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瓷拉好卫衣领口的拉链,说:“今天当场,我要去街上买点东西。”
“当场?”商颂川不解。
关瓷:“赶集的日子。”
商颂川掀开被子下来,“我陪你一起去。”
关外公还在关外婆的房间里,关瓷告诉了他一声,便和商颂川向那辆奔驰车走去,昨晚上后半夜下了场雨,院里铺了石板,尚算干净,但院子外面的公路还是土路,就有些泥泞,关瓷向商颂川伸出手:“车钥匙给我,我开车。”
肚子里没有这个意外前,从来都是他开车,商颂川坐副驾或者后排,自从肚子里有了这个意外,则是商颂川开车,关瓷坐副驾。
关瓷:“这是山路,昨晚又下了雨,我比你熟悉,我来开。”南城是平原,路况没办法和云城相提并论。
商颂川食指悬着车钥匙,好笑地看向关瓷:“关瓷,你忘了我业余是干什么的了?”
他业余干什么?
赛车。
赛车手经历过的复杂路况不胜枚举。
关瓷默默收回了去拿车钥匙的手。
商颂川开车,关瓷坐上了副驾驶,同时指挥商颂川的方向。
奔驰开了一公里,便开出土路,到达水泥大公路上,说是大公路,其实很窄,不能容纳两辆车并行,如果错车,则必须在特定的位置。
今天是云水乡赶集的日子,道路两侧,时不时有背着背篓,佝偻着腰,缓慢往街上走去的老人。
关瓷对商颂川说:“你停下车。”
商颂川听到关瓷吩咐,靠边踩刹车,扭过头问,“怎么了?”
关瓷降下车窗,问走在奔驰附近,背着一筐鸡蛋的老人,“大爷,你是要去赶场吗?”
商颂川挑了下眉,关瓷说的应该是家乡话,语调很软,发声的位置靠近齿关,和平时很不同。
老人家抬起头,气喘吁吁地道:“嗯,是啊。”
关瓷推开车门下车,“你上车坐,我们也去赶场,带你一程。”
老人愣了一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你了,幺娃子。”
商颂川坐在车厢里,看着关瓷取下老人装着鸡蛋的背篓,往后备箱走去,他忽然很明显的笑了一下。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关瓷冷淡甚至冷漠,他们关助,明明有一颗很温柔的心。
老人家坐汽车很少,关瓷放好背篓,见老人半晌都没有关好车门,顺便帮他扣上车门,回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商颂川没开车,就盯着他。
“开车。”关瓷提醒。
商颂川的唇角往上提了提,声音响亮,“遵命。”
汽车开出七八百米,又遇见两个结伴赶场的老太太,奔驰还能坐两个人,关瓷让两个老人坐了上来。
两个老太太明显更善言辞,从关瓷打开车门就一直说谢谢,又好奇道:“娃子,看你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关瓷。”
“我怎么听着有点熟悉,你爷爷叫啥子哦?”老太太伸长脑袋,用一口地道的云市话问。
“我外公叫关瑞德。”
老太太一拍大腿,神采飞扬:“你是关瑞德的孙子啊,我是你二舅奶啊,难怪刚刚看到你就面熟。”
关瓷不认识这位老人,听到她这样说,回过头看了老人一眼,很陌生,没有熟悉感。
“不过你可能认不到我,你小时候我见过你。”老人说,“你外爷的三妹就嫁到了我们村,是我堂弟妹。”
关瓷笑着应了一声。
老太太又问:“你结婚了吗?怎么现在回老家了?”
“还没结婚,家里有点事。”关瓷回答完老太太的话,提醒商颂川,“往上开,开大路。”
老太太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结婚得晚了,我孙子二十六了,还说工作忙,不急着结婚。”
关瓷笑笑,附和了两声。
如果走公路上街,脚程快的人大概五十分钟,老人大多要一个多小时,开车则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乡里的街道窄紧,今天又是赶集的日子,关瓷让商颂川把车停在距离街道还有百来米的公路旁,三位老人下车,道了谢后,各自背着各自的背篓,慢慢地往街上走。
关瓷今天也从家里拿了一个背篓,中等大小,没有明显的破漏,但竹编的背篓颜色呈枯黄色,有些年头了。
关瓷拿出背篓,正要背上,商颂川走过来从关瓷手里拿走背篓,说:“我来背。”
“你来背?”关瓷扭过头,惊讶。
商颂川还没背过农村老太太老爷爷赶集用的老式竹背篓,虽然和他今天帅气的黑色冲锋衣不相匹配,但依旧毫不迟疑地拿过背篓,背在了自己后背上。
“走吧。”他看向关瓷。
商颂川不刻意讲究名牌,但消费习惯根深蒂固。他的黑色冲锋衣是某家大牌,五位数以上,黑色休闲运动长裤是同品牌,价值不菲。一身简单利落的穿着显得他和落后的乡下格格不入,而等他背上了老旧的竹背篓,更加格格不入了。
关瓷控制住笑意,侧过头说:“……行。”
农村的集市最热闹的就是上午两三个小时,关瓷先去银行取了一些现金,再去菜市买肉和菜。
昨天晚上下了雨,露天菜市里人潮拥挤,全都是稀泥巴,还有一只大公鸡挣脱了稻草的束缚,飞到路中央,鸡主人赶紧来追,那只大公鸡四处逃窜时,在路中央拉出一坨又一坨的粑粑,混着发黄的菜叶子和泥巴,把这条路弄得脏兮兮。
关瓷见商颂川算计着下脚的地方,说:“商总,你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商颂川看着关瓷:“多谢关助带我来长见识。”
他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嫌弃的样子,关瓷心道,是个没有王子病的大少爷,想着,就见商颂川震惊道:“冬瓜居然只要五毛钱一斤。”
和关瓷住的一个月,商总会买菜做饭,他买东西不怎么注意价格,但记性好,随便瞥一眼都能记住,关瓷附近的蔬果超市冬瓜价格都在三四块一斤,如果是精品超市,能翻两翻。
“他们自己种的蔬菜,就很便宜。”关瓷买了一些蔬菜和肉,把商颂川的背篓都塞满了。
之后两个人离开了最脏的菜市,关瓷偷偷注意商颂川,见他回到正街上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他没忍住,偷偷弯了弯唇。
这几天家里人多,做饭都是麻烦大舅妈,既然来了街上,关瓷就买了百来个包子,当做早餐。
商颂川先尝了一个,包子馅是切成颗粒的猪肉煸炒过再加葱,味道出乎商颂川意料的不错,更意料之外的是价格,这种大小包子在南城的超市里,最起码也得三块钱左右,云水乡只要一块钱。
关瓷目的明确,不闲逛,买完所有的东西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顺便带了一程和关瓷同方向几个老人回家。
奔驰停在靠石板路的位置,关瓷拎着一大袋包子和蔬菜去灶房。
孙红见他回来了,停下切泡菜的动作:“我稀饭刚做熟了,包子冷了吗?”
