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任的首席弟子，包括他自己也这样认为。所以他不屑于落井下石，但默认的态度，却也让许多人替他出手。
又记起前世那些不好的回忆，希微微敛眉眼，这才压下心头乍然出现的浮躁。她旋即抬头往飞羽城方向瞧了一眼，这才发现那边的单挑，已经变成了群殴。
当然，这群殴不是正道这边群殴一个魔头，而是一个魔头群殴了一群正道。
那局势，一眼便能看出不妙，希微也不禁露出了几分担忧——正魔大战她其实没那么在乎，谁输谁赢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分别，可她的云笙还在城墙上呢！
希微当下便有些着急，而比她更着急的是旁边的二师弟，他已经再次急切的喊道：“大师姐，快，把你那镇魔塔里的帮手放出来吧，师叔他们就要落败了。”
一听这话，希微原本就要迈出的步子当即一顿。察觉到周围不少听到这话的正道修士都投来了期待的目光，她不得不皱起眉头，拒绝道：“不可。那些都是魔头，他们立场难辨，如今局势又这般危机，万一这些魔头战场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二师弟闻言一愣，却并没有接受这解释，反而不满道：“大师姐，你莫非以为嫁去正阳宗，便不再是我等同门。此前你仗着镇魔塔屠戮魔渊城，尚不惧魔头倒戈，怎的这时倒怕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希微与天行宗有了不愉快，又或者与大长老有私仇，这才找了借口不肯出手相帮。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由侧目，原本期待的目光，也带上了诧异与怀疑……倏忽间，这些不善的目光，似乎又与前世重叠了。
不过希微很快就从过往的思绪中回了神，因为她忽然察觉，一道充满压迫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