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武林大会后,莫凭剑法有所突破,方柳听说他也在梅花剑宗派出的豪侠之列,只是轻点了点头,评价了一句“功夫尚可,是为合格”,并未加以阻止。
“也是,来日有韩若继承门派,你倒是无所谓如何了。”
说罢,闻行道不再理他。
莫凭气得直咬牙:“镇北将军便很了不起吗?!”
对方实在是未将他放在眼中的做派。
说来可气,闻行道分明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可莫凭一旦与他对上,还从没有讨到过什么好,总是三言两句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除去莫凭,还有一位熟人也在随军之列,只比他们走的早了几日。
那便是作为军医的别逢青。
先帝之死,多亏有别逢青的助益,太医院个别太医也隐隐猜到这一点,未免遭人清算,猜到内勤的太医个个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周成帝死后第二日,别逢青便悄然离开皇宫,绕过众人前往方府“述职”。
方柳为他重新安排了军医的身份。
莫凭询问方柳:“怎么不见那个医仙谷来当军医的人?”
方柳回答:“他跟随粮草一道,先行前往北境。”
莫凭得知此事,幸灾乐祸道:“支开好,否则整天见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浑身难受。”说完,他想起什么,又转头问方柳道,“那燕家的少主呢?我记得他缠你缠得紧。”
“燕折风来信,燕家已派商队往北境去了。”
莫凭喜笑颜开。
“那就好,方庄主你可前别被他骗了。他看起来是一副沉迷风月的浪荡样子,实则也大差不差,当初我大师姐韩若前往朝暮城办事,就曾被他纠缠过一阵子。”
况且师姐从朝暮城回来,曾与他谈起那里的风土人情,随口提到过燕折风敌视方柳的传闻。尽管眼下燕折风不知为何性情大改,从敌视变成赤裸裸的倾慕,可他有风流缠人的前车之鉴,断不是正人君子。
思及此,莫凭只觉方柳吸引总是怪人,令人分外焦忧。
他细细打量方柳帷帽,心道还是这般遮起来好,遮起来窥不到真容,便能少来些乱七八糟的人。
虽说一开口,声音仍是醉人。
前些年重文轻武,大周军队的素质早大不如前,莫说与曾经的闻家将相比,就是同普通百姓比也只是强健了几分罢了。不止如此,小兵未曾被狠狠操练过,亏得闻行道用了五日重塑纪律,否则要比不同门派的弟子显得更散乱。
因此,行径速度比想象中慢一些。
武林中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方柳让他们做了先行军,由武林地位最高者暂当领头的人。而大周的军队走走停停,每日行径四五个时辰,夜里就地扎营休息,十日前行了不到四百里地。
闻行道对此大为不满。
他的轻功之所以独步天下,便是常年来往于北境和中原练出来的,在路上还未曾浪费过这么多时间。
当夜,大军扎营野外。
方柳抬手烤着篝火,道:“稍安勿躁,抵达北境还有时间操练调教。”
“路上也不能放松。”闻行道捏捏眉心,“自重整了被拆散的闻家将,我接触的大都是能以少胜多的精兵,倒是高看了如今的大周。”
方柳淡然抬眸:“北境边军素质该好一些。”
闻行道:“这倒不错。”
这时,一名小卒抱着烤热的干粮和肉干,来到两人身旁小心翼翼道:“将军,军师,先吃点东西吧。”
方柳摘了帷帽,薄唇不点而红,双眸低垂眼睫翩跹。熊熊燃着的火光中,他的轮廓仿佛镀了金光一般,姿容绝世不似凡人。
菩萨似的。
小卒心里道。
说话时,小卒不敢看方柳,待闻行道接过干粮肉干,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夜里天凉,军师瞧着身子骨纤弱,未免着了凉,不如我帮军师拿一身袄子吧……”
话方说完,菩萨似的军师便倏而轻笑了一声,灿如星辰艳若桃李。
“不必。”闻行道拧眉沉声道,“你可以退下了。”
小卒忙低着头,怯怯离开了。
方柳将掌心朝上,垂首凝视其间火光照出的影子,弯眸道:“倒确实许久不曾被人在乎过身体了。”
小卒约摸将他当成弱不禁风的文人了。
他是名扬天下的剑客,江湖之中鲜有碰到敌手的时候,因而身形再如何清癯如竹,也不会让人生出此人病弱的念头。
方柳正觉有趣,闻行道忽然伸手覆上他掌心。
下一瞬,一道精纯内力便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缓缓流入方柳经脉之中,将他的五脏六腑暖热,乃至隐隐发汗的程度。
“方柳,我在乎。”
闻行道也不敢看方柳似的。
他凝视冉冉篝火,说罢,掌心复却又源源不断输入内力。
“知道了。”方柳从容收回手,“大将军若是嫌内力太多,不如用在沙场上。”
第93章 边关
大军愈靠近边关,环境愈发艰苦。
尽管已是开春时节,山林草木已有新芽萌发,北境的寒风却仍旧呼啸刺骨,吹在面上犹如刀割。官道久不曾维护,干枯的黄草盖不住地面的龟裂,道路远处的村舍不见什么人烟。
行径这些时日,闻行道在赶路间隙不断操练士兵,树了必须遵守的严规明律,军队行径速度日益提升。
未免打扰了百姓,大军扎营之地远离村舍。
闻行道将装水的竹筒递给方柳,道:“依照当前的行军速度,还有两日便能抵达新雍门关。”
新雍门关,乃是几年前才建的边塞关隘,旧雍门关早已是北邦的土地。
新雍门关以外,十余座大小府城皆被敌寇占领,外邦管辖之下,定下仅针对周人的严厉刑罚,原大周子民日子过的艰难。每座失守城镇皆派重兵把守,随时侦察百姓言行举止;此外,北邦还收缴了民间的兵器马匹,明令禁止周人执弓矢兵仗,禁止周人夜间通行点灯。
百姓稍有不慎,便会引来灭门之祸。
去年以来,北邦野心更甚,乃至于意图吞并大周,新雍门关一带战事频频。
方柳掰开杂面烧饼,就着竹筒里的水咽下,道:“寒月宫所在的府县,距新雍门关只有六十多里,只是不在我们的行军方向之上。”
八百位江湖高手,便是先行去了寒月宫。
闻行道问:“需易辙去往寒月宫吗?”
