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柳身后跟着赛雪,赛雪一进了花园,就娇声吩咐那一排的小厮:“都给我动作快些,别耽误了时候,这些花若是不如之前开的艳丽,我可要找你们麻烦的!”
小厮们皆应和,迅速又四平八稳地将花盆抱进花园里。赛雪则站在一旁,监督他们把那些名贵的花卉种下。
方柳走到了亭子中。
另有其他丫鬟机灵地上前伺候,为他倒茶。
别逢青坐在他对面,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事务忙完了?”
方柳颔首,喝了口热茶。
别逢青又看向在花园中忙碌的人,问说:“这是在做什么?”
方柳放下茶盏,随意答道:“看不出来么,种花。”
别逢青对花有些研究:“我看都是些格外珍稀花卉,不知从来而来?”
方柳:“为了验证猜测,募集而来。”
前些日子,萧然山庄着人在摇风县募集名花,价钱方面绝不亏待。县内的富贵人家一听是小庄主寻花,个个牟足了劲头,将自己花园中的花卉打理得井井有条,哪怕白送也想入了方柳的眼。
“是好花,不好好养着就浪费了。”别逢青道,“早知你喜欢花,我出谷的时候,便要摘上几朵谷中的山茶和……”
“不必。”方柳说,“花没什么好看的。”
别逢青:“……”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生我气了罢。”
方柳:“本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你我见解不同,不必深交。”
一月余前,别逢青来到此处,恰逢方柳在客船上游湖赏景。舟上惊鸿一瞥的天人之姿,令别逢青一见倾心丢了神魂,如同害了病一般日夜思恋。
几日后,他报上家门拜见,两人因此结识。
方柳虽对他算不上热络,但也是以客之道相待。直到那日,两人闲聊谈起医仙谷救人的习惯。
方柳问他:“若他日瘟疫横行百姓哀声载道,你救是不救。”
医仙谷素来不将人命放在眼中,这才有了所谓的避世之说。别逢青作为谷主之下第一人,甚是自大:“不好说。”
“何谓不好说?”
“看心情,这是我谷中约定俗成的事。左右就算天下人都染了病,我医仙谷也照样能幸免于难。”讲到此处,别逢青趁机表明心意,“不过,若是方兄有难,别某倾尽全力也定会一救。”
谁知方柳听了这话,面上笑意不减,却覆手一倾,将杯盏中的酒水倒进了湖中,说道:“既如此,你我本非同林之鸟。”
之后便再不见别逢青。
方柳的转变来得突然且决绝,正如他的人一样。他就像喜怒难料的画师,画作千金难求,旁人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着笔的颜色是阴是晴。
直至今日,别逢青仍不清楚他忽然冷淡的原因,或许是不认同自己的观点。
但他愿意改。
如今终于和方柳重归于好,却没了先前举杯畅饮的自然,他不知该做些什么:“我愿认错,只希冀我们能与原来一样。”
“认错……你跪在山门外,果真是为认错?”方柳摇了摇头,他看得明白,故而心硬如铁,“你只是在逼我接受罢了。”
别逢青苦笑:“可我是真的……真的爱慕你。”
方柳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少年慕艾瞧得浅显,你我连见解都不能相合,谈什么爱慕。”
别逢青急切道:“我愿意了解你的想法!”
方柳看向他。
别逢青目光毫不躲闪:“你说什么我都愿意顺从。”
方柳瞧了瞧花园里忙碌的众人,而后语气随意说:“那便去救武林盟主。”
别逢青沉默了一下:“他竟然求你出面……我可以救,但须得把武林盟主送到莺州来。”
他和方柳好容易才勉强冰释前嫌,不想在此时离开摇风县。谁知他走的这段时间,会遇上什么变故。
方柳淡淡道:“路途颠簸。”
那郭盟主被其他医者吊着命已经实属不易,若是擅自挪动,怕是人还没来得及下江南,就要死在半道上。
“你……”别逢青迟疑,“是不是对闻行道另眼相看。”
方柳挑眉:“我只对自己另眼相看。”
别逢青愣神,只觉他满眼都是风情。
方柳又说:“这次,我也会北上。”
别逢青立时:“与我们一道?”
“慢你们一步。”方柳放下茶盏,“所以,你救不救郭征。”
别逢青神情坚定:“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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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膳时,依风和赛雪候在一旁。
赛雪忍不住问说:“小庄主,咱们真要北上去武林盟啊?”
方柳:“当然。”
“听说他们那儿乱着呢,可比不上咱们摇风县清净富裕。”赛雪抱怨,“去了之后,不知道要遭多少罪,遇上几位像纵夕刀那样目中无人的正道大侠呢。”
不等方柳说话,依风便训斥她:“整日胡说些什么!”
