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妖怪也有心（五十三）
“检测到陆堇安已抵家。”
路思凉抱着被子坐在角落里, 闻言动了动，下陷的被面凹褶更深。弯曲的背脊微微直起，她往前窜了窜, 嗓子依旧留着被磨砺过的沙哑：“统，帮我观测一下外面的情况。”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陆堇安回来后必定会来找洛槐衣。她虽然被限制外出但洛槐衣也没束着她在房内的行动，只要顺利在巫女殿向陆堇安表明身份，她的任务就可以完成。
“好的, 一旦男主往这个方向来，我就通知您。”
…
月明星疏。
路思凉坐在屋外头, 凝望着繁星点点。
圈圈勾勒, 蔚蓝的天幕似蓝色深邃的琼海，美不胜收。
儿时她总是喜欢和父母一起搬着小板凳在阳台开星星，撕开冰棒的包装纸，然后一起嘶嘶哈哈的感受冰凉, 记忆中冰棍顺着食管下肚清楚燥热的感觉早已模糊，只在无数记忆碎片中精准的捕捉到那时精神和情绪的欢腾愉悦, 安静流淌岁月里的怀念和记忆弥新，然后慢慢在脑海中自动描绘出三人定格的笑颜。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站起身，回到屋内。
着了夜间凉意的单薄衣裳熨在手臂内侧，被体温覆盖。肌肤挨了片刻又离开，路思凉脱去外衣躺下，盯着黑黝黝的房顶无半分睡意。
视线无意识的固定在顶上横着的木板上, 而后又涣散开来, 没有焦距。
月色的薄纱如缕溜进屋内，平时幽遂的夜空也显得格外单调。
今晚月色真美, 原来说的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夜空才显得格外美。
她害怕女人的冰冷，却眷恋女人掌心的温度，软语时的神动，无时无刻不遥想两人什么时候可以重归于好。
她几次都有总冲动想找女人一股脑说清楚，但上了枷锁的话，只会重复演变之前的死循环。
她以为洛槐衣今晚一定会来，还未想好如何面对就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外面静的很，连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有。
路思凉转了个身，被子夹在下腋，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
女人没来。
心情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她确实不知道如何与现在的洛槐衣相处。不过就算她来自己也解释不清，现在互不搭理冷静一段时间也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昏暗的屋内，女人呼吸急促，薄汗打湿了衣裳，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她紧紧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什么梦魇。
“路姐姐…姐姐…别离开我…路姐姐…”
洛槐衣猛的惊醒，弹起身，看着黑茫茫的四周，神情有些怔忡，缓了缓，胸腔的起伏却没有丝毫减缓。
她不能再听女人胡言乱语，再这样下去，她又会心软，又会重蹈覆辙。
…
唯恐又有什么变故，路思凉寅时就起身洗簌完，静静等待着系统通知。她一直等到辰时，有人送上饭来吃的也是漫不经心。
系统说，洛槐衣一大早就出去了，离开前还吩咐侍女辰点后再给自己送早饭，还说昨天她喊了自己名字一晚上。
路思凉愣愣的。
她一直不爱吃早饭，有一次饿的阵阵抽疼慌忙找点心吃，被洛槐衣发现后，她不再惯着自己，每天早上都会盯着自己用饭，就算再忙也要看她吃完再走。后来她不想耽误洛槐衣时间，不用催也会主动吃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八点前起来的生物钟。
…没想到槐衣竟然还记得。
她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即使外表冷漠，还是会忍不住关心她吗？
