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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碗筷后,路思凉搬着木椅扶着女人去外边晒太阳,温柔的按了按她的肩膀,抚起女人的手, 点点光芒在眸中闪动:“阿娘,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是反派每天都要问一遍的话。
她买不起给母亲治病的药, 也没有地方会要一个小身板的孩子干活。好在家里还有一片田,她就一边种地一边在家里照顾母亲。
女人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直愣愣的看向地面上的一处,忽而又转向别处,嘴巴微张,漆黑的瞳仁像是无底的深潭,表面灰蒙蒙一片。
饶是也不期待她会回复, 女孩站起身:“我为您梳头好不好?”
外面的阳光柔和又有些刺眼, 熨烫在皮肤上暖暖的。地上的小人将黑白相绕如鸟巢般杂乱的头发梳理整齐,而后放下梳子, 抬头望向天上散发着金辉的太阳,好看的眼里浮现些许哀伤。要是母亲可以好起来,三个人像以前一样一起安稳的生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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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思凉没忘记和女主的约定,第二天便早早起来生火煮饭。
今天早上小正太唰唰干完一碗饭,天刚亮就去了山风道长那里。路思凉帮女人收拾好,又把碗筷倒入锅中洗好收进了橱柜里。
解了围裙,洗了手,抬头看了眼东边的太阳。用布子擦干净了手,对着里屋喊道:“娘,我出去了。”
好在女人平日里就喜欢一个人坐着,不吵不闹也不说话,自己也会吃东西,所以她把打好的水往女人旁边的桌上一放,锁了院子就出了门。
刚走到山坡下,就远远的看见一个洁白的身影在等待。她小手紧紧抓着衣裙,不住的这边张望着,紧紧咬着唇,重复着低头又突然抬起头的动作,表情既紧张期待又忐忑。
阳光下好似一朵洁净优雅的纯白色栀子花,冰雪可人的小公主。
路思凉没忍住笑了出来。
突然四目相对,小姑娘看向了她的方向。
洛槐衣先是愣了愣,而后眼睛亮了起来,快速的跑到了路思凉跟前。迎上面前明媚温柔的笑脸,一时又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满心欢喜,心脏像鼓满了柔软的棉花,却又羞又怯,有些不适应这种热烈又外放的情感,嘴巴像也被糊住了似的,最后连一句路姐姐也没有喊出来。
路思凉视线扫过面前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牵起洛槐衣的小手,笑了笑:“走吧。”
洛槐衣脸颊红了红,小手却悄悄握紧了路思凉的手心。她昨晚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害怕是不是路姐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如此对她,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现在看路思凉的态度和昨日一样,那颗小鹿般忐忑不安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路思凉将洛槐衣拉到树下坐下,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热热闹闹喊来喊去的小鬼们,她们这却显得格外安静。路思凉愣了愣,她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起她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在玩什么,弹弹珠?捉迷藏?玩推土机?上山抓天牛和金龟子?
她看了眼小脸粉扑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和的光闪烁,端坐着安静的望着自己的洛槐衣。
呃...大概不是那么合适。
不好让气氛持续沉默,路思凉主动开口道:“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呀?”虽然身旁的小人眼里似盛着一壶月亮,亮晶晶的好似完全没有尴尬的感觉。
两人坐的很近,从路思凉这个角度偏过头去正好可以看到雪白软嫩的侧脸。她把屁股挪了过去,一高一低的肩膀抵在一起。
清晨的风凉爽中夹着夏季特有的燥热,带着泥土的芬芳,窜进细白的脖子里,如同母亲刚浸过凉水的手掌抚过肌肤。
路思凉伸手拂了拂小姑娘洁白的衣裙,往腿上压了压。
一截白皙有些肉嘟嘟的小腿露在外面,如莲藕般细嫩,在阳光下奶白透亮,软软的十分可爱。
洛槐衣听后表情先是浮现些许迷茫,而后抿了抿唇,眼里的光暗了些,微微垂下脑袋:“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她已经快忘了喜欢是什么感觉了。
每任巫女都要住在村中最高的那座祠堂,接受村民的供奉和祈雨、传达神诋,刚和巫女大人一起住进那里时,女人冰冷严厉的视线和方柱下涌动的黑漆漆的人流第一次给她的心脏种下了惶恐不安的种子。
女人说她是不同的,这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从那时起她眼里的世界不再五彩斑斓,一夜间儿时的同伴和那个温馨的家一起远离她,日复一日的修行更是让她像是风雨里飘摇的孤舟,时间久到她连母亲笑起来是什么模样都已记不清了。
后来她习惯了一个人,远远的站在人群外,又似站在人群中。她每天都过的单调又机械重复的生活,直到她在后山捡到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小小的,粉粉的鼻子十分可爱,白团团一小只在枯叶中仿佛也被世界遗弃了一般。她将其带了回去,小兔子很乖巧,放在冰冷的枕头上暖乎乎的,也带给了寒冷的夜里孤独的她一丝暖意。
但后来,巫女大人从地板上吃剩的白菜发现了白团团,后来直到那天晚上她都没有再见到那只小兔子。
明明是那么小的年纪,寒冷孤独和刺痛心脏的记忆点却像是融进了她的血肉,每到晚上就会跳出来,如影随形。
巫女大人说对旁物寄托情感只会害了她,她只需不断修行,铭记自己的职责就是守护这片大陆。
小姑娘便在那一日学会了将情绪统统隐藏,小海狮为了讨人类欢心而收回利爪,到最后却连自己来自海洋都忘却了。
可是她软弱到连一只兔子都保护不了。
又怎么保护大陆呢?
