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真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定睛一看,悚然发现掌门脸上好像笼罩着一层灰。云幼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一个恐怖的念头爬上心头。
泪水瞬间充盈眼眶,云幼屏哭叫道: “掌门!”
莫问真人的圆寂来得无声无息,又毫无征兆。山洞中其他人被云幼屏凄怆的喊声吵醒,还未弄清状况,忽然,另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耳膜。
“救命啊啊啊€€€€!!!”
只见山洞最里头,两道身影扭打在一起,一人抱着另一人的脖子疯狂撕咬,鲜血瞬间染透了弟子服。
有人见状忙去拉扯,却被反咬一口。咬人的弟子形容癫狂可怖,如同被魔物夺舍,还要去攻击他人。
而后,情形开始急转直下。
越来越多的人骤然暴起,发了狂似的扑咬身边的人。
一名长老迫不得已拔剑自保,然后魂飞魄散地发现,对方被刺中的伤口处,竟然密密麻麻冒出了紫红色的小花。
那花朵见了血,登时以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直直钻进了长老的口耳鼻舌,他爆发凄厉的惨叫,浑身抽搐倒地,没过一会爬地而起,加入了撕咬同门的行列。
须臾间山洞内鲜血遍地,惨叫连连,恍如修罗地狱,一片混乱。
“快!开洞门!!!”有人尖叫着,声音陡然变了调€€€€身后扑上来的人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弟子们惊慌失措地往洞口处逃去,厚重的石门屹立不动,参与布阵的人高声喊道: “门封死了打不开!只有传送阵能出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一拥而上,想要开启传送阵,震惊而绝望地发现,阵石早已被毁去,被破坏的废墟之上,静静摇曳着一簇紫红色的花。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凛冽寒意的强大灵力,横冲直撞肆卷过山洞,潮水般淹没了每个角落。
寒气不容抗拒地钻进体内,强行压制住了蛊花,变异的人动作一滞。
死里逃生的弟子哆嗦着朝寒气的来源望去。
镜楚牙关紧咬,滚滚的灵气毫无保留地从他掌心中释放,涌向混乱的人群。
被控制的人暂时停止了无差别攻击,但并没有恢复神智。
而且,只是暂时而已。
宿主停止了撕咬,山洞深处,幽然暗生的业火蚀心花无风自动,花粉纷纷挣脱花瓣的束缚,跃入空中。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不多时,大片成团的红色粉尘倾巢而出。或许是忌惮镜楚周身的寒气,花粉绕开了镜楚,却无孔不入地包裹了其他人。
被控制的人像被打了鸡血,猛然挣开束缚!
灵气透支太严重,镜楚身形一晃,踉跄后退了两步,漫天的寒意猛地消散,场面再度失控。
他咽下喉头涌出的血腥味,再次拼尽全力调动灵气,以更深的威压冻住被寄生的人,同时转身,悍然撞向沉重的洞门。
石门被撞得震颤,却纹丝不动。
镜楚不为所动,继续不要命似的以身击门,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石门终于被撞出一道裂痕。
他蓦地伸手,寒意凝结成剑,势不可挡地强行捅向裂隙,硬生生破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镜楚冲身后大喊: “快走!”
然而不过转瞬的光景,洞内已几乎没有完好无恙的人了。
哐当一声,染血的长剑脱手落地,谢胧力不能支地半跪在地,手臂上的咬痕触目惊心。
他趁神智尚存,拼着最后的力气,打出一道罡气,将云幼屏和其他几个幸存者推向洞口。
“师兄!”云幼屏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谢胧抬起苍白的脸,用口型冲她说: “快走。”
云幼屏胸中悲恸,却也知耽搁不得,强忍着泪水与其他几人一同向洞口跑去。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
其他人也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步伐。
“愣着干什么”镜楚震声道, “快过来!”
