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止三丈了。”镜楚站起身,嘴唇苍白,“十里之内,我都能感受到你。”
凌怀苏磨了磨牙,看起来有心想和这蛇蝎美人同归于尽。
但他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镜楚偏头咳了两声,通过琴弦微妙的联系,他能感觉到镜楚虚弱无比,不是装出来的。
凌怀苏这才发现,镜楚脸上的疲惫并非错觉,他是真的身体不适。原本还能硬撑,度完灵力以后,憔悴再难掩盖。
“怎么了?”凌怀苏正色,伸手想反过来把他的脉。
镜楚避开他的手:“没事。”
凌怀苏很快反应过来:“阵里受的伤?”
镜楚没吭声,算是默认。
“这个场不一般。”凌怀苏蹙起眉,“不仅有业火蚀心花,还布有两个阵,伏阴阵封闭气息,魇阵赶尽杀绝,大阵共存而互不影响。”
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镇物是什么?”
凌怀苏本是口头一问,想听镜楚给个大概的描述。毕竟能撑起场的镇都是不可多见的灵物,想来也不会给他这种外人透露太多。
没想到镜楚无所谓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东西,大大方方扔给了他。
凌怀苏接过那块发光碎片,指尖摩挲过粗粝的表面。
他呢喃道:“天音塔。”
镜楚:“你认得?”
凌怀苏没说话,摊开左手,掌心凭空出现另一块碎片€€€€正是百棺村山神像里得来的。
他将两块碎片靠近,光芒大盛,碎片犹如互相吸引的磁石,眼见着就要合为一体,凌怀苏立刻眼疾手快地分开。
凌怀苏:“你们之前遇到过此物么?”
“嗯。”镜楚说,“特调处大楼地下有一层保险库,专门用来存放天音塔碎片。”
“已经收集了多少?”
镜楚脱口而出:“特调处成立三十年,共收集314片,加上这两片,就是316片。”
凌怀苏忽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镜楚的语气含着某种说不出的郑重……像是这些话酝酿了很久,他也为此准备了很久,今天终于得以堂堂正正地宣之于口。
以至于说出来时,带上了极其不明显的邀功意味,让凌怀苏险些蹦出一句“做得好,辛苦了”。
“好好保管起来。”凌怀苏把天音塔碎片一齐还给镜楚,“百棺村和树人中学的场恐怕是人为的手笔,让你手下尽快调查其他潜在的隐藏场,我跟你们一起去。”
谁料镜楚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行。”
凌怀苏正欲问为什么,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掩唇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镜楚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二话不说把他打横抱起,翻回屋内,将人轻轻搁回床上,语气能冻出冰碴子:“你说呢。”
“哦,你说身子啊。”凌怀苏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你知不知道,以你的身体状态,再滥用……内力,最多撑不过半年,就会形神俱灭?”镜楚不容置喙地说,“在找到办法护住你元神之前,你哪都不许去。”
凌怀苏沉吟片刻:“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方才在梦里想起来的。”凌怀苏慢吞吞道,“我曾经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便给自己削了个人偶。那人偶以上古神木刻成,能充当神魂载体。”
形为体,魂为灵,肉-身是魂魄的载体,能充当保护作用。凌怀苏之所以被天雷追着劈,是因为他肉-身损毁,魔头的魂魄与元神过于招摇,倘若能寻到一个宿体,很大程度上能避开一部分天谴。
这也是自古以来魔头钟爱夺舍的原因。
镜楚迫不及待道:“人偶在哪?”
凌怀苏却不着急回答,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老狐狸笑容,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美人,你好像很盼着我好嘛。这样,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我带你去找人偶,你……”
他本意是想说“解了我身上的禁锢”,可当他附在镜楚耳边,嗅到对方身上霜雪一样的气息,蔫坏的本性突然作祟,于是调转话头,吹气如兰道,“€€€€以身相许好不好?”
然后,他就看见那人耳尖迅速漫起了一片血色。
调戏得逞,凌怀苏勾起唇角,美滋滋地准备后撤,却被镜楚一把拽住了手腕。
镜楚面不改色地凝视他,浅金色的眼珠仿佛蒙着一层清透的琥珀。
镜楚一本正经道:“这可是你说的。”
凌怀苏:“?”
镜楚:“不许反悔。”
凌怀苏:“???”
这人背着他偷偷进化了???