从女孩微微绷紧的下颔肉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路思凉皱了皱眉头。虽然从原著剧情不难看出女主童年的经历,但压在她身上的担子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无疑是太重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抓过洛槐衣的小手,在小姑娘愣愣的抬头看向她的同时,轻声道:“咦,那可怎么办,路姐姐有喜欢的东西哎,路姐姐最喜欢我们小槐衣啦。”她凑近捏了捏小姑娘小巧的鼻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所以槐衣能不能陪喜欢槐衣的路姐姐一起玩呢?”
虽然她无法在修行上帮助小姑娘什么,但她希望面前人可以每一天都过的开心些。
满脑子被那云朵般柔软的“最喜欢”占据,暖阳拂过面颊,将面前人眸中的星海一并搅起。白皙到透明的脸颊上笑容温柔似水,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仿佛让她在浪涛中无力的船桨寻到了一个支点,慢慢汲取能量。
洛槐衣看着凑至跟前的绝美面庞,失神了片刻,而后如枝头盛开的剪秋罗般的绯红爬上了整张如雪的脸颊,她咬了咬唇,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在路思凉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弯起了嘴角,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她,还是...最喜欢。
心里就像装了汽水,滋滋冒着泡泡,酸酸痒痒,升腾的二氧化碳将心涨的满满的,却不难受。
丝毫没发现自己随口说出的希望对方开心的话在小姑娘的心里激荡出了多大的波纹,路思凉起身在面前人疑惑的目光下往旁边的树丛走去,翻扒捣鼓了一阵后取来了两片手掌大小的树叶,放在了洛槐衣面前。
“我们来做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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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两人面前已经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树叶盘子。路思凉将树叶揉成团子摆成盘,瞅了眼一脸认真将红果子用小石子碾成泥的小姑娘,弯了弯唇角。
与她做的比较随意的形成鲜明对比,洛槐衣做的就十分用心,黄色的花蕊配上青色的小果摆的整整齐齐,狗尾巴草前面撒上了白色的小花,秆被整整齐齐的切成两半摆放在另一片叶子上。
十分赏心悦目。
坐在不远处的小孩里面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转头时看到了地上的东西,眼睛亮了亮,拍了拍旁边两个小伙伴示意她们看。几人凑在一起说了些悄悄话,而后一起起身想过来,走了几步却停在原地,只敢远远的看着,小眼神不住的往洛槐衣身上瞅。
红果果的肉泥攀附在石壁上,红色的汁水沾上了白嫩的指尖,洛槐衣一双眼睛澄亮,十分认真的将石壁上的肉泥刮下来,而后揉成一团,抿了抿唇又用青叶在外面包了一圈,像是一个小小的荷包肉。
“手拿来。”
见人完全做完,路思凉才取了叶子将染上汁水的小手一根根的擦干,直到软软的小手回归白皙,她才抬眸去看面前人。
面前的小人一双亮晶晶的鹿眼不住的瞅着自己,眨也不眨,像是在寻求表扬一般。
她自然看到了旁边越走越近的小孩,只是见洛槐衣往那边瞧了一眼却没什么反应便也只好装作没看见。方才她扫到树后的林子时便冒出了这个想法,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经常与小伙伴们玩过家家和做饭,在后山上一做就是一下午,然后在稻草地上围坐一团。
没想到小姑娘越做越认真,而且还挺喜欢的。
“槐衣做的真好看。”路思凉摸了摸她的脑袋,由衷称赞道。
做事细致认真,模样专注,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大人。
得到了一直期盼的夸奖,洛槐衣先是脸红了红,而后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般开心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成品,张张嘴刚想说什么,突然鹿眼圆瞪,呼吸也屏住了。
路思凉凑近用指腹轻柔的将洛槐衣脸上沾到的红印擦去,目光对上那如剪水般的双瞳,愣了愣,又凑的近了些。
“槐衣的眼睛真好看。”乌黑的瞳孔底部是淡淡的琥珀色,在小巧白皙的瓜子脸上十分生动,像个人间小仙子。
