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点了下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微微淡薄下去的指尖。
果然,没一会儿,谢遇就介绍了江鹿和那两个人认识。
那两个人叫唐源和虞景荣,是隔壁工管的,他们冲江鹿笑了一下,却有点敷衍和疏离。
眼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第一次照面,就知道他们气场不和,玩不到一块儿去。
江鹿礼貌性朝他们弯了弯眼睛,转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那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勾着谢遇他们说话,隐隐有些排斥他。
江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连离他最近的陈风也扭头和他们说着话。
这两天,唐源和虞景荣的名字在他的三个室友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们有共同话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团体,他被有意排斥在外,无法插进去。
江鹿心里徒然有些无力,转回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指尖发呆。
这次,他的指尖都快要消失了。
好烦。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室友交新的朋友,他的边界感一直都很强。
但剧情的力量让他被人忽视也变得具象化。
“小鹿同学。”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鹿略有些迷茫抬起头,看见林煊站在他面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煊?”
林煊手里拿着课本和素描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看了眼正在说笑的几人,目光停在江鹿脸上,发觉了那双漂亮鹿眼眼底的落寞,笑意愈深,温声邀请,“要和我一起坐吗?”
他指向走道另一边的空位。
那是四人座,还没有人坐。
林煊调侃似地说,“我想,小鹿同学应该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课吧?”
江鹿考虑了两秒,点头,收拾东西起身跟他走了。
林煊让他坐在里面。
坐下后,江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也选了这节课。”林煊淡淡一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小鹿同学是同一节。”
江鹿哦了声,“你的脚没问题了?”
“嗯。”林煊嗓音轻缓,“用了药,走慢点就没事。我不能再缺课了。”
他说完,将素描本递给江鹿,“看看?”
江鹿犹豫了一秒才伸手。
林煊轻轻笑了声,“别怕,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本。”
江鹿有些窘迫,翻开素描本。
林煊看着他翻页的手,轻轻歪头。
——他只用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都有些绷着,没动。
江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看着林煊的画。
画上是一个在街边抱着三花猫的少年,江鹿很快认出他怀里的三花猫就是布布,目光最终落在少年生动的神容上。
隽秀少年掀着鸦睫看着画外的人,鼻梁挺翘,眉眼舒展,眼眸清澈如水,唇畔的笑意甜美。
江鹿认出这是他的脸。
“刚画完就来拿给你看了。”林煊在他耳边说,“多亏了小鹿同学帮忙,所以先画了张拿给你看看。”
江鹿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和烦闷一下烟消云散。
他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重新显现了。
第8章
除了他,没有人能看见这怪异的一幕。
江鹿往后翻了两页,后面却是空白。
“这是刚画的。”林煊笑了笑,“时间太短,以前的画我打算抽空再补上。”
“补完给你看,好吗?”
江鹿点了点头,“好。”
陈风几人似乎这才发现他不在了,转头找他。
见他身边又跟着林煊,陈风发了条微信问:[林煊又来陪你上课?]
江鹿便回:[没。他也选的这节课,凑巧。]
这节选修课整个学院都可以选。
陈风:[行。]
[汤圆他们和林煊是一个高中出来的,知道点林煊的事,我们刚才帮你打听了。要听听吗?]
江鹿看了眼林煊,林煊歪头,“?”
江鹿低头:[?]
陈风:[林煊以前风评不好,听说是心理不正常。]
[他小时候有只特别喜欢的鸟,后来被车碾死了,他没什么反应,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吧,看到宠物被碾得血肉模糊还特别冷静,不哭不闹,跟没养过似的。
当时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了吧,但后来有人发现他画了几十张鸟被杀死的画,每一张的死法都不一样,但都很暴力血腥,还带去学校,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到了。
他爸就说他心理变态,当时这句话他们学校都传遍了。]
[高中的时候他妈当着他的面跳楼死了,他表情都没变一下。]
[反正,这个人有点问题,你小心点他。]
江鹿突然想起前两天林煊给他看他画的漂亮小鸟,想起林煊说起小鸟离开时失落的语气,“……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原来是这种飞走了。江鹿有些懊恼地想,他当时怎么说的?他竟然说,它可能向往自由。
陈风远远见他盯着手机发呆,扣了个问号过来:[?]
“怎么了?”林煊侧头,见他皱眉,温声问。
江鹿摇头,“没事。”
林煊回头看了眼陈风,忽地一笑,“你知道了?”
江鹿将手机翻过来,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陈风在背后说这件事,装傻说,“啊?”
“我以前的事。”林煊无奈叹了口气,“和你室友坐一起的,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以前不太受欢迎?”
江鹿没吭声。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确不太受欢迎。”林煊说,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轻快,“或者说,我被隐形孤立了。”
“因为,”江鹿说,“你小时候的那些事?”
“差不多吧。”林煊微微皱起眉宇,又很快松缓,“他们给你说了什么?我养的鸟死了?还是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
不等江鹿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小鸟死的时候我的确不怎么伤心,我在反思,也许我应该把它关起来,它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它会是安全的。”
“我不应该给他自由。”他眸色沉郁,如同泼墨,盯着江鹿漂亮的面容,嗓音轻缓,如同蛊惑,“因为我喜欢他,在乎他,他离开我,这个世界就对他来说很危险,我害怕他离开我,我会,永远失去他。”
“所以我忍不住设想他离开我会遇到的所有最坏的结局。”
“我有时候在想,我喜欢人,可能也会是这套行事逻辑。”
林煊的声音很轻,“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我的喜欢可能会让他感觉窒息。”
“不过,”他又一笑,“幸好,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江鹿读不懂他的眸色,但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突然轻轻波动了一下。
很微妙。
“所以我的确画了很多那种血腥暴力的画。”林煊苦笑了一声,“抱歉,下午的时候我没说完。”
“本来是想着,尽量瞒一瞒,”他轻轻弯了下唇,带着淡淡的涩意,“没想到必须向你坦白的时候来得这么快。”
“我家里人不让我学画画,一方面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画。他们说,我不正常,让他们很害怕。”
“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林煊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其实我知道两米的地方就有个平台,她死不了。但我没想到,她掉下去后没落到平台中间。”
“至于跳楼的原因……”他有些茫然,“大概是想刺激我?我不太知道,这些年,他们很少和我说话,因为他们坚持认为我不正常,连朋友都是他们安排的人。”
“我好像真的不正常。”
“小鹿同学,你会害怕吗?”
江鹿蜷了蜷手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解释?”
林煊笑了笑,“小鹿同学,有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见和听见的。”
江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我可以要这张画吗?”
“可以。”林煊颔首,这个时候教授从前门进来,教室逐渐安静,他也压低了声音,“你拆。”
江鹿小心取下这张画夹在书中,边听台上教授说话,边走神想刚才林煊说的话。
他想,他大概知道林煊身上的伤痕是从哪儿来的了。
轻易断定儿子心理变态,还任由这句话传出去,变成其他人施暴理由,后来又因为觉得儿子不正常就要假装跳楼,结果出了意外,害得他本就不好的境地变得更糟糕的父母能好到哪儿去。
林煊画画的爱好,到底是因为不务正业,还是因为他们害怕他画的画被迫中断,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林煊也许的确有点问题,但问题更大的是他的父母。这两个人是林煊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鹿心中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