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凌怀苏还不准备这么快和盘托出。
他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踱步,语焉不详道: “大致有,尚不确定,先将计就计吧……你那几个手下哪去了”
他们俩一个魔气尽失,一个返老还童,不知那符咒对普通人有没有效果,如果一个两个也变成小孩,特调处就能改名叫特调小学了。
好在这担心没有成真。两人走了没多远,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商铺中窜出来,撑着栏杆就是一顿吐。
正是陆祺。
他吐得惨绝人寰,也不知看见了什么恐怖东西,好半天才堪堪直起腰,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前辈!”陆祺激动得破了音,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上来就想给凌怀苏一个喜极而泣的拥抱。
凌怀苏: “……”
这热情他消受不来。
凌怀苏正欲侧身避开,一只手臂从身旁横过来,截住了扑腾的陆祺,愣是没让他沾到凌怀苏一片衣袖。
镜楚: “有话说话。”
陆祺被当空拦住,茫然地打量眼前人: “小朋友你谁”
一瞬间,镜楚的脸色臭得可怕。
捕捉到他熟悉的五官,以及眉目间似曾相识的压迫感,陆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老老老大”
“……”
眼见着镜楚脸上的阴云又厚一重,陆祺那个愣头青还在刨根问底: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小子进不了特调处一点不亏。
“这个说来话长。”最后凌怀苏看不下去,岔开话题道, “他们几个呢”
“没看见。”陆祺揩了把眼泪, “我和你们失散后,被传送到了一家商铺里,费了老大劲才找到钥匙出来。我看见那家火锅店开着,里面还有人吃饭,就想过去问问路,然后……”
说到这,他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感觉胃又在蠢蠢欲动, “反正你们别进去就对了。”
听罢,凌怀苏欣然点头,抬脚便往火锅店走。
陆祺: “……”
火锅店里桌椅整齐,只有一人用餐,桌前冒着氤氲的热气,肉味飘香。
用餐的是个身形偏瘦的男生,他形容呆滞地坐在桌边,面前的碗里堆积着小山般的食物,火锅里漂浮的食材满满当当,他就跟看不见似的,仍在往里下菜。
倒完菜,男生伸出筷子,从沸汤里夹出滚烫的肉片,径直送入了口中。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片刻,不等吞咽又捞出颗丸子塞进嘴里。
他犹如饿死鬼扑食,后来甚至上了手,徒手探进锅里,抓起一把食物往嘴中送,边吞边神经质地含混说: “……吃不完了,吃不完了……”
而后他吃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锅里的食物吃完了,他居然将被烫得血泡遍布的手伸进嘴里,一寸寸吞了下去!
再次看到这番恐怖景象,陆祺五官紧皱,又是一声干呕。
可能发现吃不进自己的胳膊,男生遗憾地抽出了手,血泡被牙齿刮破,手臂上鲜血淋漓。他这才稍稍平静下来,执起筷子,沉默着扒拉碗里的饭。
一杯清水被推到他面前。
男生扒饭的动作一顿,目光空洞地抬头。
凌怀苏微笑道: “慢慢吃,别噎着。”
男生浑浊的眼球微微一转,半晌,用沙哑粗嘎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打听个事。”凌怀苏坐到他对面, “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第32章 记仇
男生像被他问住了,一时打了个磕巴: “今天……”
凌怀苏把水杯往前推了推: “不着急,你好好想。”
男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咽下食道中堵塞的食物,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了下去。
“我想起来了。”他呆滞道, “今天是2015年3月29日,是……论文交稿的最后期限。”
凌怀苏不知道“论文”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他捕捉到关键信息。他回头与镜楚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心里都有了数。
就连陆祺都慢半拍地察觉到不对: “2015年3月”
一般来说,场是场主意识的延伸,场内的时间空间变化也以场主意愿为准。倘若场主想停在过去,场里也是过去;如果设想未来,场里便是未来。
不管哪种,场里的时间都是统一的。
可一路走来,他们看见的人服装各异,上一个人穿羽绒服,下一个穿短袖,分明不是同个季节的。
