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好,太阳挂在天上,照得皮肤暖暖的。不过山上有不小的风,韦嘉易和赵竞一起爬一会儿,戴上了冲锋衣的帽子,听赵竞给他的爱犬选择叙章公墓的原因:“因为这是我们市最早的宠物殡葬区,我小时候觉得他在这里能认识伙伴。”
越往上走,风猎猎地刮,韦嘉易想开口问那现在呢,马上又想到答案,大概是赵竞长大了,选择成为一名无神论者,死亡只代表终点与结束,不再有认识伙伴的机会。
他们走上一个斜坡,来到了稍平坦些的墓园大门。赵竞可能来过很多次,堪称熟门熟路,带韦嘉易绕过很多墓碑。赵竞腿长,走得也快,经常比韦嘉易快几步,又回头等他。等了几次,最后回来牵住韦嘉易的手,放慢脚步,说:“是有点远。”
宠物的殡葬区在另一个坡上,每个墓碑都和人类的不太一样,经常会有宠物的形状,有些碑前甚至放了一些玩具和罐头。韦嘉易遥遥看到一个特别大的,简直是巨型墓碑,心里有了猜测,赵竞抬手一指:“那个就是。”果然被他猜中。
走到墓前,碑上很大一张照片。一只英俊的罗威纳犬坐在领奖台上,脖子里挂着枚奖章,像获得了什么犬类比赛的奖。下面写“爱犬威廉之墓”。
韦嘉易转头看看赵竞,赵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垂眸看着墓碑,过了一会儿,说:“我三岁,我爸在他朋友养犬俱乐部的慈善拍卖场把他拍回来。”
“他看起来很灵敏。”韦嘉易说。
“对。”赵竞顿了顿,没说什么委婉的话,直接地告诉韦嘉易:“出事的时候是我八岁的暑假,我们去南岛的度假别墅过夏天,那时我很贪玩,睡得很少,早上也醒得早,经常凌晨三四点,不通知我爸妈,直接绕过报警器,把他从窝里抓出来,再躲开保安,带他到公共沙滩遛,他每次都很安静,我觉得很刺激。”
韦嘉易没想到赵竞也会有睡得少的时候,看着他很平直地叙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心情。
“我们在南岛有个司机,算是我的玩伴,只有他知道我这个习惯,还给我打过掩护。后来他赌博,在我家手脚不干净,被管家发现辞退了,但我不知道。他走之后,怀恨在心也缺钱,把我每天早上的动线卖给了本地的几个亡命徒。有天早上,我一到沙滩,就碰到他们了。”
“我跑得很快,威廉在后面想帮我拦着他们,我看到他们打他,就又折回去,不过已经来不及了,”说到这里,赵竞的头低了一些,像得执行一遍他独有的健康程序,清理掉不好的情绪,而后,他看了韦嘉易一眼,接着说,“我运气一直很好,本来他们能抓到我,但那天沙滩对面的居民区正好有人打电话报警,说噪音扰民,警车开过,把他们吓得傻在那,我扛着威廉就跑,他们在后面追不上,最后我跑到居民区,看到有垃圾车过来,抱着威廉钻进一个垃圾袋里,很快就一起被收走了。”
“我抱着他在垃圾场待到下午,我爸妈和警察顺着他的芯片找来了,我就又安全了,基本没有后遗症。只有一个,你记不记得在沙滩找到我,我想洗澡,因为我不喜欢脏,会想到在垃圾场那天。”
赵竞说这些没有带入任何感情,比问韦嘉易衣服是谁送的,语气都要叙事:“另外是我觉得不睡觉的习惯不好,改掉了。但我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我睡太多,还给我找心理咨询师。还好咨询师认可我很健康,同意这件事对我的影响不算很大。”
“我给威廉在这里建了墓碑之后,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赵竞又说,“你是第一个来看的,虽然约会到公墓很晦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你问了之后,我就想马上告诉你。”
“还好,”韦嘉易没有迟疑地对他说,“我本来就很喜欢狗,喜欢爬山,而且也不迷信。”
赵竞很淡地弯了一下嘴角:“好。”过了几秒,又说:“下面还有我给他写的悼念文,你可以看一下,中德双语,因为他是德国狗。”
韦嘉易俯身看了一下,写得不长,但是很规整,记录了威廉的一生,他热爱的食物和运动,不是想象中幼稚的笔法,便说:“德语我看不懂,中文写得很好。”
赵竞说“嗯”,韦嘉易又看看照片,感慨:“我每次碰到罗威纳都很投缘。”
“他也会喜欢你。”赵竞说。韦嘉易抬头看了他,以为他突然开窍,要说什么温情的话,结果赵竞说:“这狗很色。”
他大煞风景,韦嘉易都笑了,但是赵竞也笑了笑,说:“逗你的。”他表情严肃了一点,说:“不是带你来伤心的。”
他伸手牵韦嘉易,刚刚碰到,手机突然震起来。赵竞皱皱眉头,嘟哝“不是说了上午别吵我”,拿出来看,韦嘉易看到屏幕上一个名字,下面有职位,是赵竞公司的首席法务官。
赵竞接起来,韦嘉易听不到内容,不过听出对面紧张的语气。赵竞面色很快沉下一些,不是很明显,告诉对方说:“别急,我现在回来。”
他挂了电话,对韦嘉易说:“公司刚收到反垄断调查的通知,现在得回去开个紧急会议。”
可能是看到韦嘉易眼神立即显露的忧心,赵竞没有急着动,手也没有放开,轻轻亲了一下韦嘉易的头发,说:“小事,我运气很好,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说:小波小折小情侣》《
宝宝们,我明天要参加一整天的婚礼,想休息一下!
