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义？”龙九幽半敛眸，视线掠过女人的头顶，似是漫不经心的吐出几个字，居高临下的气场让路思凉瞬间头皮发麻。
路思凉身子一僵，咬着唇深深低下头，“弟子知错。”
女人眼尾微扬，嘴角勾起冷峭的弧度，顿了几秒，“记不记得本座与你说过什么？”
路思凉嘴唇无声的张了张，似有什么话想说，最后都化成了轻轻的低喃，“记得。”
她轻轻闭上眼，银白的发丝随风微荡，划出弧线，静静等待着惩罚的来临。
女人慢慢抬起手，系统忙为路思凉开了无痛。凛冽的掌风袭来，刮的她五脏六腑都生疼，路思凉一掌拍开愣是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脸上被刮出道道血痕，这一掌下去，恐怕不死也得瘫好几个月了。
她做任务有自己的坚持，她自诩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人物，但也不会伤无辜之人性命。
突然，面前的压力急剧升高，掌力逼近的瞬间，她恍惚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碰的一声，大量的树木炸开的轰啪声，一阵扬尘带起的劲风拍打着路思凉的后背。
路思凉惊魂未定的睁开眼，见斜后方黄烟滚滚，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在现世还是在天堂。
身后的树噼里啪啦叉开，歪七扭八的坍塌在地上，一些枝干斜斜扭扭的挂着，枯干龟裂的主干从内里炸开了花，扬尘之下瞬间被夷为平地，足足有百米远。
好恐怖！
路思凉咽了口唾沫，满脸写着震惊，冷汗都要下来，对两人的实力差距又有了个全新的认知，才发现刚刚那种濒死的窒息感是真的。
“本座再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一个理由。”龙九幽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方才她确实想杀了姬宫瑶，但目光触及她苍白的脸还有坦然赴死的神情，阴差阳错就改了方向。又是那种温和坚定的气质，这人是真的到死都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直挺的背脊仿佛在告诉她，她所做的就是她坚持和相信的。
“他于弟子有恩，弟子不能不管他。”路思凉喘着气，表情勉强。
她记得刚穿越来的时候姬宫瑶放了那个小女孩一条生命，虽然心狠手辣，但恩怨分明，有自己的坚持，要不然她也不会为了一个救命之恩为龙九幽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到现在，简直是在用命在还恩。
男人显然也被这种场景吓到，瘫软在地，喉头发出几声呜动，一时没了声响。
“不惜用性命相抵？”
路思凉表情淡然，未作思考便答道：“倘若师傅有一天需要弟子以性命相护，也是一样的。”
况且也不是一定用性命相抵，她还是有把握从那群人手中救回男人的。
“本座岂会需要你来相护。”饶是她也被这人的固执气笑了，一时也分不清跪在地上的人话语间有几分真情。
你不是姬宫瑶，对吗？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对人脸的记忆和情绪的捕捉越来越不在意，但饶是记忆再久远，姬宫瑶是什么样子，她还是记得的。
一个人的气质会因为岁月而改变，但三年不至于让人面目全非。
她早就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到现在才完全确定。姬宫瑶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不会做出一有危险就替别人挡刀的行为，更不会满口道义。她在暗处观察了许久，那样肆意的笑，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潇洒随性，她从未见过，也不是她那清冷孤傲的弟子身上会有的。
姬宫瑶一开始学有所成时就被她派去执行各项命令，几次险象环生，钢刀穿骨，于生死间徘徊。但她从未在意过，因为姬宫瑶只是她最顺手的一个利器，随时可以抛弃。但正因为是最好用的一把刀，找一个替代品便就有些困难。
现在这人占了姬宫瑶的身体，她理应杀了她，但瞧见女人骨子里洒脱的气节，不同流俗，现在又说出这种说辞，她孤寂了太久，头一次生出了点兴致。
你来到此，又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何意图。
她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杀了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就如她之前了结的那些所谓正道仙门一样。龙九幽嘴角勾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看着跪在地上有些忐忑的人，藏着寒光的目光变得幽深。
那我就拭目以待，你所谓的“以性命相护”。
…