他的灵力已透支到极限,身形隐约有半透明之兆,山洞后方被控制的人蠢蠢欲动。
云幼屏冲他摇摇头,微笑道: “已经……来不及了。”
呼吸管道钻入体内的花粉迅速繁殖,妖冶的紫花冲破血管,刺破白皙的皮肤。
镜楚瞳孔骤缩,眼眶猩红。
几人一拥而上,将镜楚推入了洞外的漫天风雪。少女以单薄的身躯死死堵住洞口,鹅黄长裙被染成了血红。
“守住山洞……”
女孩的最后一句话消弭在吞吃血肉的声音中。
***
凌怀苏赶回来时,摇光山的雪已经停了。
他的速度很快,往返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山洞口捡到了化回原形的镜楚,白狐已是强弩之末,却还在用最后的灵力尽忠职守地撑着关门的法阵。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洞门之上,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严丝合缝堵着破口,依稀可分辨出血迹之下长裙鹅黄的底色。
死寂。死寂。
还是死寂。
凌怀苏疯了。
年轻的剑修悲恸长啸,祝邪铮然出鞘,剑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虐,正要不管不顾地劈开石门,一道声音当空直下: “你要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么”
来人正是€€琅岛岛主。琦伏月从飞车一跃而下,拦住了凌怀苏。
他一抬手,一道水流般的真气覆在石门上,透出了里面的情形,紫红色的蛊花蔓延了整个洞穴。
“业火蚀心花一旦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你想要人间变成炼狱吗”
凌怀苏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地继续举起长剑€€€€
“凌怀苏!你清醒一点!”琦伏月咆哮道, “业火蚀心花以人内脏为食,他们已经被吃成了空架子,活不成了!”
凌怀苏血红的双眸这才有了视点。
他崩溃大吼一声,颓然跪地: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雪崩吗!
“我该怎么做……”
琦伏月遗憾地看了无助的少年一眼,给出了答案: “业火蚀心花喜火畏寒。”
畏寒。
一瞬间,一股寒意窜过脊椎,凌怀苏毛骨悚然,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原来是这样。
凌怀苏跪在茫茫的雪地,双肩颤抖,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好一个天音塔……好一个天命。”
琦伏月并不催促,只是垂下目光,静静看着他。
……
良久,少年摇摇晃晃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摇光山的一草一木。
他轻轻闭上了眼。
祝邪剑鸣响彻云霄,一道似要豁开天地的雪亮剑影照亮了摇光群山。千千万万道剑气凌厉而出,撞上积雪皑皑的山头,破开了那些凌怀苏亲手做的加固。
大地震颤,雪雾四起。
凌怀苏强压下痛不欲生的悲意,抱起冰冷的白狐,背对轰然而至的滚滚积雪,踩上祝邪御剑而去。
他忽地踉跄,跪在剑身上呕出一口血。
鲜红的血滴落进一望无际的白色,无影无踪。
天大地大,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29章 后世
凝固了四千年的记忆冰消雪融,缓缓流动,分毫毕现地翻涌至眼前。
霜天峰,枕竹居,€€琅岛,朝夕相处,死生契阔……
前尘往事中,残缺的空白终于被一点点补全。
凌怀苏仿佛从一场春秋大梦中恍然初醒,眼睛酸涩得发紧。
原是故人相见不相识。
他终于明白了这小型影场的由来,是他在雕刻木偶时心绪起伏,不自觉沾上去的。所以场中悲欢离合,冷暖与疼痛,他都感同身受。
那片掩埋了摇光山的苍茫纯白化作细碎的光影,星星点点没入盛放木偶的盒子中。
凌怀苏被弹出影场,落地跌跄了两步,随即被人稳稳搀住。
旧光阴烟消云散,凌怀苏抬头,对上了眼前那张隔了几千年的面目。
被他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的……他的狐狸。
凌怀苏在记忆中沉沉浮浮,刻骨铭心,外面的世界只过去了短短数秒。镜楚伫立在他面前,仍是凌怀苏入影场前看到的样子。
却今非昔比了。
被他注视着,凌怀苏情不自禁地躲闪了一下视线,扣紧手中的木盒。
他骗了镜楚。
那木盒中的确有个神木刻成的木偶,也固然能充当神魂载体,但远没有凌怀苏说得玄妙,因为这玩意是一次性的。
从一开始,凌怀苏就没打算在后世久留,只是寻个由头唬住这位特调处处长,等他放松警惕就溜之大吉。
真正的凌怀苏早就死在了四千年前,待他弄清楚天音塔重现世间的真相,便从哪来回哪去,现世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凌怀苏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镜楚很快撒了手: “刚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