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希微与云笙也不过是当初在星云城短暂的交情,其中还隔着两宗弟子的恩怨。但她似乎天生就对云笙持有几分好感,是以时隔近一年,接到信后也同意了会面。
两人约在了琼玉阁的观星台上见面。高台千尺, 白玉为阶。若白日站在那高台之上, 便觉云气环绕, 可俯视万千风光。若夜晚登高而望, 置身星河之下, 更有手可摘星的错觉……总而言之, 这是一出极佳的观景台,也是琼玉阁中有名的风景。
云笙是特地约在此处见面的, 除了风景独好之外,更是打听到一个消息——天行宗的人到得比她们早,就在两日之前,天行宗的弟子已经登过观星台了,应该不会再来。
至于希微,她记得希微也是挺喜欢看星星的,她俩从前就时常窝在一张躺椅上看星星。至于看星星的同时再做些什么,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云笙倚着栏杆思绪飘飞,又忆起了从前,连希微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曾注意。
直到她身边忽然多了个人,扭头一看,便见身穿蓝白法袍的女子倚在栏杆上,正抬首望天,看向自己方才失神时仰望的那片星空。
当此时,漫天星河之下,一人瞭望夜空,一人侧首而望,时光都变得恬静美好起来……至少此时此刻,云笙心中一片平静,好似回到了从前。近一年因与道侣分离的怅惘担忧无奈都消失不见,连带着时常感觉空荡荡的心口,也都被重新填满了。
那一刻,云笙看向希微的目光再也抑制不住,写满了温柔缱绻。
希微似乎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炙热,收回目光侧头望来:“你方才……”话未说完便撞入了云笙眼中,几乎被那缱绻纠缠,温柔溺毙。
有那么一瞬间,希微是懵的,她不知道云笙为什么会用这般深情的目光看自己。可发懵的同时,她似乎又并不那么意外,甚至因为这目光莫名触动了心弦。
直到云笙收回了目光,她抬手将被夜风吹落的鬓发重新挽回而后。指尖碰到耳廓时,能感觉到那迥异的温度,微微有些烫手……万幸此时夜已经深了,在夜色的掩映下,她通红的耳朵应该不那么显眼吧?
云笙或许看见了希微通红的耳朵,也或许没有,至少她没有提及这个话题:“你方才说什么?怎么只说到一半就不说下去了?”
希微已经迅速平复了心情,闻言也接住了话茬:“我是说,你方才在看什么?”
云笙又抬头看向了夜空,忽而抬手指向了天边一颗明亮的星辰:“我在看星星。这漫天星辰之中,我觉得这颗星星尤为明亮。”
曾经被亲爹哄过的小孩如今早已经长大了,也知道了逝去的母亲不曾化作星辰,更不是她御剑飞上九天便能重见。不过与爱人观星多年,那漫天星辰之中,自然也会有一颗比较特殊的。就比如她所指的那颗,就是对希微来说别有意义的一颗——那是她在凡间时便发现的星星,后来跟随师尊来到全然陌生的修真界,她什么都没有,也只有这颗星辰相伴。
果不其然,当希微抬头看见那颗熟悉的星星,眉眼都跟着柔和了三分。她在夜空下笑着说道:“是啊,这颗星星尤为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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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爱人相处,大抵是该抛开世俗,只谈风月。
云笙和希微的再次见面,便是从风月而始。两人默契的没提宗门,更没提两宗过往的恩怨,只当做趣味相投的友人相处,感情升温得倒是很快。
见气氛轻松,云笙不免问了几句希微在天行宗的生活——希微曾与她说过前世过往,但在她的讲述之中只见苦难,或许她也只记得那些刻骨铭心的苦难了。而如今尚未到一切爆发的时候,她忽然很想知道,未经磨难的那个年轻赤诚的希微,曾是何种模样?
