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急得气血上涌、毫无辨别能力分明是他。
也只有他。
方柳事前定对他的属下有所吩咐,但却未曾告知自己。
闻行道:“方庄主。”
方柳:“闻大侠为何如此匆忙。”
闻行道:“方庄主失踪,闻某心急。”
“急什么。”方柳眉眼上挑,“方某不是说了,若对方偷袭,就随机应变。”
聪明人交谈,从来心知肚明,但仍明知故问。
闻行道不语。
“闻大侠真以为,方某会被这等雕虫小技迷惑?”
闻行道定定凝视方柳。
自己既然杀进府衙,便已说明他在极度心焦之下,确实信了这堪称荒诞的可能。
“让我猜猜,莫非闻大侠屠了府衙中的贼人。”方柳轻笑,“那这临堤城满城的百姓,都该要感念闻大侠之侠义了。”
方柳语气笃定,似乎已经亲眼看见满府衙的尸首。
闻行道这才开口。
“方庄主神机妙算。”
方柳不置可否:“怎么个神机妙算法?”
“将错就错,假装上钩,引我清剿匪贼。”
“这便当得神机妙算了?”方柳轻笑一声,“我又如何能肯定,闻大侠是否会按我计划行事。”
“方庄主当然能肯定。因为闻某会来。”
闻行道说。
“且已至。”
除此之外,贼人亦杀尽。
至于原因是何,似乎不必多说。
“是么。”方柳却偏要问,“那敢问闻大侠,你觉得是为何呢?”
他的声音轻灵悦耳,尾调上扬,末字的语气亲昵得仿佛在耳旁呢喃。
极轻,却又极撩人。
为何?
闻行道借着昏黄烛火,仔细分辨方柳眉眼中的淡然和从容。
眼前人,武功盖世颖悟绝伦,无论何事皆能算到。自两人相遇以来,未曾有一件事脱离他的掌握。
那么……为何?
或许李正匪贼一事,甚至喊他帮忙护送车马一事,都只是为了让他承认——承认这个“为何”之后的隐秘心思。
闻行道忆起许久以前,方柳曾玩笑说,他平生最喜好看厌恶他的人,心甘情愿地跪在他的脚边。
认了,便是臣服。
昏黄烛火下,两人寂然相望。一个眸淡如水,一个心绪翻涌。
闻行道收了刀。
却原来早已输得彻底。所谓情之一字,越忍耐,越抵抗,越是暮想朝思不得安宁。
“方庄主,如果你想确定的是此事,我承认便是。只要日后别再做此试探。”
他抬脚,跨过尸首,踩着一地斑驳血迹,稳步走向方柳。粘稠的血沾在他的鞋底,随他的步伐,将屋内唯一干净的地面也染上血红的污迹。
待到行至方柳面前,闻行道单膝跪下。
他单手将纵夕刀举起,刀柄置于方柳面前,仰视他面容。
以刀为喻。
赴汤蹈火,甘为差遣。
“闻某承受不起。”
第55章 精兵
房间内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闻行道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良久,方柳终于有了动作。他轻笑一声,这才抬起手来,触碰纵夕刀剑柄,凝眸看向其上被摩挲圆润的纹路。
沧桑,厚重。
可以想见,这柄刀曾在几位大将军手中流转,随他们纵横沙场,砍多无数敌国将领、宵小之徒的头颅。
这是属于闻家的荣光和忠耿。
是无上赤诚。
闻行道心甘情愿,将之献给方柳。
方柳纤长手指点了点剑柄。
“承受不起?”
“是。”
“那便做我的刀。”方柳道,“当然,不会耽误闻大侠复仇。”
————
临堤城府衙内的匪贼几乎被杀了个精光。
整个衙门内的活口,唯余下几个在牢房中看守县令的小喽啰。因为前几日贼人闯进府衙,将师爷、捕快都砍了,只留下县令当人质,并专门派人看守。
如今山匪已剿,匆匆赶来的陈安等人负责处理后续事宜。
方柳和闻行道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邹府。
闻行道衣衫上染了血,但他穿的是黑衣,其实是看不出的。方柳却始终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不曾靠近,淡漠而疏远。
直到踏入邹府,闻行道才意识到,他未靠近自己是因这一身血污。
闻行道说:“方庄主杀人不见血?”
“怎么不见?”方柳轻描淡写道,“杀得又并非假人。”
闻行道沉默。
方柳见状,轻呵一声:“若是自己杀的,自然不介意。”
言下之意,别人身上的血迹会介意,说不定还会嫌弃。
虽然夜已深,邹老夫人和四公主却仍旧等在堂屋,护卫也拿刀严阵以待。现下这情况,若匪贼之事一日不解决,他们便一日难安寝。
此时见到方柳归来,两人连忙迎上前去。
邹老夫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无事,仍旧询问道:“方公子如何了,可有受伤?”
“谢老夫人关心。”方柳道,“我无事,山匪之事也已经解决。”
闻言,邹老夫人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解决了便好,解决了便好!”
明新露也欣喜,仍不忘问说:“那府衙内的匪贼呢?现下如何了?”
方柳回:“闻大侠出手,已尽数杀尽。”
明新露:“县衙内的官差可还在?”
方柳:“唯县令活着。”
至少还有个活人,明新露松了口气:“那县令如今在何处?”
“牢狱,尚在昏迷。”方柳道,“陈安他们处理完匪贼尸体后,会将人带过来。”
至此,明新露才看了看方柳身后,疑惑道:“……闻公子这是去何处了?”
方柳不必回首,亦能知晓闻行道何时没了身影,淡声道:“沐浴换衣去了。”
沐浴换衣?想到方公子说闻行道清剿了匪徒,县衙如今全是尸体,邹老夫人和明新露顿时明白缘何事要更衣——定是衣衫上沾了血迹,因此要去清洗。
邹老夫人心道:这位闻公子是不是顾忌她和露儿,不想将血气带到此处?
果真是个良善人。
邹老夫人:“无事就好。”
明新露真诚地感激他们一直以来的帮扶:“这次的事又辛苦二位了,若我还能作为公主回去尚京,定要想办法为您们争来奖赏!”
方柳:“定是可以。”
明新露疑惑:“什么可以?”
方柳:“作为公主回尚阳城。”
明新露先是一怔,而后笑了。
他如此肯定,仿佛是许下了承诺一般,令人无端心安,也令人无端信任。
明新露便又问:“既如此,那么我们来谈一谈奖赏之事,方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金银财权皆可。”
“不必。因为方某——”方柳淡声道,“金银财权皆有。”
若说他现在还缺什么,那便是将才与兵力。他需要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忠心耿耿的精兵良将。
军队与门派弟子不同,打仗与比武也不同,所谓武林高手多是独行。单枪匹马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对抗一国之力,但若是将其好生训练,却又比同人数的士兵更强。
不过现在,他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刚刚思及此,方柳耳尖一动,随即抬眸看向门外。闻行道换了一身赶紧崭新的黑衣,正站在门外阴影处,凝眸看过来。
两人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方柳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明新露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