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连打瞌睡,听到细枝末节的米维尔都清醒了。
“陛下这个决定是否过于草率?”米维尔拧起眉,坐姿端正起来。
事实上,在听闻塔奥米斯意外去世时,他和王后已经讨论过这个位置的归属。
拉赫里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那将军有其他合适人选吗?”
坐在他旁侧的伯伊站起身扶肩行礼,是恰到好处地推辞:“多谢陛下厚爱,但阿伊自认在能力上有所欠缺,陛下不若再做思量。”
诺菲斯耷拉的眼缓而慢的看过这两人,浑浊的眼里掠过一抹沉思。
须臾,他撑着权杖,有些费劲儿地站起身,见他动作,旁边的阿克里斯连忙伸手搀扶住他,几位大祭司见状也跟着站起身,几位大人都这样,剩下的人更是坐不住了。
一时之间,朝会上所有隶属神殿一派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声势浩大。
“我倒是觉得阿伊大人过谦了,阿伊祭司完全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诺菲斯年老体衰,眉发皆白,但在最高大祭司这个位置多年,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对面那群征战沙场的武将:“还是说米维尔将军,哦,不是,应该说是王后是已经对这个位置有了安排吗?”
殿下暗暗打量,各怀心思的众人听闻诺菲斯提及王后,神色间暗藏犹疑。
米维尔眯眼,视线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王后确实是病倒了,太尔的失踪对她的打击太大,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半宿,她如今的身子哪里熬得住。
“我提议让乌瑟哈特将军担任该职,”米维尔也站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乌瑟哈特将军统率能力毋庸置疑,向来让王后十分安心。”
乌瑟哈特是他军中的副将,虽说性格耿直了些,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这话一出,武将一派纷纷看向乌瑟哈特,动作整齐划一。
副将一职与麦德查人指挥官是平起平坐的官衔,不过因着麦德查人的特殊意义,实际上的权力,薪俸都比副将高出许多。
若是以往被提名了,乌瑟哈特必然是要大喜的,妻子因为他常年在边疆已经不满许久,但眼下这种情况……
乌瑟哈特心急火燎地站起身,连连说到:“不可不可,此事我不同意。”
米维尔:?
米维尔一脸纳闷地看向这人,不是他之前再三找自己申请想要调任留在底比斯吗?
怎么现在自己提出来了,他倒是上赶着拒绝上了?
“王……王后……”乌瑟哈特面色几经变换,质问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
以他的性子很想直接问米维尔到底知不知道王后身份的事情,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也知不合时宜。
画像且不说,已经有书记官表示,小印确实是屋卡的国印没错,在当年屋卡递交的谴责书中便有一模一样的小印。
其实王后是不是屋卡公主他不关心,但如果真的是王后一手铸就了妲伊战争的惨败,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性子确实耿直,却不傻,他若是顺着米维尔和王后的安排把这职位接下来了,王后真是屋卡公主,真做了那些事,那自己岂不是她的同党。
“你!”米维尔瞪圆了眼,怒而摆手:“我便觉得乌瑟哈特最为合适,各位大人意向如何?”
这种节骨眼上,他决定不管乌瑟哈特突然在作什么妖,先把职位先敲定下来再说。
然而他的视线每对上一个武将,那武将就会避开视线,或是低下头,总之就是不敢与他对视,也没有人开口表示支持。
米维尔在王宫里待了半天一夜,亲卫全都带在身边,找猫找到朝会开始前,才匆匆赶来,哪里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古怪。
诺菲斯似是没有看到武将之间躲闪的神色,又问了一次:“可有人认可米维尔将军的提议?”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心下暗暗吃惊。
画像的事情在底比斯目前还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但风声也不小,他自是知道。
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他立刻就联想到了阿伊。
说实话听闻这件事,他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些,阿伊果然早有准备。
进入王宫的同时,被困在宫里被迫失联的密探立刻传来消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传信与他,听闻王后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一只猫,当时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斗了这么多年,却不曾想,一只猫竟然就能在王后身上讨到这般好处。
武将一派面对诺菲斯的提问依旧没有人出声。
“米维尔将军认为呢?”诺菲斯问。
米维尔盯着他,气得同时又是嘲笑,心想,这个老东西以为自己捧得是个宝,要是知道阿伊是王后这边的人只怕能气得当下就去见欧利西斯。
“好啊,”他不无嘲讽地说,“如此便阿伊祭司吧。”
虽然不是王后钦定的人选,但总归这个职位还是在他们手中。
“阿伊祭司不必推诿,”诺菲斯手持权杖,面对伯伊微笑,又朝着上首的位置微微弯腰行礼:“还请陛下做决断。”
伯伊面上略有为难,拉赫里斯无声地勾唇说:“请撒奥特祭司将此事宣告底比斯,同时着人重铸麦德查人指挥官的金印。”
撒奥特是主管王室宣发的书记官,同时能调度资源为王室提供便捷。
金印如今在王后手里,拿回倒也没太大必要,正好可以重新做一个。
拉赫里斯心想,最好在金印上把阿伊的名字刻上去,这般就不会再出现金印被别人贸然使用这种事情了。
撒奥特连忙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伯伊坐在上首,无法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职位。
最为重要的两件事情敲定下来,小朝会自是要就此结束。
然而不等瓦斯宣布结束,米维尔便神色不虞地一甩衣袖对众武将发难:“各位是对王后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本来他若是就此揭过不提王后,或是私下询问,倒也能与他讨论一番,但他这般行状,武将本就是脾气说不得好的。
乌瑟哈特终是忍不住,捏着拳站起身大声质问米维尔:“敢问将军可知王后乃屋卡公主一事?”
