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剑修他声名狼藉 第55章

那人个头极高,气质十分出众,周身笼罩着层半透明的光圈,恍若仙人。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黑压压的修士后,可那些修士仿佛看不到他似的,应当是光圈隐蔽了气息。

陌生是因为,幻境中的人一头如墨长发倾泻于肩,长衫窄袖,似乎是大病初愈,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更衬得他面如寒霜,眉目间的肃杀与凝重犹如实质。

熟悉是因为,那人从脸到身形,都和他们老大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或者说,就是他们老大过去的样子。

四千年前。

谈初然默然片刻,啪地反抓住了陆祺的手: “……也扶我一下。”

***

幻境内的讨伐声一波高过一波,修士们群情激愤,振臂高呼着要诛魔卫道,为死去的同道复仇。

场面眼熟得很,与€€琅岛公审殿堂内那日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场讨伐的主持者已经暗中撕下伪装,露出了口吐獠牙的真面目,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

“‘毁了神塔’你在说什么梦话”披着琦伏月皮的夙雾冷笑一声,寒声道, “天音塔的存在便是为了镇压你们这些腌€€魔物,凌望,你执迷不悟,意图鱼死网破,未免也太高看自己吧。”

凌怀苏不言声,拄着魔气凝成的剑,沉静地立于百丈高空,在明明灭灭的雷光之下,就像一尊不喜不悲的神像。

只见他将剑身一横,两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剑脊,经他拂过的地方,魔气一寸寸聚集注入,剑身登时凝黑如墨。

而随着他的动作,滚滚黑云如怒海狂潮般汹涌而至,在天音塔上空积压起暴怒的威压,止不住地闷响。

其他修士仍在不明所以,夙雾却面色大变,顷刻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可置信地喃喃: “疯了……疯了!”

凌怀苏与雷霆只有一线之隔,轰隆隆的雷声几乎贴着耳边,仿佛在低吼威胁不要轻举妄动。他对此置若罔闻,神色自若地挽了个剑花,天道被挑衅得忍无可忍,雷云中的电光迫不及待地炸着火花,眼看快要兜不住。

凌怀苏剑尖朝下,就要直直没入塔顶中央€€€€

一抬眼,不期然对上了人群中某道视线。

镜楚从九死一生醒来,一睁眼就感觉到了身上那股不属于他的力量。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全然不顾伤好没好透,先是赶回摇光山,发现那里已经寸草不生,面目全非。遍寻凌怀苏无果之际,偶然间听到街上人的议论,才得知修真界天翻地覆, “叛徒”凌怀苏畏罪跳入蛮荒谷,生死未卜。

他连愤怒与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当即马不停蹄地动身赶往蛮荒谷。

一路上,镜楚设想了很多可能看到的情景。

如果有幸找到奄奄一息的凌怀苏,他就为他洗净血污,带他回去养伤,等伤养好,亲自去找那些活腻歪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算账,不论做什么,再也不会让这人手上沾一滴血。

倘若凌怀苏没有出现,他会毫不犹豫跳下去,即便将蛮荒谷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找回来。

如果找不回来……他没有凌怀苏那样的大义,不介意把修真界变成新的蛮荒谷。

他做足了最好最坏的打算,可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时,仙门百家的大军已经先他一步地汇集在天音塔下,叫嚣着要诛一个人的命。

那个人他苦寻多日,最终踏着尸山血海归来,成了魔。

塔顶之上,隔着乌泱泱的距离,凌怀苏的视线与镜楚相交。

就是这片刻的愣神,夙雾抓住时机,奋不顾身地御剑而上,几个转瞬便飞至凌怀苏身前,抬手便是杀招,要终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头的性命。

镜楚瞳孔骤缩,当即撕开隐蔽气息的屏障,不顾一切地朝塔顶冲去。

然而甫一动身,一道魔气早有预料地迎面而来,镜楚骤不及防,被撞了个正着,钉在原地。

凌怀苏微微后仰,避开夙雾的杀招,足尖一蹬,借力将自己腾至半空,再度落下时,长剑已经高举在手。

惊雷乍起€€€€

所向披靡的剑意裹挟着滔天的雷电,泰山压顶般悍然砸下。

刺目的电光将世界照得有如白昼,在场所有人腿脚一软,几乎被那一瞬间的压力折断脊梁。

处于雷暴中心的人却出离地平静。

被白光吞没前,凌怀苏的目光定定落在镜楚身上,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意味。

镜楚看见他无声笑了笑。

足以令人失聪的怒雷巨响下,他仅能看清凌怀苏的口型。

不算难懂,因为他只说了六个字: “小狐狸,别过来。”

***

天罚之怒的场面太过震撼,贯耳雷声仿佛直击灵魂深处,连带着幻境外旁观的陆祺与谈初然也仿佛身临其境,控制不住地腿软。

旋即,一股不可名状的莫大悲意犹如一把尖刀,笔直地没入天灵盖。

尖刀一寸寸地剖开了他们的脊椎与血肉,冰冷的锐痛从头至尾地贯穿身体,一瞬间,好像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积攒到了一起,无边无尽的哀伤兜头罩下,有种万念俱灰的错觉。

€€€€他们被心魔感染,切身体会到了心魔主人的情绪。

心魔瘴内,白雾不住从情绪共鸣中汲取着力量,颜色渐渐加深,直至变成黑色。黑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壮大,肆无忌惮地将所有人席卷其中。