洛槐衣一张小脸憋的通红,似有一只小鹿在胸腔乱窜。
两人呼吸相闻,她小手絞着衣裙,无措的抬眸,对上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视线从面前人漂亮的肌肤纹理上扫过,停顿在卧蚕上,而后才眸光微微上移,却差点溺死在那如夏日海滩上的风般温柔沁暖的目光里。
“如果不开心的话可以来找路姐姐,没有喜欢的事也没关系,我带你去做我喜欢的事。”
路思凉轻轻开口,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面前人脸上,而后将发丝拂到耳后,离远了些。
“希望我们小槐衣也会慢慢喜欢。”
第107章 妖怪也有心(五)
声音轻的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这是她仅仅能想要的用自己微薄力量可以为面前人做的了。
路思凉拍拍身上的杂草, 站了起来。
虽然她也想一直陪着洛槐衣,但她还要种地。过几天番茄茄子小白菜都要收成了,留下自家吃的部分, 剩下的都要拿到街上卖。
她张张口刚想解释一番,谁知刚低下头就见面前人肩膀不停耸动着,乌黑柔软的头发斜斜的遮住了眼睛,只给自己一个侧脸,让人看不清神色。
直到一颗泪珠在白皙的蜿蜒而下, 越积越多汇聚成一道浅浅的河流,顺着雪白的下颔掉落在草地, 她才惊觉小姑娘好像哭了。
珍珠般的泪珠将小草的腰压弯, 最后混入松软的土壤。
洛槐衣不住的揉着眼睛,可眼眶中的泪水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她原本不想哭的,巫女大人说哭泣是不坚强的表现,又怕路姐姐会嫌弃她, 所以死死攥紧拳头咬住下嘴唇一忍再忍,但最后压抑的啜泣声还是变成了一声声更大的抽泣, 然后完全失去控制。
从一开始围绕在她身边的就是“你是巫女大人”“斩妖除魔是你的责任”“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守护村庄”这样的话语,还有凸显她多么“与众不同”的眼神视线。
就好像有一道绳索紧紧束缚住她的四肢,规范着她的行为,她只能活在大家为她安排好的既定框架内,按着轨迹生活。久而久之,她也变成了别人心中所期待的模样,会回以众人她们所期待的“笑容”, 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真正做回她自己。
从来没有人如此待她, 温柔的抚摸她的脸,还说…喜欢她。
后来她发现面前人果真如她所想的很不同, 那带着笑容的视线纯粹而直接,就好像仅仅把她当作了她一般。
为什么与她做朋友,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从刚才起藏在心里的疑惑便如种子般生根发芽,却有好像畏惧外面的阳光一直将身子藏在泥土中不出来,现在才敢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路思凉连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的在一张哭花的小脸上轻轻的擦着,但后来见泪水越来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她便只好停下手,不自然的轻声哄道:“别哭了。”
小姑娘嘴巴扁扁,哭的梨花带雨,看的她很是心疼。她拿出原本是省吃俭用给她弟弟在街上买的一块饴糖,指腹捏着塞进了粉嫩小巧的嘴里,指尖擦过粉嘟嘟的软肉,而后动作僵硬的轻轻拍着洛槐衣的后背,“别哭啦,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没办法,她这辈子都不知道如何应对小孩子,尤其是哭起来的小孩。
原本以为还要哄上好一会,没想到面前人听到这句话后竟真的止住了哭声,只是眼眶里残留的泪水将坠未坠,一提溜挂在了脸上。
嘴里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洛槐衣舔了舔,鹿眼瞪的圆圆的。甜味自舌尖漫延开,她愣怔了片刻,抬起头便对上一张盛着担忧又笑意盈盈的脸,有些羞郝的移开了视线。
路思凉噗嗤一笑。
果然无论哪个年纪的小女孩都会在意自己的外表的。
不过哭起来的洛槐衣也好看,脸颊红红的,水润的大眼睛波光粼粼,衬的眼睛黑白分明,如沾水的黑紫大葡萄遇上奶茶的雪顶,清澈见底又软乎乎的。
“路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小姑娘还带着些哭腔的声音传来,又细又软的直戳路思凉的心脏。
路思凉拽起一截袖子轻柔在哭花了的脸上沾着,她穿还是粗麻衣,质地粗糙,洛槐衣细皮嫩肉的,生怕会弄疼了小姑娘。
等到完全擦干净后,端详着重归白净的小脸,满意的收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