在座的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城里已是人尽皆知,但毕竟没有得到证实,没有人敢提出疑问,都不想正面和王后杠上。
米维尔怀疑是对方的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你说王后是屋卡公主?疯了不成?”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双虎目瞪得溜圆,伸手想要去拍拍那人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
看到他反应这么大,乌瑟哈特的脸上略略好了一点,和米维尔并肩作战这么多年,至少米维尔不曾欺骗隐瞒于他。
除非对方真的能藏得极深,用三十余年的莽撞掩饰,为这一刻的演出加分。
“整个底比斯的人都知道了王后的身份,”乌瑟哈特紧紧攥着拳,“米维尔我便问你,当年塞贝克将军在妲伊战场全身而退,可有王后的手笔!”
伯伊倚着座椅,在最佳观景区观赏这一出精心安排的戏码。
当年妲伊一战中,所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官如今只剩下塞贝克将军独木长青,满朝谁人不知王后能坐稳摄政王的位置都是塞贝克将军在为其撑腰。
一旦王后的身份爆出来,只要是对妲伊战事有所了解的人必然会心生怀疑。
米维尔还沉浸在王后是屋卡公主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中,他狠狠地拧起眉,严词厉色道:“乌瑟哈特你莫要胡说,塞贝克将军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你可有证据?”
乌瑟哈特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指着太阳神殿的大门:“整个底比斯都传遍了,屋卡国王为王后绘制的美人图,敢问何等人物能让国王亲自作画!”
他盯着米维尔,恨得咬牙切齿:“我就是不知塞贝克将军可有与王后同流合污,若是知道,你我便不是这般情形了。”
不止是乌瑟哈特,在场的武将中大多数人的父辈都是武将出身,也多在妲伊一战中受伤或是战死。
“敢问将军,”又一武将站起身,“当年为何塞贝克将军能全身而退,只有他行进的路线不曾遭遇埋伏?”
米维尔瞪着眼,因为这两人的质问脑子嗡嗡作响。
妲伊战争父亲鲜少与自己提及,但他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对着妲伊战场的沙盘出神。
无论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还是对埃及战神的崇拜,他都绝对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背叛五十万将士,弃身后埃及于不顾的事情。
“将军为何不答?”那武将厉声喝问。
米维尔眼眶赤红:“尔等辱我父之名,可有想过后果?”
“将军这是要用权势压人了吗?”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如今三十有五,他的父亲,叔父皆死于那场战争,让他如何能忍。
出征时五十万雄师浩浩荡荡,一路凯歌,结果回来的时候只剩些许残兵败将,扶棺千里只送回几百人的尸体。
米维尔脖颈青筋暴起,一拳打在身边的矮桌上,顿时杯碎木裂,众人皆是一惊,祭司们纷纷后退,所有武将都站起身。
无形中形成了两方对峙,双方神色都十分难看。
“各位大人稍安,”伯伊突然出声,安抚般说到:“此乃朝会,各位都是我埃及的栋梁之材,不要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伤了和气。”
“对对对。”阿克里斯连忙附和,“在陛下面前争斗,还有尊卑吗?”
米维尔那一拳可真是把他吓得够呛,生怕这群莽夫在太阳神殿打起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诺菲斯看他一眼,默默叹气。
剑拔弩张的两派哪怕心气不顺,但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对,终究是收了气势,各自憋闷地坐下。
泰伊在此时站起身,向法老扶肩行礼说道:“王后乃先王之后,乃我埃及国母,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王后一个清白。”
米维尔面色一沉,搭在腿上的手攥紧,鼓起的青筋如同盘根错乱的树根。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无人发表异议,第一次神殿和武将一派达成了共识,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王后的身份查清楚了,妲伊那场战争的真相或许也将浮出水面。
拉赫里斯嗯了声,看向身边的伯伊说到:“阿伊祭司如今接任指挥官一职,此事便交由你去查办吧。”
伯伊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此事紧急,事关我埃及稳定,三天时间可够?”拉赫里斯又问:“可需要增派人手?”
伯伊想了想说:“听闻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尼贝拉刑讯能力极佳,可否借臣下一用?”
因着地牢火灾一事,尼贝拉已经被王后撤职。
但此时所有人却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比起一个监狱长的职位,他们更在意的是王后的身份和妲伊战争的真相。
“允。”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底略过浅淡的笑意。
伯伊低头,压住唇角的弧度:“臣下必当竭尽全力。”
此时一经敲定,朝会上的人便也坐不住了。
瓦斯趁着无人注意,暗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连忙宣布朝会结束。
武将齐齐起身,大步流星地迈步而出,祭司们也没耽搁,纷纷行礼离开。
经过朝会这一争论,哪怕是消息闭塞的人也都知道了情况,各个朝臣派出府中的探子开始收集所有关于屋卡和妲伊战争的信息。
芭斯泰特——
伊西刚刚为王后诊治结束,忧心忡忡地劝告道:“王后莫要再劳心神,如今您身体不比从前,务必修养好了再忙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