第14章 养伤
凌怀苏住的地方是个二层小宅。
镜楚有时在,有时不在。他不在的时候,凌怀苏便自行在房子里溜达,很快发现这里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颇具古意,和房主人一样符合他的审美。
窗边种着几株品种奇特的兰花,也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常开不败,香气清雅。
镜楚的意思是等凌怀苏完全恢复了再动身,凌怀寄人篱下,不置可否,只是向他要了些东西。
来送东西的是个老熟人。
“前辈,”陆祺恭恭敬敬地把一托盘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您要的,瓷钵,线香和水。”
他进来时,凌怀苏正在专心致志地教狐狸打滚€€€€树人中学的场清了后,这小家伙不仅没跑,还一路跟了过来。不但和凌怀苏一起住进了宅子,还胆大包天地跳到他的床上。
不过看在灵狐身不沾尘,爪子比人脸都干净的份上,凌怀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放那吧。”凌怀苏揉了揉白狐柔软的肚皮,忽然想起镜楚身上的伤,抬头问陆祺道,“我和镜楚离开后,你那里可有什么异常么?”
陆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场里的事,仔细回想了一会:“没有吧。你们跑得太快了,等我追到操场,场已经破了……哦,硬要说异常的话,大概是天气?突然劈下来一道好大的雷,吓死我了。”
他说的应当便是天雷了。天雷是天道对他这魔头的限制,威力不容小觑,被劈一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凌怀苏缓缓正色,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他醒来后,身上有元神耗损的伤,有魔气透支导致的经脉枯竭,也有来不及愈合的皮外伤……唯独没有雷伤。
可他分明记得昏迷前,天雷正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凌怀苏:“你们老大是怎么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陆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介于暧昧、探究、敬畏和“别说了我都懂”之间。
陆祺在场里见识了凌怀苏的骚操作,又亲眼看见老大抱着他跑出来、那慌张得不值钱的样子,顿时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山神灵”肃然起敬。
“就、那么跑出来呗。您晕倒了,他抱着您,脸色很难看。”陆祺说完,立刻欲盖弥彰地找补道,“您放心,我们作风很严的,坚决不会对老大的情感取向妄加评论,更何况这都什么年代了……”
凌怀苏:“……”
重点是这个吗?!
“嗯……知道了。”他无语扶额,朝陆祺摆摆手。
“那前辈,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凌怀苏拒绝的话头一顿,改口道:“还真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陆祺眼睛一亮:“您说!保证完成任务!”
***
镜楚推门进来时,见凌怀苏正抱着本书,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研读。
千年前的封建遗老手捧书卷,虚怀若谷地吸收现代新思想,这副模样,任谁看了不感叹一句“学无止境”。
……如果他捧的不是本漫画的话。
不仅如此,床头床尾摞满了小山似的漫画书,还有只白狐趴在其中一本上懒洋洋地睡大觉。
凌怀苏看得津津有味,连来人都未察觉。
镜楚朝白狐瞥了一眼,那白狐似有所感,蓦地睁开琥珀色的眸子,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凌怀苏身边,一爪子拍在书上。
凌怀苏抬眼,这才看见门口的镜楚。
他展颜一笑:“来啦。”
“原本还想看看你恢复得如何。”镜楚目光扫过那些封面一看就不怎么正经的漫画,露出个牙疼一样的表情,“现在看来,呵,不必问了。”
没见过哪个病人大早上这么有兴致。
“此言差矣。”凌怀苏一边慢悠悠说着,一边随手翻过一页书,“这书图文结合,生动易懂,这有利于我学习你们的文字……嗯?”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饶有兴趣地高高挑起,不言声了。
就连狐狸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当时凌怀苏让陆祺给他找些“带字的画本”,陆祺费了老半天劲才理解他指的是“漫画”,也不知他想看什么类型,就生冷不忌地到处搜罗了一堆,漫画鱼龙混杂,也没顾得上把控一下题材。
凌怀苏拿的这本居然是耽美漫画,正翻到俩男主角接吻的那一页!
镜楚忍无可忍地从他手上抽走那少儿不宜的读物,当天勒令陆祺统统扔进垃圾堆,残忍地抹杀了老魔头刚培养的兴趣爱好,并严辞禁止陆祺再给他带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次是耽美漫画,下次指不定就变本加厉地在客厅投映不良影片。按照某人的作风,他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生怕他再发掘什么惊天动地的新消遣,第二天一早,镜楚便带着凌怀苏动身出发了。
直到这时,镜楚才知道他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凌怀苏取来托盘上的线香,轻轻一搓,幽蓝的火苗凭空燃起。线香引燃,香烟笔直地直升上空,八风不动。
凌怀苏将水倒进瓷钵,把香稳稳插在水里,然后划破中指,朝水里滴了滴血。
血液在水中蔓延开的同时,香烟有了轨迹,先是没头苍蝇似的在空中飘了几圈,而后渐渐确定下来,坚定地朝某个方向飞去。
凌怀苏取出线香,和镜楚上了直升机。
“沿着烟的方向走。多谢。”
飞行员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别致的导航,把直升机开得比平常快了一倍,生怕香燃尽。
但那香烧得极慢,等他们快到目的地时,才只燃下不过半根手指的长度。靠近某地上空时,白烟骤然下沉,凌怀苏说:“到了。”
那是一处湖泊。
地处荒郊,周围人迹罕至。湖面平静无波,似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