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罢此事,双颊泛上浅粉。
“你若是不信,可去县衙门前瞧上一瞧。”
顾择龄去瞧过了。
以暂且兼任同知的京官之身。
窝囊县令匆忙赶来迎接,捕快跪了一地,却见尚京来的大人不入县衙,而是走到衙门前的石狮子前,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推入经年的裂缝之中。
严丝合缝。
霎时,顾择龄仿若窥得五年前的方柳,有幸见他少年意气策马而行。
翩翩少侠,何等的风姿。
之后,顾择龄遵循方柳的嘱咐,前往摇风县寻找依风。
他惊叹于摇风县的人杰地灵,依风姑娘解释是因着小庄主整顿过,还曾遣散了青楼楚馆烟花之地,为那流落风尘的贫苦者分几亩良田,寻个吃饭的活计。
顾择龄又想起那把匕首,终于领会何谓江湖。
方柳便是江湖。
————
四公主成功归京,未惊动皇城里的人。
朝廷各党羽各有各的事忙,忙于清算大兴土木昧下的官银,忙于互相推脱江南雪灾造成的伤亡,忙于克扣北境戍边军队的军饷……忙于打听周成帝近来的喜好。
至于太子明辛宇,还要关心年逾五十的周成帝身体如何。
可惜周成帝身体素来不错。
成帝已到知命之年,仍能够夜夜笙歌,少有身体抱恙的时候。朝中那群保皇派的老古董们,一面怨念皇帝只图享乐,一面时不时催太医为老皇帝把脉。
前几日,尚有官员不辞万难,往皇宫中送了一位自称是来自医仙谷的神医。
那神医瞧着年纪轻轻,一身本事却不小,才进宫几日就献上一味神药,令周成帝龙心大悦,连连赐下丰厚赏赐。此后,医仙谷的神医便入了太医院,随其他御医一同为皇帝调理身体。
在神医的调理之下,周成帝愈发精神矍铄,太医们把脉过后无不啧啧称奇。
此番种种令太子恨得牙痒痒。
本朝仅有三名及冠的皇子,太皇子明辛宇虽贵为太子,却不如何得周成帝的喜欢。幸而周成帝怕麻烦,他一有废太子的心思,便会有老臣提起祖宗、提起礼制,最后只好作罢。
二皇子生母出身低,没有母家的扶持,不成什么气候。
三皇子明辛哲,乃是太傅之女所生,于所有皇子中最得周成帝的偏爱,成帝几次欲废太子,皆是为了明辛哲。
太子未将二皇子放在眼中,他唯一防备的便是三皇子。
明辛宇烦躁异常:“明辛哲蠢笨无能,哪里有一点帝王之相,尤常当真以为他这外孙能担得起大周?”
太子幕僚开解其道:“太子殿下无需忧虑,只要您一日还是大周朝的太子,纵使三皇子再受皇上的宠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再者,邹相乃是迂腐守旧的老臣,又与尤太傅有间隙,不可能站在三皇子那一头。”
“不错,只要邹相一日与尤常不和,明辛哲便一日不是孤的对手。”明辛宇阴恻恻道,“父皇如今老当益壮,身子骨越发强健了,看来孤与明辛哲还有许多年可斗。”
幕僚宽慰道:“未尝不是好事。”
然而,就在他们谈论完此事的第二日。
周成帝薨了。
纵欲过度,马上风而死,当夜陪床的伶人惊叫声响彻云霄,宫女太监两股战战跪了一地。
周成帝之死打的朝堂上下猝不及防。
三位皇子早已出宫建府,得到消息匆匆赶往皇宫之时,皇宫内的妃嫔皇子皇女早已哭倒一片。成帝死的突然,生前甚至没能留下一句口谕,大总管福林满面哀恸站在乾清宫前,悄无声息朝太子使了个眼色。
福林正是太子一派的人。
明辛宇还算机敏,高呼“父皇”跪倒在门前,痛哭流涕道:“未能见父皇最后一面,儿臣……儿臣不孝啊!”
福林擦擦眼泪,忙扶起太子尖声细语道:“太子千万保重身体,眼下皇上去了,您便是大周朝的天——”
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怒喝:“大胆福林,竟敢枉顾圣意无视圣旨!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妖言惑众的奴才!”
福林和太子同时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正是尤常尤太傅。
此时,尤常竟领了上千私兵冲进皇宫,眼下已将他们团团围住。见状,皇宫的侍卫纷纷拔刀,将福林和太子护在中间。
太子和三皇子剑拔弩张,其余妃嫔与皇子皇女们战战兢兢。
事发突然,双方都不曾有充足的准备,但到底是尤太傅技高一筹,竟在皇城低下豢养私兵。
尤太傅从怀中拿出一道圣旨:“皇上早就有意另立太子,曾悄悄给了老臣一道圣旨,圣旨上清楚地写明要传位于三皇子明辛哲。”
三皇子明辛哲兴冲冲道:“祖父,何必与他再废话,且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尤太傅双目浑浊,正要开口说话,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剑光。
一名私兵轰然倒下,死的悄无声息。
下一刻,顾择龄护着邹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顾择龄平静道:“尤太傅。”
尤常冷笑:“顾大人竟投了右相门下,难怪不理会本官的招揽。”
一旁的太子双眸爆出精光,连忙大声喊道:“右相,尤常意图谋反,快快派人将他拿下!”
