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凤清韵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请师尊相信,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钟御兰心头百感交集,看着他忍不住道:“那你要告诉……你的龙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心底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此刻道:龙隐知道后一定会很生气的,一定会的。
甚至会比那一晚还要生气,不知道最后会疯成什么样。
若是凤清韵选择提前告诉他,或许龙隐还不至于那么生气,只是会很难过。
这种难过会持续到凤清韵离开的最后一刻,而后汇聚成江海,伴随龙隐飞升……
不,以凤清韵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飞升。
若是凤清韵当真在此方世界合于大道,龙隐势必会选择不飞升,他会永远待在这个世界,直至天人五衰,兵解而亡。
钟御兰眼睁睁看着她的徒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坚定道:“不,我不会将此事告诉龙隐的,也请师尊保密,直至……”
“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会把这个秘密,守到死去的那一刻。
若是当真败露,要直面龙隐的怒火……
不,凤清韵逃避似的在心底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可能败露的。
第45章 威胁
钟御兰听到凤清韵的话后, 握着望月剑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泛起了无边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对这世间依旧充满了眷恋,明明才找到相携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岁。
可世事无常, 天崩之时,凡人只有三岁的孩童也会在滔滔不绝的黄泉水中哭泣。
灾难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人。
“……为师定然不会告诉他的, 你且放心。”钟御兰心下实在难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没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终结果如何, 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能否转世,甚至又是否能有来生,都是未知数……清韵,你要想明白了。”
钟御兰说得隐晦, 话里话外没有把路说死, 还保留了对凤清韵未来之路最美好的期许。
可两人实际上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合于大道听起来似乎是无数修真者最终也是最纯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与天地同寿,然而实际上却是失去思想、行为, 甚至失去一切。
这和神魂俱灭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钟御兰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放弃。
可他放弃之后怎么办呢?
把麟霜剑扔掉?捂着耳朵开始掩耳盗铃, 全当无事发生, 和龙隐四处逍遥自在,等着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个替死鬼吗?
那这样的他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差别?
那些经受了数千甚至上万年苦难的前辈, 就因为他的一点小小退却,就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钟御兰可以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将是否要牺牲的选择交给凤清韵。
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