她和槐衣中间仿佛有一张薄纸，女人的手就抵在对面，试探的往前又缩回，想戳破又不敢戳破。她从细密的孔隙中虽然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但却能看到手指前端映出的圆圈阴影和其下拉出的更浅的长斜方柱。
那就由她来戳破吧。
“检测到男主正在往这个方向靠近。”
路思凉回神，神色一紧，“他们现在人在哪？有移动吗？”
她有些怕槐衣会将人带出去，她出不了巫女殿。
“没有移动，人就在进入大门的主屋内，现在正在攀谈。”
说完就见女人蹭的一下站起身，推开门直直往主屋子去。
她穿过长长的过道，两边的景物刷刷从眼旁刮过，黑色和白色接连在她脸上交替闪过。路思凉心脏砰砰跳，半是激动半是紧张，绕到屋前走上阶梯，刚一进门就看到了洛槐衣脸色一沉。
“回去。”洛槐衣声音很低，紧紧盯着她，仿佛她再敢上前一步就要把她捉回去。
她表情一僵，也顾不上解释，见陆堇安也看了过来，她简直看到了救星似的，气沉丹田，字字清晰：“我是妫帝梧。”
“我让你回去。”
见洛槐衣表情越来越沉，站起身朝她走来，脑海中还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提醒，她急的跳脚，对着一脸呆滞没反应过来的陆堇安喊道：“我说我是妫帝梧，你听没听清楚啊！”
“叮，任务已完成，获得点数100，恭喜贵方不再受世界线控制，获得行动自主权。”脑海中令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和路思凉的惊叫一同响起。
洛槐衣脸色冰冷，紧绷的唇线极力在忍耐着什么，拷住路思凉的手腕：“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扼在手腕上的力道大的惊人，路思凉吃痛的眉头皱成一团：“槐…”
突然嘭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一道小小的身影跳了进来，傻呵呵地喊道：“主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主人死后，不知从何时起，暝渊森林突然被一道黑色的结界笼罩，妄图突破者都会被里面蛮横的灵力搅碎，这个结界散发的威压十分恐怖，连它都不敢冒险一试。
后来它有一天感应到了主人的存在，但发出的讯息都石沉大海，怕主人遇到什么危险，它日夜都在寻找突破之法，为此饿的抓了好几个妖怪来果腹。
直到有一天它在一处发现了结界的漏洞，很小一块，如果不是它这种等级的妖怪还真察觉不到。
蔚苁那厮还劝自己不要冲动，先静观其变，还说主人不会有危险，但它才不听，蔚苁就是胆小，找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做掩饰。
自己一个人来救主人也可以。
它一路隐藏妖力来到主人的所在位置，在看到路思凉完全变成人类后，它只是惊讶了一瞬，视线上移，发现主人脸色憔悴苍白，面露隐忍的站在一位神色不善的女子旁边，眉梢都透着极致的忍耐，愈发证实了它心中的想法。
“主人，你别怕，我…我这就来救你！”在发现那女子是巫女时，声音突然变调，像是泄了气，开始变大的身躯也没底气的再次缩回。
那可是制造那恐怖结界的女人，它干不过。
路思凉最先反应过来，着急喊道：“你快回去！”这里不是它该来的地方。
等到她向洛槐衣解释清楚，她自会去寻他们！
她听系统说过，自她死后，胆敢踏足人类领地的妖怪都被洛槐衣格杀勿论，皆是一击斩杀，后来布起了和原著中不同的结界，白壁中夹着浓郁的黑气，一开始想要试探的妖怪全都死了，后来森林的其他妖怪才渐渐熄了心思。
原著中只是将妖怪全都隔在森林里，根本没有绞杀的功能。
话音未落，夔铘四周突然升起了五块白色隔膜，将它封的死死的。它这个形态无法使用攻击，凶狠的嗷呜一声，梗着脖子对着洛槐衣：“坏巫女，主人对你这么好，快放开主人！”
“好？”
洛槐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笑了一声：“她确实对我好，反正你已回不去了，不如我投桃报李，就替你主人将你留在这里。”
突然那那五块隔膜极速往内缩去，夔铘也惊慌的跳起来，用爪子上下跐，可内壁滑不溜手，根本无从着力。路思凉忙抓住洛槐衣的胳膊：“别伤它…槐衣…”