第32章 32
32.
尽管允诺晚上还会见面,韦嘉易依然十分担忧,坚持要先送赵竞去公司再回家。司机载着他们离开叙章山,汇入车流之中,其间赵竞一直在接打电话,韦嘉易没有任何不满。赵竞牵住他的手,他就不愿再放开,手心被赵竞焐热,手指还是冰凉。
为了在分别前让他安心,赵竞用力地吻了他苍白的嘴唇后才离开。
坐电梯直上顶楼,无需像方才在公墓时减小步幅,赵竞大步前迈,穿上秘书给他拿的西装外套,左腿与受伤前已毫无异样。总办员工在前方,为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窗外阴云密布,长桌已聚起所有能到场的高层管理人员、法律团队与公关团队,人人面色严峻,赵竞心中升起一种比以往更强烈的使命与责任感,因为他无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
二十八岁的末尾,赵竞终于在一场危机降临之时,明白到了父母所说的因有家庭而更慎重,因家中有丈夫在等待而更勤勉的心情,人生也又多了新的体验。
紧急会议从中午一直开到傍晚,六点钟时,赵竞实在饿了,让秘书送吃的来会议室,给了所有人十五分钟的吃饭和休息时间,走到隔间去,先回了母亲的电话,简述情况:“不是最坏的,还给了三个月的缓冲期。”
又告诉母亲他们准备采取的策略,以及希望能在缓冲期内达成和解,请他们宽心。
母亲平时经常评价赵竞的公司发展决策过于强势,这次倒没有提起,只是说:“有要帮忙的随时说。”
边打电话,赵竞一边检查了一下消息,韦嘉易应该是怕影响他工作,没找他。他告诉母亲“会的”,而后拍拍韦嘉易。
走回会议室,赵竞吃了点东西,韦嘉易才回复:“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很顺利。”赵竞安抚他。
在紧绷的会议室气氛和下属各自的私语声中,赵竞看着两人充满爱意的聊天界面,再次体会到了一家之主的感觉,又坚定地告诉韦嘉易,晚上到家可能会晚,早点睡不用等他。因为韦嘉易明早还要赶九点的飞机。
聊了几句,赵竞接着开会,最终商定完各项初步的危机应对方案,已近十二点。他回到酒店公寓,刷卡上楼,打开房门,房间里很安静。客厅里留着一盏昏黄的灯,韦嘉易的行李箱放在门边。卧室的门没关,微光透出来。
赵竞走进去,看到韦嘉易戴着他的眼罩在睡觉,大概是有灯睡不着,又不想赵竞回家很暗。他的脸被盖得快只剩一个下巴尖,齐肩的黑发散在枕头上,呼吸均匀,让赵竞觉得十分可亲。
赵竞不想吵醒他,生平第一次尝试轻手轻脚,但他得从柜子里拿睡衣,翻找的动静有点大,还把韦嘉易一件有链条的外套碰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罕有地失败了。好在韦嘉易睡得很熟,只稍稍动了动,并没有醒。
洗了澡出来,韦嘉易换了一个睡姿,手斜过来,压住另一半床,显得睡相不太老实。赵竞轻轻抓起他的手腕,挪了点位置,躺下去,正想关灯陪他一起安然入睡,闻到了韦嘉易身上散发的很淡的酒味。
韦嘉易这个酒鬼。赵竞马上想,按到灯开关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原因有三。赵竞开了十多个小时的紧急会议,但身体并不累;韦嘉易的外表容易让人心猿意马,产生遐想,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上次韦嘉易喝酒之后给赵竞的体验太过难忘,也是韦嘉易自己的责任。
还有,不是赵竞不够光明正大,是韦嘉易睡着了。
赵竞看着面前毫无防备的人,很轻地用手指摸了一下他的嘴唇,又碰了碰他的锁骨。韦嘉易睡觉睡得浴袍都散开,露出来的皮肤白得像一件名贵的无暇玉器,散发温暖的热度。
明明碰得不重,韦嘉易睡得太浅,身体动了动,手抬起来,抓住了赵竞碰在他小腹的手,抓到手指,不允许他继续摸,不过没有推开。
赵竞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也没有产生被抓到的心虚,问他:“怎么了?”