邹相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下官非是为你而来。”
尤常眯眼,直觉不妙:“那是为谁?”
尤太傅话音刚落,皇宫各处忽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在场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不知何时皇宫内竟闯进来许多锦衣高手,身法轻盈手段高深,悄然将最外围的私兵杀了一半。
领头的人手持一柄长剑,宫灯之下身影翩若惊鸿。
邹相客气拱手道:“方庄主。”
称作方庄主的人似有仙姿玉色,动作飒爽挽了个剑花,淡声道:“为了邹相的外孙女,大周朝的四公主。”
第90章 夺嫡
宫内对峙的众人皆以为自己幻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四公主?
这世上可还有公主夺嫡登基的道理?
不等众人想个透彻,便见邹相忽然往地上摔了一叠罪状文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
“太子明辛宇,结党营私,私敛民财陷害忠臣,曾因一乡百姓未按苛税交税,将数十人当场杖毙……三皇子明辛哲,强抢民女,欺凌臣妻,欺辱宫女太监,十余年间残害至少百余人……
二人贵为皇子,却行祸乱朝纲之事,甚至与北蛮隐有瓜葛,犯下通敌叛国之罪,枉为大周皇室中人!
四公主德才兼备,爱民如子,可堪大任。”
“你——”尤太傅怒气反笑,“大周朝从未有过公主登基的道理,邹丞相这是在行倒行逆施之事!”
尤太傅话音方落,他豢养的私兵便又倒了一半。
三皇子吓得躲到了尤太傅身后,余下的私兵将二人护在中间,提剑警惕四周。领侍卫内大臣举刀,率领数十名大内侍卫,护住太子及大总管福林。
皇宫内,夺嫡之人分成明显的三股势力。
福林原也以为邹相率人而来,是为了营救太子,还当他们有了足以对抗尤常的强劲助力,未曾想竟是又多了一位敌人。
且是碾压他们的敌人。
此时,福林不得不同尤太傅同仇敌忾,扯着尖声细嗓道:“邹丞相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说罢,指着持剑的方柳道,“不仅倒行逆施,还将民间刺客带入皇宫之中,可想过成帝在天之灵如何看待?!”
“在天之灵?”四公主从人群中款款走出,穿着雍容华贵的宫服,眉间描摹精致的花钿,“方才二位口口声声‘倒行逆施’,难道父皇荒淫暴政不算倒行逆施?两位皇兄鱼肉欺凌百姓不算倒行逆施?”
尤太傅大声呵斥:“大胆,你……你诋毁父兄,大逆不道!尔等莫不是私自从北境调兵?!还说口口声声说为了四公主,简直就是罔顾伦常!”
闻言,方柳轻笑出声。
尤常怒道:“无耻小儿,你笑什么?”
夜色中,方柳眉眼如画,眼角漾着淡然轻蔑的笑意。
“笑尤太傅避重就轻,翻来覆去只会指责四公主大逆不道,却无法反驳周成帝和两位皇子的罪责。至于从北境随意调遣调兵,势必引来本就不稳的北境局势动荡,尤太傅当真以为,世人皆是你那般不顾大局的人?”
闻行道是有三万精兵,可北境真正能抵御外敌的军队,怕也仅此而已。
方柳话音方落,闻行道提刀走了出来。
紧接着,邹相一方的锦衣人纷纷拿起兵器,朝向尤常和福林的方向。
仔细一瞧,这批“援兵”都身着容易藏匿夜色的黑衣,衣衫款式却各不相同,约摸每几十人为同一组衣着。且他们手持兵器亦种类繁多,有长枪、利剑、大刀、鞭棍……乃至赤手空拳者也是有的。
此番做派,定不可能是北境驻兵。
福林已经开始心生畏惧,可他不能表现出分毫,唯有色厉内荏指着方柳,厉声问道:“非是北境驻兵,又是哪来的私兵?无论私自调兵还是豢养私兵,都是要杀头的重罪,你这个人面兽心者有何脸面指责太子?!”
“噗嗞——”
腥臭的鲜血喷了太子一脸。
太子瞪大了眼,怔愣着抬手抹去脸上的液体,低头看向沾满血液双手,以及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头颅——福林的头颅。
刀刃锋利削铁如泥,尸体和头颅分割处平滑至极。
血液湍湍流淌,却未曾沾上闻行道的刀刃。
“啊啊啊——”
太子终于寻回声音,惊叫出声。
闻行道神色漠然。
他身后的人站出来,拱手道:“盟主,可要动手?”
闻此,闻行道转而与一旁的方柳对视。
方柳微微颔首,开口道:“动手。”
一声令下,一部分人使出轻功,将宫妃与皇子公主们送至偏殿;一部分人则提起兵器,对上太子与三皇子的党羽。
今日跟随而来的高手,皆是久来闯荡江湖之人,切磋乃至杀人都是常事。私兵与大内侍卫根本无法招架,许多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已经被抹了脖子。
尤常惊得双手颤抖:“你们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