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筝离开房间并下楼之后,来到咖啡厅外,迟迟没有进去。
他背靠在玻璃墙的这一侧,连头都没有往里探过哪怕一下。
里面坐着哪些人,他一概不知。
陈乐筝承认自己的轻松都是装出来的。他不敢进去。时间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再也受不了了,猛地站起来,转头就冲进了咖啡厅里,然后猝然停下脚步,单薄的一个人笔直地杵在正中央。
胶片机里的音乐声仍然在播放,但落入陈乐筝的耳里,已然失声,一切都戛然而止。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温乔面对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漆黑的双眼正和他对视着。
不久前对他说路上堵车,还不能到的陆温乔,此刻也刚好,如此凑巧地,坐在咖啡厅里。
双腿仿佛有千斤之重,陈乐筝一步步走了过去。
他看着陆温乔,忽然又转头看了看偌大的咖啡厅里,最后才扯起嘴角,笑了笑说:“你到了,我给你了房间号……怎么现在在这里……”
陆温乔僵了片刻,一直不说话。陈乐筝当然知道这很反常和奇怪,紧紧握拳的手试着松了松,继续走近过去。
陈乐筝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越过了普通的社交距离。
不需要再说话,也不需要对暗号,肢体相碰,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陆温乔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刚刚在电话里,我是不是说得太直接,太凶了。”陆温乔看见了他微微泛红发肿的眼睛。
陈乐筝下意识遮掩,说“没有”。
陆温乔沉默半晌,接着说:“你是不是……下来和人见面的?”
陈乐筝呆呆看着他,再次转头四处看着,神情似乎很焦急、慌乱。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几个人,唯一的一个年轻男人已经站起了身,看也没有看过他,就走了出去。
他忽然触电般从陆温乔那里抽回了手。
陆温乔的手靠在桌上,指节停在半空。
陈乐筝用力地呼吸起来,然后张了张嘴,可这一次再做出口型,声音却无法发出来:“天……”
他实在太高估自己,天真地以为自己无论对着谁,都能尝试对一对暗号。
陆温乔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也许是怀着侥幸,低声叫道:“小乐。”
陈乐筝骤然脸色煞白,表情很是难看。
采蘑菇的小乐遭遇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他蹙起眉头的一瞬间,眼泪就眨落下来,像两颗透明的珍珠,转瞬即逝。
在陆温乔站起身来之时,陈乐筝更加突然地拔腿就跑。
比从前任何一次的速度都还要快,只是为了离开陆温乔。
陈乐筝一路跑回了楼上的房间,关上门时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响声,像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跳动的心脏,重重往下坠去。
这一次陆温乔没有给他成功逃跑的机会。
陆温乔知道他的房间号。
他听得见那么细微不明显的变化,认得出陆温乔的脚步声,可是陆温乔只是站在了门外。
他似乎有很多静一静的时间,想清楚从来不会叫他“小乐”的陆温乔就是someone。
从始至终,他以为的那个好朋友someone,只是陆温乔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陈乐筝站在门里,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他和陆温乔再次面对着面,一张小脸仍然苍白,目光只是直直平视出去,不会四处乱看了。
“你就是someone。”陈乐筝哑声开口,问道。
陆温乔似乎保持着一贯地冷静,往前走了一步,说:“是。”
陈乐筝怎么怀有的最后一丝希望,此刻就是怎么破灭的。
在陆温乔亲口承认的这一秒,那微乎其微的东西才倏然破灭。
他所有的紧张、担忧,他为了塑造一个勉强的美好形象而付出过的努力,都可以扔进垃圾桶里了。
不会再有比这更灾难而无可挽回的时刻。
陈乐筝冒出一句呢喃:“我还真的以为是我走大运了,我真傻。”
紧接着,他竟然无声地笑了,嘴唇微张,好奇地问:“我在网上的样子,是不是像我告诉你的那样,很解压,很搞笑?”
陆温乔喉咙发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陈乐筝,一开始只是意外,后来……”
“学长……你不用骗我了,”陈乐筝平静下来,低声说,“但其实我也骗了你很多,无论你本身知不知道。”
陆温乔说:“我不介意。”
他抬手伸向陈乐筝,陈乐筝几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乐筝连呼吸时,胸腔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对陆温乔说:“陆温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也不合适,但这些天和你谈恋爱,我觉得很开心,也很幸福。”
“陈乐筝。”陆温乔叫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替他得出的“你不喜欢我”的结论。
如果在他们的从前,那浪费掉了的十多年里,真的像陆温乔以为的那样没有喜欢,那么在他们重逢后是不可能没有的。
陆温乔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谈第一次恋爱。
可是陈乐筝不听他叫他,不让他继续说话:“现在已经够了。”
“在你没回国前,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其实我过得挺好的,会忘了喜欢你是什么感觉。”
陈乐筝的眼睛有些红了,但没有再哭。
他觉得还是放弃比较容易,也已经不需要任何勇气,说:“陆温乔,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陆温乔拧紧眉头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听他如此轻松地就说不谈了。
“谁说过我不喜欢你,”陆温乔问道,“你现在要跟我分手?”