路思凉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她难逃一死了，谁知女人那晚说出了那句讥讽的话后就走了。既往不咎，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她坐在床上，不确定的问道，“统，你说龙九幽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放过了她？还是不在意？
“我也不清楚。”
月色入户，皎洁月光如银白的彩带，映照出女人皱眉冥思的白皙面庞。路思凉把脸埋进被子里，踢了踢被子，像只小花猫舒展着四肢又探出半个脑袋，露出双明亮的眼睛。
突然，她隐隐听见什么声音，好像是梦呓的哼声。
习武者耳朵大多敏感于常人，路思凉坐起身，又敏锐的侧耳听了会，才发现是从隔壁房传来的。
龙九幽？
之前怎么没听见过？
路思凉皱眉挣扎了会，果断迅速躺下把被子一盖，床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发出两声短促的吱呀。
她才不去看，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路思凉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闭上眼，准备开始美美的入睡。但黑暗中感官无限放大，那头的梦呓声也丝毫没有停止，像只飞蛾似的是不是掸下翅膀，围着她耳畔作弄她几下，但就是不飞走。
床上的人眉头越皱越紧。
龙九幽不会是因为这次发生了什么才会死吧…脑海中顿时浮现女人在漆黑的床角蜷缩成一团的场景。
路思凉睁开眼，哎呀一声坐起。
还是去看看吧。
穿好鞋，沿着漆黑的走廊走到门口，路思凉站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门，谁知还没开到一半，她就机敏的察觉到了一道熟悉的危险气息，脑袋一偏躲过了一道凛冽的掌风，连忙退至走廊拐了个弯溜进屋里，好似后面有鬼在追着她。
路思凉小心脏都要跳出来，背靠在关闭的门扉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她仔细聆听了会，梦呓还在断断续续，刚刚好像只是无差别攻击。见女人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顿时肩膀一松。
这女人睡着了还这么暴躁。
真是闲人爱管闲事，路思凉又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这太优柔的心，脱去鞋袜上了床，任凭隔壁再有什么动静也绝不起身。
…
这是哪？
她不是在睡觉吗？
周围依山傍水，草木葱茏，鸟语花香，风舒服的吹拂在脸上如同爱人的轻抚，绿茫茫一片齐齐往一边倒。苍山叠嶂，云遮雾绕，一时间仿佛来到了人间仙境。左边有一滩宽广无边的碧蓝湖海，如蔚蓝的宝石项链折射出阳光的光泽，波光粼粼，美不胜收。天脉无边无际，仿佛漂浮在空中。
草地上有一群人在嬉戏打闹，孩童头顶还有不同颜色的角，或白或绿。路思凉眯了眯眼，才发现之所以可以将所有景色一览无余，是因为她漂浮在空中，四肢也是透明的。
这里的环境鸟语花香，湖海旁边是一大片花丛地，不少孩子都蹲在那里采着花和蘑菇。此地太过玄妙，就像是在空中独立而成的孤岛，悬浮在云间，不受尘世纷扰。
路思凉唇角荡出一抹笑意，正准备下去同他们一起玩，飞到一半时，场景突然顷刻间转换，黝黑的眼珠内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刺目的红。
火光滔天，哀嚎声遍地，小孩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底下一群身穿盔甲白衣人追着手无寸铁的妇孺无情砍杀，遍地都是龙的尸体，血色越来越多，将原本生机盎然的绿地都铺上了一层血色的外衣。
路思凉焦急的飞身而下，挡在一位冷酷的士兵面前，却发现下落的刀从她身体里直直穿了过去。她只能看着一个个躯体在她面前倒下，生命在她面前消逝，看着他们宛如螳臂当车却无济于事的最后一搏。
直到，在一片火光中，看见了一张熟悉却更为稚嫩的脸。
她顿时一僵，焕然明白，这是电影拉下的幕布，是历史无情的重现。
“叮！触发关键剧情，剧情已补全。”
路思凉愣了愣，视线从女孩生动的脸移开，点开查看。
龙九幽是龙族后裔，父亲是强大的龙王龙乾，和天帝是至交好友，经常把酒言欢。但虽是好友，却不可能没有利益的纷争。
龙珠族实力蛮横，生性喜静随□□自由，不参与纷争，是天生的神族，从老祖宗那一代开始就住在蓬沃岛上，而天帝一族却是后天修炼得道成仙的，实力则更弱。虽然数千年来龙族和天庭互不干扰，各有领地，但时间越久，就越多人不喜天帝铁血□□的政策，反而更加喜爱龙族的慵懒随性不受管束，甚至有人说天上根本不需要天庭和天帝，可以改为龙族来管理天上众仙。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天帝越难以服众，甚至有的神仙直接去龙族询问是否能够投靠。
天帝本就为斗筲之人，锱铢必较，见这群散漫的神仙只顾贪图享乐，越来越不服管制，十分恼火，整个人也变得沉默阴暗起来，彻底与龙族生了间隙。在一次叛乱后，有神仙居然聚众打到天庭来，还大骂他自视甚高，天庭风气压抑无度，将人当场处决后，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彻底起了杀心。只要龙族不存在了，看你们还拿什么来反对我。