见洛槐衣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白色的隔膜停了下来，路思凉刚要松口气，就见洛槐衣变出一个圆形带孔的宝器，还贴心的解释：“夔铘是大妖，寻常方法无法击碎它的妖丹，除非用此物。”
她眼里像是浓着一团深不见底的黑雾，定定的看着苦苦挣扎的夔铘，怔神的表情像是完全听不到她说话一般。
路思凉一惊，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别杀它…我会听话的…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不要这样…”
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洛槐衣面无表情瞥向她：“可你不讲信用。”
“真的槐衣…我什么都听你的…放过它…好不好？”路思凉心慌意乱，从侧面伸出手臂紧紧圈住洛槐衣，压下她的手肘，眼中含泪，头抵在女人肩膀上颤声哀求。
陆堇安见状也开口：槐衣…”
能够杀死夔铘自然好，只是那妖兽似乎与路思凉渊源颇深，她怕女人会后悔。
洛槐衣轻飘飘看向他，陆堇安僵在原地。那里蓄着不近人情彻骨的冰寒，空洞虚渺，就像身陷无底洞，再也无人能把她拉出。
“堇安，你可以回去了。”
金色的宝器飘向空中，不平的凹块不规律的向外凸出，在空中晃荡发出白光。这是在路姐姐死后从镇妖珠中分离出来的，可在妖兽虚弱之际劈出巨芒，将妖丹碾碎。
在这一瞬间，白色的隔膜凭空消失，夔铘身子瞬间膨胀了数倍，张开巨口向洛槐衣发出怒吼，紫色的焦电缠绕眉心，眼看就要射出攻击，路思凉急忙阻止：“停下！”
庞然大物身子一顿，嗷呜一声，瞬间没了脾气，可怜兮兮的瞅着她，手在地上焦躁的挪了挪，犹豫了一会还是停了下来。
洛槐衣淡淡一笑，却在这时轻轻抬起指节，淡淡的女声冷似寒铁：“今天它逃不掉了。”
路思凉大惊，跑下去连忙挡在夔铘身前，凌乱的发丝在空中乱舞。她咬着唇，语调在空中破碎的不成形：“你要杀就杀了我…恨我的话就先杀了我啊…”
第156章 妖怪也有心（五十四）
萧索的身影在凌风中微顿摇晃, 面前人冷漠的面庞像刻进了她的骨骼，她心如刀绞，红肿的眼泪水莹眶而落。
看着面前咬牙强忍, 挺直背脊，面容满是痛苦酸涩的人，洛槐衣一僵，呼吸卡滞了片刻，仍是微微抬手, 腕骨在皮肉表层凸起的更深，寒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颤抖的指节还是暴露了她不平静的思绪, 喉管紧缩, 翻涌的怒意几乎要顺着刺光扎穿眼前人。
路思凉压皱着眼，白皙的下颔往左下偏过，斜侧过脸像是痛苦的难以自抑，嘴唇颤抖, 眼里水光浮动，颤动的光浮在表层飘闪。
她沉痛的合上眼, 又睁开，眼泪含混在无力瑟萧的面庞上：“是我亏欠你…你别再伤害他们了…”
女人身形晃动，凝望着女人冰冷的面庞，像是要把面前人镌刻进心底，胸腔下沉：“槐衣，我们不要再相互折磨了，结束这一切吧。”
…她想结束了。
如果夔铘死了, 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在这个世界自处。
曾几何时她一直期望着槐衣什么时候可以变回来, 但面对如此冰冷彻骨的视线，她突然发现, 两人之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就算洛槐衣明白了缘由，她们也回不去了。
裂缝已然无法填补，她无力，也没信心了。
蓦地，金色的圆球啪嗒落地，巨大的囚笼从空中落下将夔铘框住，洛槐衣疾步至路思凉的身前，扯着她的手腕拖入屋内。
路思凉一路上沉默的被扯着，直到洛槐衣一把将她按在床上，才咬着唇避开了脸。女人贴着她回避的面庞：“想死？”
路思凉一颤，肩膀缩了缩，偏开脑袋仍是默不吭声。
突然肩膀传来一阵剧痛，难以忍受的痛楚令她闷哼一声，接着便紧紧闭着双唇，舌紧紧顶着闭合的齿缝才没喊出声来。
今日她看到洛槐衣黑沉着脸近乎疯狂的一面，才惊觉自己已将人逼到如此地步。是她对不起洛槐衣，把原来那个可爱娇羞的小姑娘变成这番模样。
肩膀的布料被扯碎，声音含糊不清却透着狠意：“我偏不如你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