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一个憔悴的妇人,她面颊削瘦发丝枯黄,神情却十分慈祥和蔼。
她抬起手臂轻轻拂过男孩的脸颊,手背上的针管连接着污染抑制剂和看不懂名称的药物。
“妈妈,我给你摘了新鲜的玫瑰。你会好起来吗?”
妇人没有说话,只温柔地看着他,忽而用力的咳嗽了一阵,一旁的医疗设备显示的各项数据已走入低谷。
医生为她输了最后一针抑制剂,摇了摇头,在一旁窃窃私语。
男孩沉默片刻,忽然放下玫瑰跑出去,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堆被细心擦拭过的机甲模型。
男孩将它们一股脑儿扔到床边,大声道:“这些我都不要了!妈妈,你不要丢下我!”
妇人却再也无法回应他,金发男孩伏在她的床边,呜咽地哭泣起来。
萧飒站在他身边,刚想去摸一摸他的肩膀,周围的场景骤然破碎。
他急忙在附近寻找下一块碎片。
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一辆低调的飞行器降落在草坪上。
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下来,男人穿着笔直的军装,胸口有无数闪耀的勋章。
他领着男孩走进一栋奢华的宅邸,周围仆从如云,低下头叫男孩少爷。
大厅中央还有着另外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据说是中央星贵族世家的女儿,在主脑海诺的高匹配度相亲后与父亲结婚。
男人指着她,嗓音浑厚:“兰帝斯,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母亲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的母亲会好好照顾你的。”
贵妇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下等星来的少年,淡淡道:“他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不过以他过去的环境,不适合去读贵族学院,就送他去军校吧。”
时光如梭。
兰帝斯的父亲常年在军部工作,空旷而奢华的豪宅中,贵妇是唯一的女主人,从下等星来的少年孤僻而沉默,总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餐厅长长的餐桌,兰帝斯独自一人坐在末尾。
周围侍从们教导他,这里不是缺乏教养的下等星,女主人没有拿起汤勺前,哪怕他的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允许抢先动手。
吃饭时不许说话,不许发出咀嚼的声音,更不会有人像母亲曾经那样喂他吃饭。
这很正常。兰帝斯告诉自己,因为他长大了。
不久后,继母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兰帝斯知道她和自己的父亲,即将有一个新的孩子,而自己将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无论兰帝斯怎样小心翼翼讨好他的新母亲,对方也很少同他主动说话。
唯一一次是兰帝斯不小心让自己的精神体跑出来,吓得继母尖叫着躲到父亲身后,而兰帝斯则被父亲好一顿责打。
弟弟诞生那天,兰帝斯到花园中摘了一束新鲜的玫瑰,照例挑出最美、最娇艳的那一朵,剃去倒刺,小心包裹在珠光纱纸中送到了继母的卧房。
抱着婴儿的继母脸上,挂着兰帝斯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笑容。
兰帝斯鼓起勇气送上他的花束,夫人却脸色一变,挥手打掉了他的玫瑰:“脏死了,谁让你进来的?”
原来玫瑰并不能换来关爱。兰帝斯默默想着。
萧飒蹲在他身边,想替他捡起玫瑰,却捞了个空,想与他说两句话,又想起对方什么也听不见。
一片刺目的白光在新的碎片里闪过。这次萧飒看到的是十五岁的兰帝斯。
他已经抽条长成眉目俊朗的少年,常年在军校风吹雨打,让他原本白皙的皮肤渐渐晒成浅麦色。
这天他刚从野外实训中回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击杀了一头从污染中变异的野兽,换来了战斗系第一的成绩单。
他手臂缠着绷带,隐约渗着血迹,刚一进屋,就听见厅里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是母亲特地为弟弟请来的钢琴老师,弟弟菲尔德在一旁,唱了几句唱诗班的诗歌,立刻引来了母亲和老师不住的夸赞。
兰帝斯在旁边安静地听了一阵。
继母瞥见他,厌恶地皱起眉头:“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没看见有客人在吗?身上脏死了,哪里有一点贵族子弟的样子!”
兰帝斯冷冷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回自己的房间换药。
转身时一度传来一声“没教养”的冷哼。
萧飒眯了眯眼,心里一阵火大,悄悄握了握兰帝斯的手,可惜他什么也碰不到。
他又捏起了下一枚碎片。
时光荏苒,兰帝斯的弟弟也长大了,他的父亲也想送弟弟一同去军校。
继母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那是人去的地方吗?你每次回来都带着伤,菲尔德还这么小,身娇体弱怎么能吃那种苦?我的宝贝儿子生下来是来享受生活的。当一个大头兵可不是贵族该去的地方!”
二十岁的兰帝斯从军校毕业,顺利进入军部,依靠高绝的天赋和极端自律刻苦崭露头角,摆在他面前的是血汗累积下来的康庄大道。
而另一边,他的弟弟菲尔德却因为先天体弱,不得不整天躺在病床上。
昨天是菲尔德的生日,庄园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生会。
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围剿战的兰帝斯匆匆赶回来,将一台精心挑选过的限量款机甲模型送给他。
卧房中却传来菲尔德的冷嘲:“你在嘲笑我吗?我的好哥哥。你那么优秀,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军部,到处都是你赞誉。”
“你明明是个下等星来的平民的儿子,却人人都看好你,说你才是将来的家主,而我却只能躺在这里,你却拿该死的机甲模型来嘲讽我!”