“我哪有胡说,依风姐姐你是没有看到,那闻行道就跟个木头似的,整日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赛雪止不住话茬:“还有那别逢青,脸皮着实是厚,一言不合便赖在咱们这里不走。若是每个爱慕小庄主的都如他这般,那咱们萧然山庄可要养不活人了。”
依风狠狠敲她脑袋一下:“你真是被小庄主宠坏了,什么都敢说。如今天下动乱,离了这莺州北上,总有人不给我萧然山庄面子,你若再这样,出了事怕是来不及保住你。”
赛雪摸着脑袋:“我只是猜不透咱们小庄主的意图罢了。”
“意图?”方柳终于开口,“有意图也不会告诉你。”
“哼。我就知道。”赛雪负气,“小庄主嫌我不够沉稳呢,有事都找依风姐姐。”
方柳:“你还是少抖些机灵,他的刀不一定比我的剑慢。”
能在江湖上闻名的,能是什么善茬?闻行道也就是有求于人,所以才舍了面子,放在平时不会是好惹的主。
赛雪噘着嘴:“我才不信,小庄主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会怕他,又是逗弄我罢了。”
方柳轻笑,摇了摇头。
赛雪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惧。不仅不惧,他还要考察纵夕刀是否能为他所用,在他的布局中成为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10章 说书
纵夕刀闻行道是武林盟主郭征的养子。
郭征和他的兄弟们早年被江湖中人追杀,曾受过闻父闻母的庇护。虽然后来碍于种种事宜,两方往来甚少,在江湖和朝堂之中各自为政,但郭征等人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听说闻家将被满门抄斩之后,郭征不顾朝廷和武林互不干涉的默认规矩,带领一众武林豪杰夜袭牢房。当时闻将军的家眷均已受尽折磨,即便得救也是命不久矣,闻祖母把家传的纵夕刀法塞进闻行道怀里,只求郭征救走这当年尚且年幼的闻家独子。
就这样,郭征将闻家的最后一根独苗救了下来,养在自己名下。
彼时的郭征就已经是武林盟的重要人物,闻行道在武林盟中长大,被各个长老教导,将轻功和闻家刀法练至登峰造极。除此之外,他的马上作战更是世人无出其右,因为闻家儿女世代都是在战马上度过的。
郭盟主救命与教养之恩无以为报,闻行道自会竭尽全力为他求医。
回到鬼涛崖的时候,山崖上的众人仍在为鬼崖兰的失窃而慌乱,消息不久就传到了附近的各大州府。一时间,来崖上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
闻行道站在一株古木上,时时观察下方的情况,寻找种花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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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行道栽花归来时,终于不用再像之前一样急切。他简单用过晚膳,便回了客院休憩。
亥初,丫鬟依风前来拜见,告知他明天即可启程北上,拜访武林盟。
闻行道问说:“方庄主在做何事?”
仅仅是随口一问,不期待能得到回复。
未曾想依风居然答说:“屋里头听故事呢。”依风继续说道,“小庄主还说,闻大侠若是感兴趣,也可去听听。”
听故事?他听的故事绝不简单。
闻行道起身:“请带路。”
依风:“闻大侠请随我来。”
闻行道便跟随依风进了屋内。
会客厅内,方柳正悠闲地吃着热酒,见他进来,眼都不眨一下,只作陶醉状似乎沉浸在故事之中。
屋子中间,一位说书先生正手拿醒木,拍案讲到:“话说那闻行道藏花于古木,眼观六路,片刻不敢分神,恐为他人察觉。直至月上树梢,底下众人耳目迟钝,才下了古木,欲往那崖边走去……至此,鬼崖兰终于成功栽下,当是时,忽而有人连声惊呼‘盗贼在此!盗贼在此!’,众人霎时便往崖边看去,正看到那闻行道蒙着面站在崖边,怀中尚有泥渍!”
闻行道:“……”
原来是他栽花时被围堵的事,被编纂成了评书,说给方柳听。
这时间,离他栽花未过去多久,看来萧然山庄有人潜伏在鬼涛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消息传回的速度,比闻行道回程只慢了一个时辰。
方柳听出了乐趣,冲赛雪招了招手。
赛雪立刻上前,赏了说书人几颗金珠子:“继续讲,赏钱少不了你的。”
说书人笑不见眼:“谢过小庄主,谢过赛雪姑娘。”
方柳又说:“给闻大侠赐座。”
便有小厮上前,请闻行道入座。
于是,闻行道听了小半个时辰的《闻大侠妙取鬼崖兰》。
他甚至怀疑那文本是方柳亲自掌眼过的,否则怎么会字里行间都在打趣他。更何况,方柳虽不看他,可那因吃酒而渐渐染红的眼角眉梢,皆是戏谑的意味。
世上怎会有这般的人。
闻行道平生第一回体会到无奈二字是何意,却又无论如何生不出气来,只能陪他听着说书人的醒木拍案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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