“……”韦嘉易好像因他的理直气壮而失语,捏了一下他的指腹,靠过来抱着他。
赵竞回拥,按着他的腰微微施力,韦嘉易的腹部被压得内陷进去,这次竟然没有瑟缩,反而搂着赵竞的脖子,贴得更紧了,说了句明显的醉话。
赵竞听得手没有控制好力气,握着他的腰,抓得重了,韦嘉易呼痛,赵竞立刻松开,问他:“为什么又喝这么多酒?”
“没有啊,不多。”韦嘉易不想承认自己已经二十下半,仍像情窦初开的青少年,担心男朋友担心到一个人喝多,神经质地偷戴着他的眼罩装作他在身边,还戴得不小心睡着。
赵竞惩罚他骗人,把他吻得陷进床垫。
早晨六点醒来,韦嘉易双腿还是软的,面颊酸软,喉咙仿佛仍有异物,手中也好像还有摸着赵竞的头发的感觉,或者像抓着他的肩膀。
他按掉闹钟,赵竞没醒,只是又箍紧了他的腰,热烫的皮肤紧贴在一起,宣示着与以前再也不同的亲密关系。
他好不容易把赵竞的手臂扒开下床,赵竞忽然醒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浴袍,又要把他扯回去。韦嘉易要赶飞机,时间经不起耽搁,抓起地上的抱枕塞进赵竞怀里。亲眼看抱枕在赵竞的手臂间,被肉眼可见地挤成一团,韦嘉易有点想笑,赵竞又嘟哝了一句不知什么话。韦嘉易俯下身过去,亲亲赵竞的脸颊:“你继续睡。”赵竞竟然还和他对了话,说“好吧”,听话地挤着抱枕不动了。
在浴室里,韦嘉易几乎不敢看镜子,本来拿的衣服领口太低,又回衣柜拿了遮得最严实的长袖,换好了,检查没有问题,给赵竞留了张纸条,贴在卧室门上,才提着行李下楼。
过去许多年,为了发展事业,韦嘉易往往匆忙来去,早晨醒来和晚上睡觉常常在不同时区,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伤感的。
到机场休息室,和经纪人通电话,两人确定几份新工作和合同,谈话的结尾,韦嘉易想了又想,最后决定:“诩哥,以后我想多接留在本市的工作。”
“嘉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经纪人十分敏感。
韦嘉易没有否认,委婉地说:“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我认识吗?”经纪人问。
韦嘉易“嗯”了一声。
“嘉易,”经纪人在圈内许多年,见过许多同性异性情侣分合,好像犹豫着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劝韦嘉易,“第一次谈恋爱,能收还是得收着点。你还在上升期,为对方付出太多,最后吃苦的是自己。”
韦嘉易说“我知道的”,还是坚持己见,经纪人叹了口气:“尽量帮你挑挑,不过你也知道的,不可能有那么多。”
挂了电话,韦嘉易收到了赵竞发来的消息,赵竞说:“韦嘉易,厨师告诉我说你冰箱里的气泡水过期了。”
“你看到我贴的纸条了吗?”韦嘉易问他。
“当然,”赵竞回,“你不写我也知道你一大早把枕头塞给我就偷溜了,而且会想我。”
本来写得都是正常谈恋爱的话,被赵竞复述出来,韦嘉易马上脸红,好在赵竞又发了一条:“我也会。”
韦嘉易这次又要在外流浪十几天。期间,经纪人没给他接到几件他要求的工作,但影响不大,因为赵竞也不太待在市内了。
韦嘉易看新闻,赵竞的公司暂时还没有露出任何陷入反垄断调查的端倪,据赵竞说是还在缓冲期,所有人都严格遵守保密协定,对外保持沉默,而赵竞则忙于全球出差,与关键的利益相关者沟通,维持信心。
由于时间都很少,两人的联系很不稳定,韦嘉易休息时会告诉赵竞,不久后,赵竞就会给他打来电话或视频。赵竞平时挑三拣四,忙碌期间作息十分不规律,倒没有喊过累,还一副精神很好的样子,韦嘉易都怀疑他的一天有三十小时,终于能够想象赵竞自称的睡眠很少的小时候。