龙九幽那时还很小，只记得昔日和蔼可亲的叔叔突然间变得面目恐怖，杀了父王。
龙族虽然实力强大，天生神力，但活得自在散漫，不喜纷争，数量稀少。所以只要除了龙乾，最大的阻碍便清除了。天帝一开始便囤积了大量兵力，只为今日之举，并用了阴损法子，在共饮时偷袭了龙乾，随即立即下了命令，遇到龙族必杀，不留活口。其他龙族自是寡不敌众，一下胜负情势已分。
龙乾至死都瞪大眼睛，目眦欲裂，看着昔日友人一脸憎恨和快意的模样，终于明白了。
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榨干了自己最后的力量，震开众人，抓着龙九幽就逃走，但总归是重伤之躯，难以逃太远。等到追兵追到老龙王时，看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和怀中已死去的看不清面貌的龙族小孩。
龙族龙乾一代血脉最纯，力量也最为强大，天帝顿时心情大好，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但他却不知道，龙九幽已被龙乾下了道隐匿气息的封印，抛去了下界。
三个月后，龙族覆灭。
龙之力量蕴于角，身已死但蕴含在其中的力量不会散。天帝将老龙王的角割下来想要占为己有，却怎么也无法突破内部的禁置，只好在外部打下一道自己的禁置，作为天界的传承，只有天帝的合格传人才能感应到。
而林迟，就是这个人。
天帝为了历练自己的传人，把传承也放置于下界，经历艰险磨难的林迟在成熟之后便能激发力量感应到传承的位置。如果林迟可以破开禁开得到龙角的内部力量，那就可喜可贺了，天帝的血脉可用实力镇压住那群反叛力量，永为天庭之主。
龙九幽被投放到下界后，又被父亲封了神脉，受到天道的禁锢，无法返回上界，只有拿到父亲的龙角才能突破桎梏。她誓要为父报仇，在感应到父亲的角竟被割下更是目眦欲裂，不停修炼，但那时年龄太小，一时修炼过激，每月十五会走火入魔。
从这时起，她就变得无法亲近任何人。
天帝当然也渐渐察觉不对，发现了那具尸体并非龙乾之女，顿时急的火急火燎，用术法感知到了凡界还存在着龙族余孽。但神仙入下界有损命格，力量越强则反噬越明显，除非自封仙脉永远留在下界。所以即使是天帝也无法随心所欲插手凡间之事，只好让属于自己这一党的实力稍弱的神仙下凡去，派遣凡间的手下动手，回来再帮其清除反噬，生官加爵，企图将龙九幽彻底击杀。
有一部分神仙看不惯天帝对龙族如此残忍果决的做法，但反对无果，选择远离天庭，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所以龙九幽之前派原主杀了这么多人，还将她推上舞台掩人耳目，都是在应对天帝的追杀？”
路思凉恍然大悟。
想不到龙九幽的经历如此辛酸艰险，肩负一族的血海深仇，难怪会养成这样的个性。想到姬宫瑶记忆中的那些九死一生，她顿时思绪十分复杂。
龙九幽必定知道追杀之人实力不低，竟是从未考虑过姬宫瑶的处境。骨子里冷血至此，连从小养在身边忠心耿耿为她卖命的人都可以随意抛弃。
这次龙九幽非要让她一起来，第一估计是神功大成，不需要再龟缩不出，想自己走到台前，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和原著中原主一样，公然与仙门为敌。第二就是查探到男主方位，要来寻他。
难怪那次非要和她一起在楼下吃饭，闹出点动静，就是为了那群人知晓她的存在。
但仍然不知道龙九幽是怎么死的。
路思凉皱眉，突闻远处传来女孩的尖叫声，低头看过去时，一片火光中，小龙九幽捏着皱巴巴的衣裙，空洞的目光往周围望了一圈，嘴里不断在喃喃着什么，最后无力的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大腿里，仿佛再也不愿意面对。
周围来攻击的人仿佛没有看到小女孩，也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小姑娘把头压的死死的，抱着腿像是再也不愿面对这段惨痛的记忆，隔绝在外的渺小身影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般，可怜又无助。
路思凉愣了愣，恍然明白这是龙九幽的梦境。
她犹豫了会，终是走了过去，从侧方抱住了快要将自己裹成一团球的小姑娘。
第9章 宫主大人别追了（九）
她现在是透明的，声音还是她自己的，反正龙九幽也不知道她是谁。
见小龙九幽身子僵住，温柔开口，“别怕，这些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路思凉将人按进怀里，摸了摸女孩的头，轻柔的帮她捂住耳朵。
纵使知道她之后会长成何种模样，但看小女孩眼神从最开始的恐惧变得毫无生机与活力，如此孤立无援，幽深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彻底迷失在这大方世界，目光凉薄而没有一丝温度，那股萦绕周身的戚然之意让她都深刻感知到，眉头越皱越紧，目光隐隐有些心疼，恍惚间以为看到了那个孤独又高傲的身影。
龙九幽的底色一直是压抑而沉重的，这点她一直清楚。她不能要求所有历经命运作弄之人都能初心不改，坚守本心，也没资格。龙九幽现在还在被这个梦魇困扰，就证明她从未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