陆祺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那是他被困在店铺里找钥匙时顺手收集的,这是一个合格调查员的基本素养,场里任何信息都可能很关键。
他端详了一会: “这上面是2013年9月。什么情况时间不连贯”
凌怀苏: “很简单,此地不完全是个场。”
“那他……”陆祺头皮发麻地看了眼满胳膊血泡的男生。
总不可能是活人吧
陆祺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那男生站起了身。
男生摇摇晃晃离开沙发,嘴里念念有词: “不能吃了,要回去改论文,再不改就来不及了……”
可他刚绕开饭桌,身形一晃,回到了原位。他满脸惘然地环顾四周,再次起身,没走两步又闪现回去了。
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阻挡他离开,画地为牢。
凌怀苏轻声说: “地缚灵。”
陆祺愕然。
男生坐在座位上,只困惑了一会,便接受了自己出不去这个事实,继续麻木不仁地涮火锅。
“所以,他是在重复生前的举动。”当着男生的面,陆祺把“生前”两个字压得很低。
陆祺忽地想到什么,小声道, “我记得程哥搜集的新闻报道里,是不是提到有人吃火锅噎死了该不会就是……”
他转过头,习惯性向镜楚寻求答复。
就见镜处长顶着个稚气未脱的外壳,渊€€岳峙地往那一站,架子仍是生人勿近的。
闻言,镜楚抱着臂,点了下头。
陆祺的心情陡然变得复杂万分。
他刚本科毕业不久,被论文摧残的痛苦还记忆犹新。眼前的男生看起来没比他大几岁,见对方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样子,自己仿佛也亲身回到了无止境赶ddl改稿查重的那段时光。
时间最紧迫,压力最大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恨不能一口填进胃里。
所以陆祺非常能理解地缚灵。
走出火锅店前,陆祺回过头,对男生说: “吃完这顿再考虑别的事吧,潜下心,好好品尝食物的味道,其他的暂且放在一边,允许自己偷会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些话都是他想对当时的自己说的,因此说得真心实意。埋头大口进食的男生一愣,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陆祺前脚迈出店门,男生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快到晚上了,你们不要在外面逗留。”
“什么”
男生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的神色: “那些东西……该出来了。”
陆祺追问: “什么东西”
罗摩
男生却不答话了。
他将视线移向镜楚身上大一号的装束: “你们最好给他找套合身的衣服,方便逃命。”
陆祺眼皮一跳。
逃命碰上他们老大,逃是的那些怪还差不多。
他刚准备谢绝,却听凌怀苏询问: “衣服应去哪里找”
“二楼电梯转角,有家蓝色招牌的服装店,我经常去那买衣服。”
凌怀苏笑了笑: “多谢。”
***
从火锅店出来,夜色又暗几分。有几间商铺早早拉下了卷帘门,偌大的商场显得更空寂了。
凌怀苏方才与人一问一答,装得滴水不漏,出来后悄悄在心里问镜楚: “‘电梯’是何物”
镜楚瞥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扯淡: “顾名思义,带电的楼梯。”
然后如愿以偿看见凌怀苏的表情空茫了两秒。
凌怀苏正被现代人的特殊癖好震了个天雷滚滚,无意扫见镜楚唇角翘起的弧度。
凌怀苏: “……”
几千年过去,这狐狸涮人的本领倒是大有长进。
“还记仇呢,不就是笑了两声么。”
凌怀苏放慢脚步,轻轻勾了下镜楚的袖口。袖子太长,被镜楚紧紧挽起,露出小臂上隐约的线条,有种独属于少年的干练洒脱。
这人即使变成少年,身板也绝不单薄孱弱。
这次凌怀苏没用传音,而是凑到镜楚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调侃, “心眼这么小,跟谁学的”
鞋不合脚,镜楚走得比平常慢了些,优哉游哉的。袖口被凌怀苏这么一勾,垂在身侧的手臂便不受控制地朝那边晃去。
远远看着,倒有了某种若即若离的意味,像是尚处于暧昧期的两人并肩散步时,偶尔相贴,一触即收的手背。
镜楚胸口一热,起伏的心绪一时没压住,那个答案防不胜防冒了出来,通过不禁的联系,清清楚楚落进了凌怀苏耳朵里。
凌怀苏听见他说: “你。”
突如其来的直白成功让凌怀苏忘了词,没想到随口的一句揶揄被抛了回来,这茬还没法接。
未及凌怀苏给出反应,镜楚已经迅速改了口,不着痕迹地续上之前的尾音: “……你走快点,挡路了。”
凌怀苏轻笑一声,依言加快步伐,这页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
扶梯离他们不远,还在工作运转。几人坐电梯上到二楼,果真在转角处看见了一家蓝色招牌的服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