韦嘉易被迫听他工作,当做催眠,一直听到睡着。醒来赵竞也醒了,韦嘉易还要承受有没有梦到他的逼问。
生活与工作的节奏变化并不大,但韦嘉易发现自己的情绪不是。维持了二十六年的稳定倾倒,像一盆水尽数泼到赵竞身上。时间分秒过去,韦嘉易愈发想他,也不知道想的到底是他奇怪的性格,还是很火热的身体。
或许就像经纪人说的第一次恋爱,很难收敛,所以心态都会变形。
某天为一位明星拍在珠宝专柜活动的照片时,韦嘉易甚至因为听明星说了太多次广告语,想起赵竞似乎问过他什么珠宝设计师的事,莫名其妙中了邪,刷卡买下那对新款的钻石镶在戒圈内侧的戒指。
他拿着柜员给他的尺寸量环比了半天,又要了两条链子,想把戒指穿在里面。
活动策划骆鸣是韦嘉易的好友,约好结束一起吃饭。
韦嘉易趁他打电话的时候选的戒指,刷完卡抬头,小骆已经站在旁边笑嘻嘻问:“什么情况?多久了?”
“没多久。”韦嘉易笑笑,不肯多说。
骆鸣性格咋咋唬唬,马上呼朋引伴来围堵韦嘉易买戒指。他的助理和小驰、灯光师都聚过来,小骆又揶揄:“没想到我们嘉易谈起恋爱这么大方,刚谈起来大牌钻戒说买就买。”
小驰在旁边,像想说什么,不敢说。韦嘉易看他一眼,他憋住了,转开眼神。
聚餐免不了喝酒,一群人逼问韦嘉易的恋爱情况,韦嘉易喝了几杯,承认:“在布德鲁斯岛当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
“缩小范围喽。”骆鸣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志愿者的名字。
几个人挤在一起看他手机,指指点点半天,骆鸣突然抬头,有些犹豫地问:“嘉易啊,你买那么贵的戒指,不会是李家那个李明诚吧?”
“不是不是。”韦嘉易都吓了一跳,立刻否认。
没想到骆鸣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我看剩下的只有普长科技捐的施工队了啊,难道你的男朋友是个……蓝领?”
“……”韦嘉易因为他的创意震撼了,沉默不知说什么。
骆鸣竟然以为自己猜对,眼睛一瞪:“那你们的职业差距有点大吧,他很帅吗?”
误会之大,连韦嘉易都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干涩地说:“帅的。”
“嘉易,”另一个女性朋友也开口,欲言又止地劝说,“虽然当志愿者是很善良,但他是被公派去的吧,也算不上自愿吧,会不会看中你有钱啊?”
“那应该不会的。”韦嘉易艰难地说。
女孩又说:“这个戒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再送啊?现在真的很多吃软饭的。”
韦嘉易心虚地说了好。
其实买的时候韦嘉易都很清楚,这种成品戒指还没赵竞一件毛衣贵,他显然不可能拿出来送给赵竞,但冲动之下还是买了。
于是藏在箱子里,每天看到四个很占地方的大盒子,都因为自己这种不过脑子又不合时宜的购物行为尴尬和后悔,一开始想下次偷偷放到赵竞家的某个角落,后来决定塞到衣柜深处落灰。
同时有点心神不宁,听赵竞一直在通话中抱怨,记录他们多少小时没见面。因为事实上确实见不到,韦嘉易只能安慰几句,没有放在心上,还被要求越来越高的赵竞指责了整整三分钟,说他语气敷衍,完全没那天晚上压在赵竞身上时认真主动的态度了,听得韦嘉易脸红耳热,差点把电话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