“不必。”方柳摇了摇头,一边慢条斯理地撕干粮吃,一边解释道,“抵达新关之后,方远师叔自会派人来接洽,戍疆边军更纯粹一些好,江湖高手不必强行融入其中。”
闻行道面上听得认真,实则一直注视方柳掰饼子的动作,目光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移至方柳吞咽的喉结。方柳进食的动作不紧不慢,即使吃的是随军,赏心悦目。
见他盯着自己吃饭,方柳将竹筒递至闻行道眼前,遮住他视线。
“大将军未见过人吃饼子?”
“见过。”
“那有何好看的。”
“只觉得你不该吃干噎粗糙的粮食。”闻行道将竹筒收好,抬头凝视着他,语气较真道,“纵使看了几日,还是不能习惯。”
方柳将最后一块饼子咽下,兴味道:“那该吃什么。琼浆玉露?龙肝凤髓?”
闻行道英气眉峰蹙起,抿嘴未曾说话。
他果真是如此想的。
习武之人离不开苦练,再多的苦也吃过,又怎会挑剔果腹的食物。这个道理闻行道自然知晓,他曾独身一人风餐露宿,为赶路两日只饮过一壶水。
可大约爱慕一人,便会想给他世间最好的,见不得他衣食住行有半分将就。
“饼子不难入口。”方柳悠悠道,“我亦并非仙人。”
.
又行军一日。
最后一夜扎营整休,出了意外。
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军中,偷了三包干粮并一斤肉干。
火头军前来禀告此事时,低垂着头战战兢兢,他们如此多的士兵,竟没有一个人察觉。思及此,火头军生怕将军和军师一个不高兴,就将他给处置了。
所幸方柳未生气,冷静询问道:“几时察觉的?”
火头军答道:“就在方才,那干粮和肉干跟便术法似的,一眨眼便不见了。”
闻言,方柳看向闻行道。
闻行道便站起身,正了正衣襟,拂去衣角沾染的枯草尘土。下一瞬,他运行轻功,身轻如飞跃至百尺之外,不过几息时间就没了身影。
火头军头一次见大将军能耐,惊得目瞪口呆,去瞧一旁仙风道骨的军师。
军师八风不动,朝他弯眸道:“站着做什么,不如坐下歇息片刻。”
火头军哪里敢坐。
这位来历神秘的军师,才是新皇眼里的红人,手中有新皇御赐的空白圣旨,权利更在镇北将军之上。且军中传言,他与朝廷众多文官往来密切,深得当朝右相邹相信任。
面对如此仙人之姿,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火头军唯有谨言慎行的份儿。
约摸一炷香时间,闻行道去而复返。
手中还提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瘦小,身穿破烂的麻布衣裳,衣服上大片的补丁,枯黄的头发乱糟糟一团,发缝里邋遢地挤着灰尘杂草,面上脏污看不清真容。
闻行道抖了抖。
瘦子怀里掉出几张饼子,一包肉干。
火头军见状,气道:“好啊,就是你这个刁民偷了军队的干粮!”
瘦子闻言,在闻行道手中挣扎几下,大喊大叫道:“废他娘的这么多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越是靠近边城,百姓日子越贫苦,大多数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但也正因常年战乱,能在边城一带存活的百姓,骨子里多少养出了些彪悍好战的性子。
火头军气急:“你——”
瘦子毫不惧怕,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
引得四周的官兵咬牙切齿,只是碍于将军和军师的面,才忍住没上去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