关瓷隔着塑料袋,摸了摸里面温度,“得热一热。”
十几分钟后,两大簸箕的的大包子放上餐桌,还有一盘泡菜和一大锅稀饭。
亲戚们不讲究,一手端着粥碗,另外一只手拿着包子,站在屋檐下一边聊天一边吃早饭。
餐桌上吃饭的只有关瓷和商颂川,碗是关瓷今天早上从街上买回来的一次性纸碗,关瓷买的是街上最贵最厚的那种碗,但纸碗还是比纸板薄,热粥一烫,就变瘪了,只能两个纸碗叠着用。
这个碗让商颂川想起了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玩,附近有卖豆腐脑的,用的就是这样子纸碗装豆腐脑。
见商颂川盯着碗不吃饭,关瓷手指蜷缩了下,问道:“你用不惯这种碗?”
“不是。”商颂川贴近关瓷,含笑道,“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我外婆家,买的豆腐脑也是这种碗,好多年都没吃到了,还有点怀念。”
商颂川说完,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南瓜粥。
接受能力还挺强,关瓷想着,喝了一口粥,只是这时,一股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恶心感来袭,关瓷咬紧牙关,忍了忍,把这股恶心忍过去后,低头,慢吞吞地喝了口粥。
身形颀长结实的青年胃口好,一连吃了三个包子,挟第四个时,商颂川注意到关瓷第一个包子还没吃完,眉头微皱,闭着嘴。
“关瓷……”
关瓷猛地放下包子,起身,大步往洗手间走去。
商颂川怔了怔,连忙跟上。
早上还没吃多少,几口南瓜粥和半个包子,关瓷全吐了出来。
孙红听到动静,走到卫生间门口,诧异地啊一声,“庆庆,是不是感冒了啊?”
关瓷觉得不是感冒,但也只能说是感冒,“可能昨晚着凉了,不碍事,我等会儿喝一包冲剂。”
孙红放了心。
漱了漱嘴,拿纸巾擦干脸和手,关瓷和商颂川一前一后回到餐桌,关瓷把自己的粥碗和剩下的半个包子拿走。
商颂川:“你不吃了?”
关瓷还是有点恶心:“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早餐结束后,关瓷想要帮孙红收拾厨房,毕竟这是属于他家的事,孙红赶紧把人赶走了,“你在城里住了那么多年,这农村活我来就行。”
关瓷要拿抹布,孙红一把抢过,“去年关彬毕业,还是你帮忙,才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你这个人,就不是干这些的。”关彬是孙红的小女儿,去年本科毕业,学的英语,工作高不成低不就。
关瓷把人介绍进了一家学姐开的外贸公司。
“是她自己有能力,不然也进不去。”关瓷说。
孙红:“反正我两三下就弄完了,不用你帮忙。”
收拾完厨房,关瓷去了关外婆的房间里,关外婆靠营养液续着摇摇欲坠的命,双眼闭紧,昏睡在床上。
离开病房后,关大外公又把关瓷叫到正屋,喋喋不休地教诲关瓷,是他每次回来都会听到的东西,比如你虽然在外面买了房子,但你根在这里,不能忘本。
关瓷听得昏昏欲睡。
忽然,沙发右侧传来下陷的动静,关瓷侧过头,是商颂川坐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听着关大外公的高谈阔论。
后背传来细微的的痒意,是被人不轻不重戳了两下。
关瓷侧过头,看着商颂川,商颂川修长的两条腿散漫地岔开,视线没落在他身上,盯着客厅组柜上老式的大红色喜鹊暖水壶看。
但那只手在后背作乱的动作没有停下,关瓷又感受了两分钟,大概猜到了什么意思。
关大外公唾沫横飞,对身旁的关外公交代这几天诸事应该如何处理,关外公时不时,沉闷地应一声好。
关瓷把手伸向了后背。
被微热的手指一碰触,很快,关瓷掌心里就被塞了些东西,用塑料袋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