陆祺与谈初然脚下一软€€€€这回是真的软了€€€€地面陡然塌陷,两人猝不及防地向下坠落。

及至触了地,他们犹自沉浸在那难以摆脱的悲伤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灭顶而无解的锥心之痛,一时间承受不来,甚至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以发泄胸口郁结难纾的悲恸。

眉心忽地一凉,冻得他们一激灵,冰凉的清心诀顷刻间卷走了所有杂念,冷汗从四肢百骸中渗出,两人怔忪抬头,才发觉他们似乎掉入了心魔的更深处。

在他们四周,黑雾与他们擦身而过,江河入海似的不停向某一处聚集,盘旋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头顶落下凌怀苏的声音: “留在这里别动。”

两人抹了把满脸的泪水,立刻乖乖听话,原地戳成了两只木鸡。

凌怀苏扫了眼翻涌的黑雾,轻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向漩涡中心走去。

第53章 失控

那些黑雾看似狰狞,却在接触到凌怀苏的瞬间倏地收起了利爪,薄纱似的缭绕在他周身。

像是谁刻在骨血里的守护。

一路上,无数画面在心魔瘴中浮沉,层层迭迭地蔓延开去。

而那些令人应接不暇的画面里,主角只有一个€€€€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手拿一把折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看见自己单手提着只酒葫芦,轻巧地翻进郁郁葱葱的枝叶间,斜倚着树干,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他看见霜天峰落了漫天鹅毛大雪,他忽然来了兴致,折取一枝白梅,当场舞起剑来。剑意凛冽,招式横呈,白梅枝带起的剑风激起一片雪雾,花瓣与落雪相撞,却开得愈发生机勃勃。

少年偏头眨掉眼睫的雪粒,在纷飞的大雪中向白狐抬眼一笑: “小狐狸,看好了,这招叫作‘傲雪凌霜’€€€€”

……

有些琐碎的场景他本人甚至毫无印象了,却被另一个人视若珍宝地一一记下,放在心里,独自收藏了经年。

很难确切形容凌怀苏那一刻的感受。

最开始,他发现自己对镜楚起了不可言明的非分之想时,便下定决心,终身不将那点绮念宣之于口,

镜楚是绝世出尘的天生灵物,而他是人,归根结底肉体凡胎,一两百年的寿数如过眼烟云。就算拼了命地修炼,把自己修成个千年老王八,也终究难逃一€€黄土的归宿。

“长久”对他而言太奢侈了,他只有安分守己地扮演好“父兄”的角色,替小狐狸铺好眼前的路。

可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做得不尽如人意。

对这个人,他总是亏欠良多。

哪怕后来镜楚对他坦诚,亲耳听到那些话,凌怀苏的第一反应也是不可置信。

小楚对他……怎么会呢

凌怀苏自恋了一辈子,大概所有的妄自菲薄,自惭形秽都用在了镜楚一个人身上。

他将其归结于镜楚弄错了。

从丁点大的时候,镜楚就整日围着凌怀苏转,见识太少,分不清好赖,一不当心生出点遐思也是有的。历经四千年的沉淀酝酿,再微末的好感也会被无限放大。

距离是很懂得如何美化一个人的。

直到看见这些心魔,他才意识到自己远远低估了镜楚的情谊。

原来情动无声,早在千年前刻骨。

***

随着凌怀苏靠近黑雾漩涡中心,心魔内的场景也在变换着。

于是他看到了镜楚视角的当年。

一道天雷将天音塔劈得支离破碎,轰然倒塌,扑过来的夙雾也被烧成了一把飞灰。然而凌怀苏并没有身消形殒,不过数月,魔气重聚了他的体魄。那一天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安然无恙的凌怀苏重现蛮荒谷上空。

这一回,镜楚及时赶到了。

大大小小的妖修,走火入魔的修士纷纷前来投诚,奉他为天下至尊的魔君。

为表诚意,他们擅作主张修造了一座巍峨的魔宫,奢华气派至极,名为“不夜宫”。

凌怀苏原本不打算住,但他去不夜宫走了一遭,忽然就动摇了。

因为那座山和摇光山很像。

都有山尖被雪的高峰,澄澈如镜的湖水,蜿蜒的小溪与古朴的石桥,主殿外,有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

镜楚看出他的犹豫,便自作主张地替他应了下来,拉着凌怀苏住进了不夜宫。

凌怀苏认领了“魔君”这个称号,上位之后,他也不负众望,干了一件很有魔君气派的大事€€€€

那天凌怀苏率领三千魔修与妖修,踏平了蛮荒谷。

镜楚没有亲临其境,他被凌怀苏支去了南琼之海,关于那天的状况,是从同去的魔修口中得知的。

据说那天山崩地裂,蛮荒谷内大大小小的魔物尸横遍野,呛鼻的血气直冲云霄,染红了苍穹,战后,蛮荒谷一带连续降了整整三个月的红雨,有如人间炼狱。

从此魔头绝迹,世间再无神塔,亦无动荡的魔谷与魔物。

一派清和。

荡平魔谷,这本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功绩,然而因为做出此事的人是凌怀苏,性质就变了味。

世人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动机,断定凌望此举是为了巩固自己千古魔君的地位。大概只有镜楚知道,斩魔物,平蛮荒,是凌怀苏幼时的志向。

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成了最险恶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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