现在她见到了。希微并不介意将一些日常与她分享,于是她看到了年轻的、骄傲的、意气飞扬受人遵从的天行宗首席大弟子。
这和云笙认识的那个希微一点都不一样。
历尽沧桑的希微是深沉的、压抑的,即便脸上带着笑,你也能在她黑沉的眼眸中看到无尽的阴郁。及至后来,她终于放下了过往解开了束缚,也依然回不到少年时的明媚恣意。
此时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爱人,云笙忽然感觉眼眶发热,无端的酸楚霎时将她整颗心淹没。
希微原本正倚着栏杆闲话,忽然察觉到云笙情绪不对,扭头看去时就对上了后者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神。她该是诧异的,然而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眶竟也跟着有些发热,似乎有某种充盈的情绪即将喷涌而出。不知不觉,眼中竟浮现出一片水光。
两人相视而望,一瞬间云笙几乎以为希微想起了一切。
然而只是短暂的怔忪过后,希微便已回神,然后满心疑惑的拭去了眼角水光。她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何时这般与人共情了,却还关切道:“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云笙见状有些失望,但失望之后又是庆幸——曾经留下的伤口,哪怕愈合得再完美,也终究回不到从前。眼前这意气风发的希微就很好,又何必想起那些苦难呢?
想通了这一点的云笙,很快便整理好了心态,连带着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尽数收敛。她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希微顿了顿,接着笑道:“那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云笙点头,目光在希微脸上稍作停留,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希微见状也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很快寻了个轻松的话题,又与云笙闲聊起来。直到夜色渐深,观星台下的灯火盏盏熄灭,她才道:“夜深了,回去吧。”
夜确实深了,今时不同往日,云笙已经不能再拉着希微通宵达旦了,所以她们确实该分开了。
不过在临走之前,云笙忽然伸手拉住了希微,而后在她询问的目光中,往她手中塞了枚储物戒指:“这个你拿着。过两日便是宗门大比了,我虽不参加,但你恐怕无暇脱身。咱们再说上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这些东西你要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希微听她说完意识到什么,神识往储物戒指上一扫,果不其然顺利探入其中。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堆瓶瓶罐罐,显然都装着丹药,还有一些看着便不是凡品的法宝,甚至有一串檀香萦绕的佛珠。
虽不知这些东西具体价值几何,但显而易见该是十分珍贵的。换个人来为了这些资源都得打破头,而希微自认为与云笙不过两面之缘,哪怕为友,这些也太过珍贵了。所以她义正言辞的推辞了:“无功不受禄。丹药法宝珍贵,你不该给我。”
甚至正常来说,都不该让她知道!
这一刻,希微都不免为云笙操心,怕她来日交友不慎惹来祸端。
与此同时,希微心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介怀——她注意到了云笙之前看自己的目光不对,现下对方又表现出了过度的大方,她不免生出种对方将自己当做另一人的感觉。
说实话,有点堵心,因此希微的表情也越发严肃起来,推辞的态度十分坚定。
云笙就猜到会是如此,虽然她一直致力于将媳妇的储物戒指塞满,但希微似乎从不肯接受无端的赠与。直到两人感情渐深,互表心意,乃至于结契成为道侣,才真是不分彼此。
所以这一次云笙也事先寻好了理由:“别,你拿着……好吧,我说实话,我是有事相求,这些东西便提前给你当做报酬如何。”
希微皱眉,仔细盯着云笙瞧了几眼,竟分不出她这话是真的还是借口。不过给人送礼还得寻借口什么的,委实荒谬了些,她又不是什么手握权柄的大人物。所以迟疑片刻,她虽然没有收回推拒的手,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云笙没接希微手里的储物戒指,背着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不急,等这次大比结束我再与你细说。不过你放心,总归不会是什么违背道义的事。”
说完脚下灵光一闪,已然踩着飞剑升空,临了丢下一句:“带着防身,切记。”
第154章 番外十三
云笙的修为比不上希微, 但她身上的法宝都是亲爹精心准备的。既符合她如今的修为使用,又将法宝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以至于希微想追她也追不上。
无奈, 希微只好暂时收下了云笙的储物戒指。事后倒也仔细查看过一回,却发现里面的法宝丹药极多,而奇特的是这些法宝丹药竟然大多都是驱魔护身的……在看清这些东西的那刻,希微甚至怀疑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与魔修大战,而不是什么宗门大比!
