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温乔回来之前的这些年,他记住了陆温乔说过的所有话,一点点长大了,知道不能再送零花钱给别人,知道朋友是难以求来的,也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不开心了就要努力骂回去。想变成陆温乔那样不看别人脸色的人。他其实已经不怎么流泪,变得容易趾高气昂,小人得志。尤其是在他上了大学,开始直播之后。
然而此刻和陆温乔手忙脚乱的手指碰在一起,陈乐筝自己的手就变得多余。他气恼地垂放了回去。
出走半生,他在陆温乔这里还是只会默默接受陆温乔给他的全部。
“但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我后来说的话,”陆温乔头疼地对陈乐筝说,“我们现在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吗?”
陈乐筝继续默默流泪,然后开口说:“你后来说的我也记住了,我会慢慢想好答案,好好告诉你。”
他说的是要不要继续喜欢陆温乔那件事。
他们分明心知肚明,陈乐筝已经喜欢陆温乔喜欢得要死了,如果陆温乔不来找他,他一定还能背着锄头来挖地,做出一个比“Hello,World”网页更巨大而绝望的坟墓。
陆温乔的太阳穴突突在跳,他微不可见地沉下脸,深邃的双眼里不自觉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语气里半点哄骗半点威逼:“陈乐筝,我也记得你说过的所有话,还有你做过的所有事,你偷亲过我,一直偷偷喜欢我,半夜叫我别走,总是主动勾引我,也同意跟我体验恋爱。现在我们直接重新开始,不要再想别的了,知道吗。”
陈乐筝纠结犹豫了半天的怎么好好回应陆温乔的追求,现在却得知根本不用想了。
他整个人头昏脑胀,被迫默认同意。
“不要哭了,”陆温乔转移他的注意力,“等一下不是还要直播?”
陈乐筝点点头,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可陈乐筝紧接着又叫了陆温乔的名字,还是沉浸在悲伤的回忆里,在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笨?智力不足啊?”
陆温乔噎住片刻:“你一点也不笨,哪里智力不足了?”
陈乐筝投来呆呆的目光,仿佛半信半疑,胸腔一起一伏抽动着。
“在你心里,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之一吗。”陆温乔问道。
陈乐筝“嗯”了一声。
陆温乔说:“既然我已经说陈乐筝不笨了,那陈乐筝就是真的不笨。”
陈乐筝往前挪动两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也许是他决定彻底让陆温乔和someone变成一个人了,他清楚自己可以把所有从前觉得见不得人的事都告诉陆温乔了。
因为他这辈子真的只会喜欢陆温乔,会永远喜欢下去。
他无声无息地淌下眼泪,把这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弄懂的问题问出了口:“那为什么……除了你现在这么说,他们所有人都骂我,为什么小时候从来都没人愿意跟我玩啊?”
爱和悲伤是一对共轭关系,也许它们永远是如此的交织并存。
自从再次见到陈乐筝,陆温乔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质疑,陈乐筝是不是堕落了自己,已经完全变了。陈乐筝还是陈乐筝。甚至在这一刻,问出这个问题的,还是陆温乔心里那个个子矮矮、只会傻乐的陈乐筝。
变了的是陆温乔。
陆温乔体会到了爱上一个人,最先感觉到的是心痛。
第53章
陈乐筝仿佛不是为了要什么回答了,而只需要发泄,整个人哭得不能自拔,嘹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根本让人插不上话。
最终,他们走出了四面漏风的小木棚。
陆温乔替陈乐筝拎着锄头和工具桶,两人一前一后搭火车般走过田埂,顺着灌渠,来到了离菜地不远处的小溪旁。
水流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澈见底,凉意十足,这些天雨下得多,水流很大,很适合在这逐渐变热的天气里拿来洗洗胳膊和脸。小时候,这里还是大家伙儿跑来玩水的好地方,里面小鱼小虾无数。
陈乐筝现在是不能不来洗个脸。
他哭得像只花脸猫,偏偏还紧抿着嘴巴,一脸自闭又不服输的模样。
不过他为了按照陆温乔所提的要求,指路并安全抵达这里,已经被分散了许多注意力,哭着哭着就有点儿忘了自己在哭什么了。
陆温乔按着他的肩膀,见他稍稍平复了,便拉着他蹲了下来,两个人的手都浸在了冰凉沁心的水流中。
陆温乔问他:“舒不舒服?”
