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么称呼,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不是门口有禁制,他几乎恨不得冲出去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可其实就算没有禁制,眼下凤清韵也纯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愤愤地抓过手下的被褥。
龙隐拿出来的玉床上,连被褥都是天蚕丝的,被凤清韵随手一抓,那昂贵的布料立刻皱成一团。
但他来不及可惜,扭头把整张脸埋在被子中,企图咬着布料以阻止自己口中发出声音。
下一秒,他却被人掐着下巴掰正了脸,那人的语气低沉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张嘴。”
凤清韵只犹豫了不到一秒,便乖乖地张开了嘴,那人充满酸意和嫉妒的吻瞬间便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门外的慕寒阳恰到好处地陷入了惆怅,给了两人接这个吻的机会。
凤清韵忍不住发出了些许呜咽,只觉得这吻像是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样,舌尖都被吮麻了。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凤清韵还没刚松口气,慕寒阳便也从那股惆怅中勉强抽离出来了,转而对凤清韵下了一个他自以为的总结陈词:“清韵和其他那些妖是不一样的,但他太过单纯……反倒缺少妖的那些心机,然而他又毕竟是妖,还是会有妖的劣根。”
“我师尊……就是你的母亲,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让你在幻境中祭了龙神,二是她恨我给师弟下了血契。”
“但对你,我确实问心有愧,可对清韵之事,我从来问心无愧。那本就是为了他好,妖和人是不一样的,妖本就没有辨别能力,若是没有血契,待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后,他便像这次一样被人三两句话哄走。”
哪怕境界骤降,经历抽筋剥髓之痛,慕寒阳似乎依旧对血契之事依旧毫无悔意。
他唯一后悔的地方只是没能早些给凤清韵下完整的血契,所以才白白的让他“跑掉”。
而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完全不觉得,哪怕他承认爱上了凤清韵,却依旧认为人妖有别有什么不对,反而一转语气,继续含情脉脉道:“有一些事,我以为自己因为本能的排斥已经记不清了,可直到清韵这次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忘记。”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骤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后竟果不其然,下一秒,慕寒阳一副眷恋的语气回忆道:“清韵第一次同我说他心悦我的时候,是在天山的春河岸边……我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连地点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凤清韵心下直呼不好,于是蓦然抬起手,竟然不顾暴露的风险便要动用灵力。
要不是害怕麟霜剑和遗迹有什么共鸣,拔出来会穿透隔音咒被外面人听到,他甚至恨不得把麟霜剑都给拔出来。
可龙隐却在此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随即不容抗拒地按在他的耳边,低头吻在他的侧耳处,语气低沉道:“有什么是本座不能听的,嗯?”
凤清韵心下几乎把慕寒阳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面上刚想服软说点什么,可眼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慕寒阳沉浸在那场虚无漂酿的梦里,好似凤清韵当真站在他面前同他表白一样,连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清韵当时说……师兄,我从化形开始起就心悦你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当即同他说那只是他对兄弟之情的误解,亦或者是雏鸟的孺慕之情,并非情爱之情。”
“可他却很坚定地说说不是那样的,无论我接受不接受,我都是他的心上人,他会心悦我一辈子。”
话语至此,慕寒阳却好似骤然从那梦中惊醒了一样,转而带着无边的痛苦道:“但玉娘……清韵他所说的这一辈子,真的好短啊。”
“他口口声声说会心悦我一辈子,眼下却空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原来妖当真和人不同,本就带着非人的残忍。”
“可玉娘,正如子卿所说,我们身处的所谓世界或许就是这样,险恶且从不完美,他也不似你一般完美……但我依旧爱他。”