他将精心包装的礼物狠狠砸在地上。
兰帝斯默默拾起他的礼物,冷淡地看着对方:“是吗?人果然永远只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你既然不喜欢,扔掉就是。”
他没有理会弟弟歇斯底里的喊声,甚至没有在庄园里过夜,直接踏上飞行器回到了军部€€€€他又收到了紧急的通知,前线引发了大规模的异种入侵,他的父亲被困在那里。
萧飒握着一片新的碎片,视角紧紧跟随着兰帝斯的身影。
他驾驶着机甲从军舰冲出来时,战局已陷入最激烈焦灼的态势,眼前密密麻麻全是数不清的异种。
兰帝斯手握粒子光刃,黑炎在他的机甲上覆盖着一层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他在异种中来回冲杀,砍下了无数异种的头颅,身上溅满了敌人和战友的鲜血。
兰帝斯疯狂冲向战场中央,那一片茫茫的黑雾,光是靠近那里,恶臭和恐怖的负面精神力就已经叫人作呕。
兰帝斯面沉如水,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父亲€€€€”这两个字卡在他的喉咙中哽住,他父亲驾驶的机甲,驾驶舱竟被一只粗壮的怪物手臂洞穿。
破口处一个人影,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慢慢转过身,兰帝斯呼吸一窒,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父亲熟悉的面容,而是一张皮肤剥落、可怖的怪物的脸!
萧飒面色发沉,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颤抖,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附近还剩下最后一块记忆碎片。
阴沉的天色,苍凉的墓园。
兰帝斯穿着黑衣黑裤,胸口别着一朵白花,默然无语地站在父母的墓前。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双手捧着一个特制的恒温罩,里面盛放着一朵艳丽的红玫瑰。
兰帝斯用干净的丝绸手帕轻轻擦拭着玻璃罩。
这是一朵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仿真花,它被兰帝斯精心收藏在玻璃温室里,免于惊,免于苦,免于寒冷风霜。
他妥帖珍藏,细心呵护,像一个沉默的骑士,用他的双手为之遮风挡雨,用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爱浇灌它。
让它得以常开不败,永不枯萎,就连那娇艳的鲜红也不会有丝毫的褪色。
“兰帝斯……”萧飒站在他的面前,轻轻开口,他知道兰帝斯不会听到自己说话,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原来你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笨蛋……”
天空忽然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脚下的大地震颤,萧飒眼前的一切蓦然碎裂。
回过神来,他仍在那片无垠的沙漠之中,那股强烈的地动山摇却依然没有结束,他脚下的荒漠深处,传来异样的嘶吼。
“终于来了。”萧飒手掌中托起的灯笼化作一把银白色的精神力长刀。
他猛地腾空而起,刚才所站立的地方,突然炸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洞。
黑漆漆的洞口有如深渊,无数尖锐怪异的嘶鸣从中响起,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原本安静的沙漠快速拱起一座大山,细碎的沙粒纷纷滑落,终于露出一头庞大的巨怪,地下埋着的,竟然是它的尾巴,甩下来的时候,宛如一座高山倾倒。
萧飒从半空中向下俯冲,手中的精神力长刀倏然拉长,朝着怪物的尾巴狠狠斩下!
只听天空中蓦地传来一声吃痛的怒吼。
原本漆黑的天幕突然睁开了一双暗金色的巨眼。
天空中落下一只犹如天柱般的爪子,朝他一掌拍下!
萧飒在毫厘之间,腾空而起,这才发现盘踞在兰帝斯精神海中的这头污染源巨怪有多么庞大。
整个天空都是他的身体,另外半截身躯埋在了沙漠之下,萧飒的身量与它比起来,有如山岳与尘埃的差距。
难怪那么多的精神治愈师都在这里狼狈败退,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兰帝斯的精神海中这么大一头污染巨怪,兰帝斯却一直能够保持理智这么多年,这就是s级强者强悍的精神意志吗?
空中的怪物转了一个身,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萧飒,裂开布满尖牙的嘴时,天空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
它一动,原本被遮住的月光铺洒下来,给沙漠披上了一层皎洁的光辉。
萧飒颀长的身影漂浮在半空中,右手倒提长刀,左手拇指轻轻擦拭过干枯的嘴唇。
他双眼微微眯起,瞳孔显得分外幽深,月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印刻下一道深深的阴翳。
萧飒仰头注视对方,手中长刀随意挽起一个刀花,朝下方点了点。
他轻笑起来,慢条斯理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请自来还白吃白喝的家伙,是要被做成孜然烤串的。”
一声愤怒的巨吼,带着撼天彻地的动静,巨怪朝着萧飒扑来。
惊人的威势宛如天倾颓倒塌。
萧飒的精神领域瞬间展开,他不闪不避的迎着巨怪冲入半空,银白色的精神力在他身后带起一条长长的光带,如同给他披上一件炫目的银色战袍。
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
萧飒重重踏在他的头颅上,整个人如一把笔挺的钢枪,又如一支离弦之箭,快得连残影都捕捉不到,笔直的刺入一只金色的眼睛里。
巨怪哀嚎一声,强大的冲击波,直接将萧飒掀飞。
无数带着污染的黑色精神丝如同蜘蛛网一般,朝他包裹而来,将他密不透风地网在中央成了一只黑色巨茧,越裹越紧,越来越粘稠。
只是片刻,黑色巨茧陡然亮起无数明亮的光线,将之彻底刺破,半空中一颗银白的太阳冉冉升起。
S级的庞大精神力在凝缩到极致后,轰然爆开,几乎把这片黑夜照成白昼。
汹涌的精神力所及之处,如同流淌着银白的火焰,将巨怪浑身点燃。