希微猜不透云笙送她这些东西是何意, 但云笙专程来送她这些, 还是让她稍稍上了心。
后来她一番打探,终于打听到了菩提山佛子被魔修伏击一事,证明那些蛰伏了许多年的魔修又开始蠢蠢欲动。但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消息了, 更没听说有魔修混入琼玉阁的。
希微的二师弟发现了她打听魔修的事, 还特地问了她一回:“大师姐怎么忽然打听起魔修来了?难不成是怀疑琼玉阁里进了魔修?”问完没等希微回话, 便又道:“大师姐放心吧。那群阴沟里的老鼠躲在魔域几百年都不敢冒头,如今琼玉阁中正道汇聚,哪里是他们敢来惹事的地方?”
魔修确实已经沉寂数百年,这话顿时引得许多人赞同。
希微总觉得云笙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送了她那一戒指东西,说不定是正阳宗知道了些什么。她本想提醒同门的, 可偏又没查出什么, 众人还这副态度, 她自然不好再说。
而这礼物与魔修的事, 终究只是个小插曲, 宗门大比转眼便正式开始了。
所谓宗门大比, 正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较量——修真界自来以实力为尊,而宗门的强盛也不在一时, 后继有人也十分重要。宗门大比不仅是各宗展示实力的手段,同时也通过比斗达成利益划分的默契。所以各宗对此都颇为上心,当事人更是身负重任。
希微肩上便担着这样的重任,流景也一样。不过云笙和她们就不同了,她这炼丹师可不擅与人斗法,所以纯粹是来看个热闹,更是为了盯紧希微,避免她出事。
大比共分为七天,第一天混战淘汰弱者,之后六天便是两两对决胜者晋级,在第七天最终决出胜负。最后留在擂台上那人,便是此届魁首,扬名立万之余也能为宗门挣得莫大好处!
云笙知道,这一届大比的魁首正是希微。
云笙也知道,这魁首希微没当多久,便被陷害入魔了。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她做梦梦到过这一段,可惜没有亲身经历只是道听途说。希微也与她坦白过这段过往,但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所以也未曾细讲。不过云笙仔细回忆了一番,隐约可以确定天行宗当时还没有回去宗门,有外人在,所以才“不敢包庇”,很快给希微定罪废了她。
那么希微被发现入魔的地方,会不会就在琼玉阁?即便不是,也与这场大比有着莫大关系。所以云笙从踏入琼玉阁的那日起,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可惜,大比进行了几日,她还是没能见到“故人”,不论白渊还是陆媛都不曾出现。
……
宗门大比的第七日,也是最后一日,还能站在擂台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原本拔地而起的近千座擂台,也在这一场场比试中逐渐合并减少,到这最后一日便只剩下了八座。
八座擂台,十六人比试。
除了希微之外,正阳宗的流景、孟殊,菩提山的湛淳,也都在这十六人之列。其余人云笙也认识大半,不过那都是正魔大战时认识的,彼此更只是点头之交。如今一切回到从前,云笙与她们就更没有什么交情了,是以只是匆匆一扫便略了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擂台上还有三个她不认识的人。听着倒都是名门出身,可当年正魔大战云笙却没见过他们身影,也不只是半途陨落了,还是另有内情?
云笙警惕之心顿起,飞快在心头盘算了一遍。只是还没来得及寻人观察,就被孟殊打断了。他用胳膊肘撞了撞云笙的胳膊,笑嘻嘻问道:“小师妹,擂台安排出来了。我的擂台在离位,师姐的在坎位,你一会儿准备去看哪边啊?”
一东一西,这选择分明就是要她为难。
然而云笙根本不吃这套,她抬头一看便也看到了擂台安排,继而一挑眉道:“谁要看你们?我是来涨见识的,师兄师姐的本事我都看得多了,这次我要去坤位。”
说完一摆手,竟是直接走了,很快融入了密集的人群之中。
孟殊愣在了原地,接着眨眨眼看向同门,一手指着云笙离去的方向:“小师妹这是……”
流景倒是比他想得开,抬手将剑柄压在他肩头:“好了,没事,小师妹此行本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她不来看咱们比试,说不定是觉得咱们能赢,没什么好看的。”
孟殊顿时被激励了,狠狠点头:“那是当然,咱们肯定能赢!”