陈乐筝默认了。
陈乐筝居然在跑回房间独自冷静的那段时间里,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行李。
他拉着行李箱往外走,想把房间让给陆温乔,而自己重新去开一间,重新去哪里住都好。
他忘了过问陆温乔要不要住在他这种普通的大床房里,只是这么做着,为了避免自己重蹈覆辙,惹人笑话。
陈乐筝拖着箱子绕过陆温乔。
“你住在这里,不用——”陆温乔没能再说完任何一句话,无论是什么。
陈乐筝的模样让他根本没办法说出来。
“让我再静一静,什么都先别说了,真的。”陈乐筝依然请求道。
陆温乔同意了。
不同于任何一场陆温乔可以游刃有余应对的博弈、谈判和较量,很多困难的事情都能有谈一谈的余地,但陆温乔和陈乐筝谈的,从始至终就不是这些。
陆温乔也不会永远做什么都成功,做得都完美。
他的冷静连同谎言一起被戳破了。
而陈乐筝已经不想也不能分辨和思考任何的真真假假。
陈乐筝那么喜欢陆温乔,可这不重要,他现在要走了,什么都不打算谈了。
一切不过是回到陈乐筝早已预想过的正轨。他一个人也可以过得挺好的。
第二天,陈乐筝戴着口罩去参加了召唤对决的周年庆活动,也就是坐在安排的位置上看一晚上节目,中间上了五分钟的台,领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奖。
他的眼睛很肿,看起来很狼狈,不过没人在意。
现场人山人海,他没有再遇见害怕遇见的人。
离开活动现场的时候,陈乐筝隐约听见后台某个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心情关注自己最爱的八卦了,连夜坐高铁逃回了宁市。
第45章
陈乐筝已经习惯了当缩头乌龟,擅长逃避和放弃。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陆温乔和someone对他来说仍然是两个人,他们都很好,很厉害,从天而降在陈乐筝的世界里,明明是最最珍惜的存在。
但他们变成了同一个人。
陈乐筝不能想象陆温乔每一次点开他直播间时的样子,更不敢想他那些谄媚逢迎的聊天记录、语音记录,他发过去的不露脸照片,他一次次装疯卖傻、撒谎嘴硬的时候,陆温乔也会隔着屏幕觉得他挺神经病吧。
真是愚蠢又自作聪明。
对陈乐筝来说,连怎么喜欢一个人,都是需要思前想后,付出全部努力才能做到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够自信,哪怕经常鼓励自己,夸奖自己,也没有太多用。
但他也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自己的尊严,用自己最好的面貌去和陆温乔重逢、见面。那些狼狈的时刻,不愿示人的心情,他都好好藏起来了。唯一告诉了只有在茫茫网络世界和他遇见的someone。
结果他所想要的真实,打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陈乐筝像个晕头转向的小丑,竟然有过那么多沾沾自喜的时刻。
两个很好的人合成一个,竟然显得那么坏……就是一个大坏蛋。
高铁站外夜色茫茫,狂风急骤,黑沉沉的浓云将天空压得很低,什么都乱糟糟的,空气里有种腐烂潮湿的味道。
陈乐筝回到宁市,拖着行李箱上楼,精疲力尽地站在家门前,从包里摸出了两把钥匙的时候,终于不用继续逞强和掩饰,蹲在黑漆漆的楼梯间里就嚎啕大哭起来。
他持续多年的暗恋才刚结束不久,他才刚傻乎乎表白,就失恋分手了。
外面下起了雨。
暴雨如注。
像他湿漉漉的心情,很快只剩一塌糊涂。
这次周年庆晚会对很多人来说,办得并不完美。
陆温乔没有出席任何与之相关的活动现场,令原本欣喜一众人等落了个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当晚在周年庆晚会散场之后,陆温乔其实出现在了后台。
陈乐筝当时从台上领了奖,端着那个铁做的沉甸甸的奖牌离开会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陆温乔。但陆温乔看见了他呆呆傻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