凤清韵:“……”
慕寒阳此刻可能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大的情圣,可凤清韵已经万念俱灰,根本没空去顾及他了。
他蓦然闭了闭眼,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睛。
因为此刻龙隐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全然变了,只见他瞳孔几乎竖成了一条线,暗红色的瞳线看得人头皮发麻——那是龙本来的模样。
凤清韵从来没有在床上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时间汗毛倒立,喉咙忍不住发紧。
可他又对此刻的状况有所意料,至少冥冥之中并不意外于龙隐气成这样。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清楚——在前世,无论是血契加持还是雏鸟之情,不管是识人不清还是遇人不淑。
所有所有的借口加在一起,都不能盖去凤清韵确实喜欢了慕寒阳一辈子这件事。
无论慕寒阳何时死去,那至少是凤清韵的一辈子。
是他致死才心灰意冷的一辈子。
门外伤春怀秋的慕寒阳对此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有人用生死换来的回眸,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可他人视为皓月的明珠,到了他手里却宛如鱼目。
龙天生就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传说上古龙族为了挣妻抢夫之事能战得血流成河。
压抑了整整两世的本性在此刻爆发,祂怎么可能不嫉妒,简直嫉妒到要发疯。
凤清韵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解释更没用。
老老实实躺平可能是唯一解决此人发病的出路。
于是他喘了一声咬住手腕,心里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可当真被人强行展开时,他满脑子还只剩下了一个骇然无比的念头:龙鳞……那种地方怎么也会有龙鳞……
对此一无所知的慕寒阳还在外面继续火上浇油道:“当时我只知道心下泛起了一股陌生且难耐的感觉,我只当是抵触,自以为不会对男子之身产生任何念想。却不知道我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正人君子。”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看到他面上的红晕时,心底的酥麻与悸动,就像在幻境中第一次看到你凤冠霞帔地坐在我面前时一样。”
而他自以为截然不同的两人,此刻就在结界后承受着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惊涛骇浪。
比他见过的绯红更艳丽的酡红染在面颊,红艳艳的嫁衣因为只是幻象,反而牢牢挂在身上,可幻境在喜服之下却偷工减料,连里衣也没幻化一件。
当凤清韵自己的衣服全部脱掉后,浑身上下看起来反倒只剩下了一件嫁衣。
那就像是三流的情色话本中,为了全村的希冀,颤抖着赤身仅裹上嫁衣,被迫献祭给神明的新娘一样。
可一切都和慕寒阳没有关系,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继续喃喃自语道:“好在上天还是给了我机会,或许它是想让我迷途知返吧……”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玉娘,你已经好久没有进过我梦中了,你是知道了什么在给他让路吗?”
“自清韵走后,我便开始频繁地做梦,我先是梦见了无数次天崩,无数次追赶他的身影,而后终于判到连他回头,却只看到他决绝地向我扔来了一页信纸,那纸上写着清韵留给我的几个字——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凤清韵即将失去神采完全堕入黑暗的眼睛蓦然回神,浑身一颤,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慕寒阳也重生了?!
心下好似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他立刻抬手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颤抖道:“龙、龙隐……等下……他不对劲……”
可他的龙因为发了疯的嫉妒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凤清韵眼前一黑,但紧跟着他就感觉自己应该是黑早了,因为慕寒阳脑子里面不知道进了什么水,竟然又带着无边的遗憾开口道:“——我还梦见如果大典没有被打断,我们的婚后似乎很幸福,我依旧经常下山,但每次回来时都会有人等我,每一个回山同床共枕的夜晚,我修炼时他总是一眨不眨看着我。”
“我知道我很享受梦中的情况,享受那种没有肮脏的媾和,没有男人与男人之间肌肤相亲的,单纯的道侣之情。”
“可我醒来后又忍不住想到,清韵当时看我的眼神……他是想跟我双修吗?”