“嗯,”陈乐筝吸吸鼻子,能安静地听进去话了,也能磕磕巴巴说点儿别的,“以前……以前放暑假,在城里太无聊,回乡下,我就会来这里玩。”
“好玩吗?”陆温乔掬了捧水,浇在陈乐筝的胳膊上。
陈乐筝看着水花落下,忍不住破涕为笑,哑着嗓子很认真地推销:“当然好玩了,可以捉小鱼小虾,还能挖土坑建碉堡,烧火玩过家家……不过会弄得浑身都是泥巴,你肯定不爱。”
他遗憾于陆温乔不懂他的快乐,懒得继续推销,又觉得自己是太不讲究卫生。
“沾了泥洗洗就好了,”陆温乔朝他递了个眼神,调笑着说,“脸上眼泪都快被风吹干了,是不是也要赶紧洗洗啊?”
陈乐筝眼睛红肿,一下子很不好意思,弯着腰也去捧水。
他稍微低下头,就从水中的倒影里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他难以接受,赶紧往脸上拍水,两只手在那里抹来抹去。
陆温乔捏着他的一边手臂,以防他掉下去,淡淡说:“那要不要在这里玩一会儿,再回去干活?”
陈乐筝满脸是水,立即眯着眼睛扭过头。
“反正看天气,今天白天不会下雨了。”陆温乔接着说。
胸腔抽了一下,陈乐筝说:“还是算了吧……我都二十五了,怎么还能玩这些。”
陆温乔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无所谓地笑说:“这有什么,想玩就玩,要别人管吗?再说了,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还得告诉我怎么玩。”
陈乐筝擦干净脸,不好再推辞了。
因为他才二十五,陆温乔比他还大,都二十八了,估计第一次来乡下,看什么都新鲜都想试试吧。
而且他确实有点儿心痒,想在陆温乔面前露一小手。
“这么好的外景素材,”陈乐筝这期间一直没把头上箍着的绑带取下来,他没空想七想八,现在事业心又蹿了回来,试探着问陆温乔,“我能顺便直播吗?”
陆温乔居然真的沉思片刻,才一本正经地说:“可如果那些人继续骂你呢?所以还是不要播了。”
陈乐筝张了张嘴,觉得是自己刚刚哭得太伤心欲绝,吓着了陆温乔。
虽然陆温乔什么别的都还没说,但现在又是陪他玩水玩泥巴,又是劝他别直播了……
他明白陆温乔是在安慰他。他的心脏一点点鼓起来,像一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陈乐筝差一点喜极而泣,有种幸福得快晕过去的感觉。
“他们骂就骂,我才不在乎,流量就是钱啊,”陈乐筝站起来,开始顶着两只肿泡眼围在陆温乔身边劝慰,“都是些人品低下的臭屌丝罢了,整天在网上骂这个骂那个,之前他们还骂你呢不是,干嘛要理会他们?”
连someone在直播间都要被误伤和针对,足以说明错的不是他们自己!
陆温乔看着他,似乎不为所动,但眼中放松下来:“我们不缺这么点钱。”
陈乐筝“嗐”一声:“可是,可是没人会嫌钱少吧,能赚不赚,我浑身难受啊。”
“有多难受,还会哭吗?”