正阳宗的人很快也分开了,一半跟着孟殊往东,一半跟着流景往西。
倒是没人跟着云笙,一来旁人不似她没心没肺,并不想错过师兄师姐的精彩比斗。二来再是护得紧,云笙也不是没长大的小孩子,时刻跟随很没必要。
正阳宗众人也融进了往来人流之中,而另一边的云笙灵活的穿过人群,很快来到了坤位擂台。她站在擂台下抬头一看,便见希微已然到了,此刻正抱剑站在擂台上。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希微回头看了一眼,与她目光相对时微微诧异,紧接着舒展了眉眼。
云笙知道,她在诧异自己为什么会来。不过她也没有解释,扬起了眉眼回了个灿烂的笑容,而后捏起拳头冲她晃了晃,喊道:“希微,加油!”
此时周遭人声鼎沸,希微不一定听得到她说什么,却能看清她的口型。
唇角翘了下,希微露出个浅笑,不经意间便晃花了许多人的眼。不过希微也没与云笙说些什么,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因为她的对手也上擂台了。
“当”的一声,钟鸣悠远,主持比试的琼玉阁长老悬空而立,宣布了比试开始。
希微此局的对手云笙认识,并非那不相识的三人,而是曾在正魔战场上与她们并肩作战过的同道——既然认出对方身份,云笙就一点不担心了。因为这场比试希微注定会赢,而对方既不是下黑手的魔修,自然也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事实也是如此,这场比试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就以对方投剑认输结束了。取胜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云笙一眼便能看出,此时的希微尚且游刃有余。
第一轮比试结束,败者退场,希微盘膝坐在了擂台上,打坐恢复灵力。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其余擂台的比试也陆陆续续结束了。云笙守在擂台下没有离开,只传信问了问同门,得知流景和孟殊双双获胜也没有太意外。
比试完的几人各自调息恢复,依旧留在擂台上的人变成了八个。而原本的八座擂台则再度合并,变成了东南西北四座——希微的擂台在正北,擂台合并的同时也将她的对手移了过来。这一次的人却是云笙不认识的,她打量的目光顿时犀利几分,直将人看得如芒在背。
万幸她还知道收敛,在那人寻着目光看过来时,她已经将目光收了回来。那修士目光寻了半天,也没寻到她头上,只得一头雾水的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休整的时间结束,希微睁眼时已然恢复了全盛。
她站起身来,目光细细打量着对手,忽而感觉一道强烈的目光从擂台下投来。她尚未回头,但通过方向立刻猜到是云笙在看她,只不过这一次的目光比上一回更加炙热,以至于希微明知不该分神,还是分神回头看了她一眼。
而这一眼希微就看出了不同。上一回云笙冲她挥拳头鼓劲时是笑着的,希微也能从她身上看出放松来,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比试会输。可这一回她却眉头紧皱,眼中分明带着紧张与担忧。
难道是这一场的对手格外厉害?
这猜测似乎没毛病,毕竟都已经是八强的局面,能在一场场比试中获胜的自然越来越厉害。可不知为何,希微觉得云笙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她似乎不在乎输赢,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希微莫名有这样的直觉。
修士最信的就是直觉,是以这一眼云笙虽然什么都没说,希微再回头面对对手时,就已经带上了十分的警惕——她不仅有直觉,她还记得云笙送她的那一戒指东西呢!
不论二人如何担心,如何防备,又一轮比试的钟声准时敲响了。
“当”的一声钟鸣悠悠,响彻云霄,搅动层云的同时也将云笙心头的忧虑敲散了。
她恍然回神,忽然觉出了不好——修真界的修士千千万万,她不认识的多了,怎么就因为希微的对手不认识而如此紧张呢?刚才希微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后眼看着便警惕了起来,看来多少是受了她的影响。虽然警惕没什么不对,可她传达了错误的信息,万一希微被误导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