凤清韵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心死了,他眼神空洞着颤巍巍地掀起被子往脸上一遮,一副随龙隐处置的模样。
他甚至觉得眼下的一切都是报应。
是他前世瞎了眼,偏偏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报应,这辈子遇到了正缘,自然是要还的。
可下一刻,手中的被子却被人劈手抢了过去,凤清韵连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了,失神的眼睛颤抖着对上那非人的瞳孔,不出所料地看到那瞳孔深处,堪称冰冷的,实则名为嫉妒的怒火。
人是万灵之长,龙则是万兽之长。
身为灵植,凤清韵天生骨子里就对各种能威胁到他的大型兽类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只不过由于他天赋异禀,几乎没有幼年期便直接修到了飞升一下的顶点,故而血脉中的恐惧基本上没有任何人能唤醒。
而龙隐平常之所以完全没有表现过他身为龙的那部分特质,就是担心凤清韵会害怕。
他的小蔷薇因为害怕疼,所以开不出花来。
故而龙隐不愿意让他感受到任何与恐惧有关的情绪。
哪怕是眼下因为醋意怒到了极致,他却硬生生忍着只变了瞳孔。
仅仅只是龙目,当然不至于让凤清韵怕到战栗,但骨子里那种微妙的忐忑与避无可避的现状交织在一起,倒是汇在眼下起了奇效。
“你要不还是……”凤清韵实在是承受不住这种脖子上好似架了把钝刀子的恐惧了,于是嗓音发软,混着微妙的哽咽道,“都进来吧。”
屋内的气氛蓦然一滞。
而在此刻,箴言咒的作用似乎也到头来,慕寒阳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转而开始了陈述总结:“那些梦……那原本应该是很好的婚后生活吧。其实在想明白自己对清韵的情谊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男人如何,可那些梦过后,我却忍不住想到,若早知双修便可让他开花……我应该忍着帮他的。”
时至今日,他还把这种事说得如此道貌岸然,好似他多么清高不染世事一样。
凤清韵若是意识清醒恐怕只会冷笑,然而当下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瞳孔涣散到连聚拢都成了奢望。
如果他现在尚有理智,那他只会想让慕寒阳去死。
“可惜我把他弄丢了,也把你弄丢了,清韵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了。”慕寒阳一晚上喋喋不休的话语总算接近了尾声,“对不起玉娘,我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但天道给我这些梦暗示,或许便说明一切都为时未晚。”
“世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子,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你祝福我吧,玉娘。”
慕寒阳停顿了一下后,发自肺腑地深情不已道:“该说再见了,我永远不能相见的爱人。”
他在这边说得感人肺腑,好似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样。
而一墙之隔的地方,凤清韵咬着下唇几乎小死了一次,根本没听清他在门外放什么屁。
而慕寒阳话音刚落,很凑巧的是,凤清韵一下子难以控制地卸了力气。
意识涣散间,他的本体瞬间在屋内铺散开来,鲜艳的蔷薇立刻弄得满室芬芳,遮都遮不住。
慕寒阳说完那句话刚想走,却在此刻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于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屋内,却只当时是幻境按照正常顺序,进行到了两人洞房后休息的时刻。
他心下一时间有些艳羡那幻象中的“自己”,于是恋恋不舍地驻足,忍不住小声道:“……真羡慕他啊,希望你能和他幸福,玉娘。”
言罢,他好似将那个初恋终于封存在了心中最深的地方,以为这样,自己便能做到纯净无瑕,便足以有资格去抢回自己的心上人。
而慕寒阳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他臆想中的什么幻象中的自己。
他的心上人早在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而面上则挂着泪颤抖着把夫君、哥哥、好相公都给唤了一遍。
眼下却彻底失去了力气,连啜泣都变得小声起来。
像是被人折腾蔫了的满室的蔷薇花一样,软软地倒在床榻之间。
而先前信誓旦旦地说“师尊若是不理我,我便在此处等到师尊愿意出来”的慕寒阳,说完这些话后,反而感觉一身轻。
好似真的得到了他心目中玉娘的祝福与谅解,因此终于在道德层面上解决了自己脚踏两条船的事。
一时间他也顾不上什么师尊不师尊的了,扭头便要离开。
屋内,凤清韵的胳膊软着挂在身上人的肩膀上,睫毛挂着泪微微颤抖,哪怕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的嘴上还是在无意识地小声求饶。
——显然是被折腾坏了。
原本熄灭的龙凤烛轻轻一晃,竟再次被点燃了。
下一刻,窗外天幕既白,紧跟着所有幻境之内的人都意识到——遗迹出现了微妙的松动,那是阵眼心愿已了,遗迹即将开启的征兆。
慕寒阳脚步一顿,有些怔愣地看向那初升的朝阳,心头忍不住想到:是你在帮我吗,玉娘?
可没等他再多发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紧跟着响起:“寒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