“绝对不哭了。”陈乐筝被引导着,自动发动保证技能。
他绞尽脑汁地说:“被他们骂其实也不难受,我刚刚那只是……”只是虽然不在乎,但这么多年总有很多委屈,他终于能在陆温乔跟前肆无忌惮地诉说,情绪像洪水决堤。
拥抱他的人也已经在等着他降落。
“到底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陆温乔直截了当地问道。
“哎,嗯,听你的。”陈乐筝小声说。
两人挤在田埂上,旁边就是哗啦啦的水流,四周山清水秀,仿佛世外桃源。
陆温乔笑了:“为什么听我的?你已经同意跟我和好了吗?”
“对啊,”陈乐筝没怎么张开嘴巴,声音嗡嗡的,“那我和你和好吧?”
陆温乔把他已经设置好的手机别到了他的脑袋上,摇头说:“没听见。”
陈乐筝一面在心里叹口气,一面发现陆温乔这是让他直播了,脸上连连出现笑容,然后乐呵呵地,不知道怕地放大了声音:“我说,我们和好吧!陆温乔!我的老公大人!”
随之而起的,是对面马路上传来一声摩托轰鸣声,震得人神经衰弱。
陆温乔没能想到,陈乐筝还能自主发挥,加上他的大名和后面的称呼也敢喊这么大声,生怕全村没人知道陆温乔是谁。陆温乔连忙抬手捂他的嘴:“你——”
其实什么都没捂住。还好这里地势较为开阔,不会产生魔咒般的回音。
陈乐筝就是这样的人,一会儿特别要脸,害羞至极,一会儿又一点都不知道害臊。
容易得意忘形,被爱情冲昏头脑。
他缩了缩肩膀,握着陆温乔的手背说:“是你要我大声的……你还没说好不好。”
陆温乔说:“好。”
陈乐筝笑了,又说:“话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老公?我记得someone是说过……”
陆温乔盯着他的脸,没说话,紧接着捏住他的手抬起来,让他给自己头上的手机指纹解锁,才说:“播吧,反正这样你也看不见直播间里的情况。”
陈乐筝见陆温乔忘了回复他刚刚的问题,眼珠转了两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然后他依然开心地开播挣钱了。
时隔一个多星期,当初宣布得像要退网一般的逐风,居然在这个大上午的时间里突然出现了。
镜头摇晃两下,画面里出现了田坎、水流、一片绿油油的野草地,以及两条男人的腿。
这个男人肯定是站在了陈乐筝的对面。
“已经开始了吗?”主播沙沙糯糯的声音最先传来。
陆温乔走近两步,拧眉看着直播间里的内容。他比陈乐筝高一大截,脸不会入画。
直播间里,紧接着便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嗯,开始了。”
——为什么从这个男人变成了那个男人,就是因为有些老观众瞬间反应过来,这不还是上回那个突然在直播间里冒出来的男人声音吗?
看来这小子真的下乡了。
网上流传的那个视频的内容解读也没毛病,他这一看就是背着所有人偷偷找了男人,结果恋爱脑被渣了,受了情伤,被抛弃后只能愤而停播,跑回老家当起了缩头乌龟。
那么现在是出来卖惨的?还是心情有了好转?
最关键的是,这个屡次出现在主播直播间的男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雨夜天分手把主播赶出门的渣男,还是守在主播身边的备胎新欢?
直播间里的人气瞬间暴涨,并且比以前更乱了。
放在从前,直播间里只会飘满【谁瞎了眼会喜欢他】、【主播作恶多端活该被甩】的弹幕,但如今天数已变。
许多人都知道陈乐筝长什么样了,许多看了视频产生共情的人更是释放着善意。
那群原本势力庞大的黑粉面对攻击,不乏固执己见之徒,只能一口咬死视频里露脸的人根本不是逐风,主播这些天装死默认,纯粹是丑人多作怪,在蹭流量给自己洗白。
多出来的那一大部分人,则全是因这次视频事件吸引而来的路人粉——一股希望主播露脸的、和黑粉毫不沾边并且势不两立的正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